“你的,敌人?”
祝卿卿:“不止是我,紫云宗大多弟子,或多或少,曾经家族都遭受过妖尊迫害。”
“我们拜入宗门,是为了报仇。”
当时她还年幼,童年无忌的时光,是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的,双亲皆是修士,责任在身,日夜与妖邪殊死搏斗。
幸而如今双亲健在,但留下的创伤是永久存在的。
可大多数人没这么幸运,有的亲人陨落,有的和家人走散,有的至亲被浊气侵袭,神智不清……
各有各的难,他们有同一敌人,同样的夙愿——绞杀魔芽。
无论多艰险,都会将这条路走到底。
十年磨一剑,再历经数月布防,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回想秘卷记载之事,田桃不寒而栗,那时涂山尧不过四岁,却能屠杀一个修仙世家。
这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
她所认识的涂山尧,和双手沾满鲜血的他,是两个极致的反差,是理想与现实。
依稀记得昨晚,她脑袋昏沉,问过江冷星,会如何处置涂山尧。
沉默一阵后,他说:毁掉魔芽。
至于失去魔芽后的涂山尧,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在二人说话间隙,浊灵被击溃,只剩若干只,稀稀拉拉在山间乱蹿。
只要无邪气释放,便无邪祟产出。
现下唯一要解决的,就是拥有魔芽的涂山尧。
终于等到这日,众人翘首以盼,倏地一柄长剑飞出,桀骜凌厉,绕着山岭的巨蟒轨迹画弧。
狂风卷着幡旗,呼啸耳鸣。
顷刻间,旗帜上的符文被唤醒,灵光闪烁,旗与旗之间被金色光线连接,织成一面墙,将浊灵窟锁住。
下一瞬,引玉剑悬在洼地正上方,扼魂幡符文迸发灵力,从四面八方汇聚至剑身之上。
不远处,雪衣少年现身,灵巧浮于半空中,隔空驭剑,两指并拢,朝下一点。
玉剑被扼魂幡牵扯住,如顶着万吨重力,猛地下沉三寸,再稳稳定住。
须臾间,一道金银色的光波荡漾开来,如湖面涟漪,辐射万顷。
巨蟒般的山体,为之一颤,地动山摇间,轰隆隆的闷响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揭天掀地。
向下凹陷的浊灵窟,如下了一场瓢泼热油,把藏匿于暗处的浊灵被烫得魂飞魄散,空中升起一股烧焦味。
田桃抱着树干,两腿都颤麻了。
余震平息后,她从树后探出脑袋,嫌看得不够清楚,从枯树下走了出来。
少年白衣翻飞,不动如山,立于天地之间,束着墨发的绸带,飘飞间,尽显傲然。
随即,一只白皙的手将引玉剑握在手中。
而后半空中,低笑声兀自响起:“江冷星。”
一晃眼,一位青衫修士凭空出现,脚底踩着一片翠绿的叶片,停在少年三丈之处。
涂山尧一脸淡然,唇边浮现一抹嗤笑:“你右肩的伤养好了么?”
