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原来阿星励志诛杀的,就是他这般的存在。
冬月初十,夜。
今年的雪,比往年持续得久,屋子里八个方位,各点了暖炉,纵使夜里也十分欢腾。
自从小妖怪住在房中后,小江冷星的衣食起居和以往大不一样,他特地叮嘱随从,把东西搁下,不必跟前伺候。
如此,他几乎日日夜夜和小妖待在一处。
明日是他的七岁生辰,昔年阿娘总会想法设法备上惊喜,只为哄他开心。
但今年,他不稀罕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了,想要点不一样的,想借此机会,求阿娘收留小妖。
他开口求情,一定会成功的。
轻纱床幔,似流云般梦幻。
师父死后,小妖浑浑噩噩过了六日。
江家人极其宠爱阿星,头顶幔帐施以仙法,零碎的光芒宛若星空,夜夜哄人入睡。
小妖盯着上方,越发清醒。
“阿星,你睡了么?”
“没有,又做噩梦了么?”
小江冷星侧着睡,习惯把小妖当抱枕。
想着,待明日给小妖怪一个惊喜。
他是江家大少主,小妖就是二少主,二人同吃同住,日后一起肃杀恶魔。
当然,小妖不喜欢打打杀杀的话,也可以乖乖做个小弟弟,躲在他身后。
心里有一团火燃烧着,小妖一闭眼,就是师父惨死的画面,一睁眼就控制不住体内的邪气。
“阿星,我没做噩梦。”
小江冷星给他掖了掖软被:“快睡,小孩子半夜不睡长不高。”
“哦。”
“阿星,你睡了么?”
等了一会,小妖又问。
“嘘,不准出声。”
小小年纪的江冷星,似乎体会到了带娃的痛苦,此刻已过子时,他困到不行。
阿娘真的提醒过,半夜不睡,以后个子比剑还矮,他可不想长不高。
“数到三,我们一起睡,三、二……”
半晌,小妖轻声问:“阿星,你睡了么?”
这回,无人应声。
小妖悄悄下床,把来时的衣衫穿在身上,虽然十分破烂,但这是师父亲手裁布缝合的。
原来也是件崭新的衣衫,不过被一群人划破了。
小青袄很好,可不适合他,破烂的碎布才是他的最终归属。
临走时,小妖趴在床边看了一会。
“对不起,阿星。”
他好像慢慢体会自己作为邪魔的存在,双手蓄满妖力,无处发泄。
再待下去,会害了阿星。
他和魔芽不一样。
阿星和那群人不一样。
但是,很抱歉……
可能要让阿星失望了。
冬月十一,清晨。
万物埋葬在冬雪之下,夜间的嘶吼搏杀传不到这座偏僻小院。
可无孔不入的血腥味,将床帐中的人刺醒了。
小江冷星睁开眼时,耳畔闻不到一丝响声,声音似乎被抽走了般,静得可怕。
他下意识往内侧望去,平坦的被子下,空空荡荡,不见那团小小的身影。
小妖不在这,被褥是凉的。
“小不点?”
他心里倏地一跳,不详预感油然而生,心底蓦地发慌。
翻身下床后,他穿上云靴,拿起衣衫往外走,窗边的软榻上,整齐叠着一件小青袄。
猛地推开窗叶,窗台上有两个小雪人,一大一小,纯净无暇,依偎在一起。
旁边石子下压着一张纸条,写着:阿星,生辰快乐。
这是小妖怪写的,才学了几天,和他的字迹已有七成相似,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
忽地,浓烈的血腥味灌入鼻间,爱干净的江家小少主捏着纸条,忍不住干呕起来。
窗外落雪纷纷,空气一片浑浊。
太不对劲了。
他把小的雪人抱走了,发疯似的往外跑。
穿过回廊,一个随从不曾见到,寂静如幽灵地府,生辰之日,每年江家上下都热闹极了,怎么可能如此沉闷。
难不成他和小妖怪一样,做噩梦了。
从后院蜿蜒至前厅时,禁闭的门缝处泄出一条血迹,历经一夜,血已经冻住了。
他越走越慢,思索着面前一切,随后握住门环,缓缓将院门拉开。
“呕……”
连着练武场的白玉大道上,血肉狼藉,辉煌百年的江家一夜间成了一座荒墟。
“阿娘爹爹……”
无人生还,无人应答。
白雪坠落,血雾弥漫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瘦削的身影。
小妖怪蹲在那,脸上浮现笑意,细杆似的手宛如利刃,插进地上之人的心脏。
“阿娘……不……”
他飞速奔去,被障碍物绊倒后,惊恐爬起,继续向前。
“你做了什么!”
小妖怪被推开,血淋淋的手拔出时,骇人的气味和颜色相撞,刺激着人的神经。
他把小手背到身后:“阿星,是他们先杀了师父。”
周围死气沉沉,千百余口性命丧生此处,江氏仙门仿佛一座墓地。
有如此能耐者,唯有众人口中的孽障。
小江冷星后知后觉,醒悟过来,眼眶无比酸涩,把手中的小雪人砸了出去,吼道:“你就是个疯子,就是个疯子!”
世间哪有四五岁的孩子,杀人不眨眼,手段极其残忍。
他抱着地上冰凉的身躯,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阿娘,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阿娘,你醒醒好不好?”
“都怪我,是我蠢,怪我……”
如果他当初听话,不把小妖怪救回来,就不可能发