多日不见,这位江修士气色恢复得不错,但只要一想起,枯树林他满身颓然那日,便让人愉悦。
他不介意,这样的快感再来一次。
江冷星:“诛你绰绰有余。”
“是吗,只怕你又要下不去手。”
“无人再能保你。”
少年声音漠然,驭着寒剑,以势不可当之势,直指男子心脏,后者被逼得连连后退。
胜负即将见分晓。
隔岸的半山腰阔地上,白衣修士们站在边缘,宛若一条白龙,他们目光聚集在少年身上,赋予最大的期待。
据说,江修士手中引玉剑,至寒至纯,可将魔芽剔除,是结束一切的希望。
众人视线追随少年,默默加油助威,祈祷借其手中之刃,将邪祟除之而后快。
田桃就站在人群之间,握着信笺,内心焦躁不安,身体疼痛难忍。
她想等结果出来,好好歇息一下,再去日照山,把蛛无戒剩余的七条腿砍掉。
浑浊的空气中,光影纵横交错,长剑割出的气刃,惊起一阵阵清脆的玉石碰撞声。
涂山尧并非少年对手,他甚至放弃反抗般,任由被逼直下坠,跌入一蓬枯草间。
草色枯黄,他身上的青衣,宛若吸干万物灵气,使其成了最具生命力的存在。
他想起身,少年执剑追来,寒气扑来间,两腿沉沉压住他膝盖,手中玉剑架在脖子上。
一整套动作下来,他被禁锢在原处,动弹不得。
涂山尧心底并没有将死的惧色,自在悠闲地笑了笑,吐出二字:“阿星。”
引玉剑沉了沉,毫不犹豫在他颈上划出一条血线,江冷星仿佛听见什么恶心的话一样,眼神凌厉。
他说了和从前一样的一句话:“你不配说这二字。”
少年这幅满是杀气表情,和那时在雪中一模一样,山中枯色融进他眼中,不觉让人想起多年前的那场大雪。
涂山尧:“和过往相比,如今的你无趣多了。”
他还是比较喜欢,将他藏在江家院子里的江家小少主,有一点小傲气,却不至于不近人情。
江冷星:“你还是一样令人憎恶。”
最后悔之事,便是在后院墙洞中,在第一眼看见他时,没能一剑杀死他。
若非他阴险狡诈,江家何至于此。
难听的话,听过太多遍,涂山尧内心一片平静,丝毫未因少年的话动情绪。
“我并非你对手,杀我前不如来聊聊。”
江家灭门后,二人最后一眼,唯有对彼此的厌恶憎恨,对于那段短暂的相处时间,各自没有交代。
说好的兄弟相称,最终恨不得掐死对方。
“报完仇之后,想做什么?”
倒计时开始,剩余最后一点时间,江冷星并未急着动手,但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涂山尧:“认识这么久,我想我很了解你。”
视线一偏,落在少年腰间,那枚火红的平安符,还挂在他的腰间。
无论他对女孩那日所做之事,有多介意,最后都会选择原谅。
阿桃嘛,谁能不喜欢呢。
涂山尧桃花眼一弯:“你想着和她双宿双飞是不是。”
“届时我死了,你不用再顾忌引玉剑,想和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过我想问一句,你还是觉得我当初错了么。”
“我只想活下去,你们毁了我,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错之有?”
事已至此,他仍不知悔改,黄泉之下,亡灵无数,他甚至毫不愧疚,觉得自己是对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江冷星:“滥杀无辜,死有余辜。”
涂山尧:“看来你还是不懂,动手吧。”
曾经的小妖怪,不过是一场幻想,眼前之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众修士还在等着,不能再耽搁了。
少年两手举着玉剑,朝准他心脏就要刺下,然而,剑刃抵在青衫上时,倏地顿住。
蓦地,他脸色一变,迟迟不肯下手,突然怀疑自己的判断。
涂山尧两指弹了弹剑身,剑上裂缝在光下晃眼,他笑得无比开怀。
“万众瞩目的江修士,怎么还不动手?”
少年难以置信,盯着他的心口,仿佛要看出一个洞来:“你……”
他体内,竟什么也没有。
引玉剑落剑时,无比茫然,竟找不准方向。
涂山尧解答疑惑:“如你所见,魔芽不在我身上。”
“……它在哪?”
“那玩意,一直就在你身边啊,还没发现么。”
“你什么意思?”
浅褐色的瞳眸浮起恶劣的笑,笑声过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阿桃。”
第115章 抉择
和从前一样, 每当从涂山尧口中吐出这亲昵二字时,便令人生厌。
少年只当其在说笑,心尖一颤, 维持表面平静,双眸却闪过一丝凶狠之意。
声音冷厉,仿佛利刃划过冰面:“再说一遍, 魔芽在哪?”
他的心,宛若被一根细丝悬吊在悬崖边上,稍微偏移一寸,将坠入万丈深渊,永无宁日。
但他心存希冀, 宁信那二字是幻觉。
涂山尧乐于见这样的他, 薄唇掀起一抹畅快的笑, 非要吊着他, 迟迟不重复第二遍。
和想象中一样,筹谋多日,步步为营, 一朝将底牌露出, 连名动天下的江修士,都奈何不了他。
阿桃,是最柔软的利器。
时间一点一滴,如冰凉的冬雨, 滴滴答答, 敲击心房, 将昨夜掌心的余温, 覆上寒意。
短暂的时光,转眼即逝, 在铺天盖地的落叶间,无比漫长。
少年屏息凝神,闷着一口气,思绪宛如浮于水面的薄冰,一粒粒石子抛下,整个人要破碎一般。
他声音发颤,乃至带着一丝恳求意味:“别骗我,那东西到底在哪?”
涂山尧:“你如此聪慧,还猜不到么。”
并非猜不到,而是不敢猜。
魔芽可以在任何地方,就是不能在她身上……就是不能。
凝视少年脸上的痛色,涂山尧长指缓缓拂过剑上裂痕,万般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数量比之前,多了不少。
他残忍地撕开真相:“不信么?”
“我将它藏在绝对安全之处,请当世第一剑修舍命相护,待魔芽开花结果时,邀诸位一起入地狱。”
魔芽放置在任何人体内,皆非万全之策,即便藏在江冷星身上,他也会不惜舍命自爆,以成全大义。
唯有藏在阿桃身上,众人意想不到之处,等回过神来时,为时已晚。
人人都要她死,可江冷星舍不得,他不仅要她活着,还会以当世第一剑修的能力,护她周全。
谁让他偷偷喜欢她啊。
自己作死。
“魔芽就在阿桃体内啊。”
涂山尧近乎疯狂,倏地徒手握住引玉剑,无所顾忌,向下刺向自己的心脏。
可是剑柄被少年死死控制住,剑刃不得往下深入丝毫。
江冷星心慌乱不已,双瞳瞬间爬满血丝,脑海中紧绷的弦,刹那间断成两截。
他哑着嗓子,疯了般质问:“你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将世间最难解的厄难,降临在她身上,她明明置身事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
她做错了什么。
何故将她拖入泥潭漩涡,卷入是非之中,去承受往后的血雨腥风,无妄之灾。
少年的心,犹如撕开缝隙,灌入了万吨泥沼,压得他再也喘不过气。
无尽的绝望攻上心间,手里的寒剑,止不住颤抖,恍然间双眸尽是迷惘。
她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
·
涂山尧手心划出一道血痕。
舍不得啊,他也好舍不得。
明明他先认识阿桃,明明有可能让阿桃喜欢的是他,却造化弄人,让他亲手葬送一切。
可是谁给过他机会,从封印暗自逃出那日,为隐藏气息,他悄身潜入日照山,恰逢阿桃刚化为人形。
花枝颤动间,她一袭粉裙落地,妖龄尚浅,修为低阶,还没站稳就立即被一只蜘蛛精逮了去。
阿桃俏丽灵动,法力微薄,可胡诌天赋高,三言两语保住自己性命。
他驻足观望片刻。
得知她将和白飞鹭前往鸣翠山,和紫云宗弟子扯上关联,便心生一计,仓促间把魔芽送入她体内。
其中有赌的成分,风险极高,原本他只是想让她和紫云宗那帮人混熟了,再做打算。
令人惊喜的是,她竟能和江冷星扯在一起,天赐良机。
二人在紫云宗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监视之下,尤其是猋妖一战中,江冷星竟将她护在身后。
于是,他押上更大的赌注。
自己杀人多没意思,他要让魔芽长在阿桃体内,让江冷星体会得到再失去的痛苦。
让这位孤傲的少年从高处坠落,踏上不义之路,遭人厌弃唾骂。
这盘棋局若取胜,必会令人拍案叫绝。
但赌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江冷星这人太死板了。
他既然踏上如今这条大道,就不可能轻易动心,但在幻幽林见到两人斗嘴打闹时,就明白赌对了。
可惜,江冷星修的是无情道,对这份感情十分克制,久久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
所以,他适时现身,假意和阿桃交好,反复激怒、折磨少年,让其在情绪无常中,暴露暗生的情愫。
他只想找个人,牵制江冷星而已。
阿桃这颗棋子,可谓是利用到精妙绝伦之境,唯一的例外,是他亦陷了进去。
第一次抱住阿桃时,他也舍不得放手,他和江冷星一样,内心空洞绝望,渴望如人间春月的她。
只是,他早已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若早知今日,他宁愿自食恶果,也不忍她蹚这趟浑水。
可魔芽易身,一旦种下,如覆水难收,再无回头路。
就算他不催发魔芽,终有一日,事情败露,阿桃会和他从前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那群修士们,将高举正义的旗帜,将拥有魔芽的她视为洪水猛兽,不论她何其无辜,终将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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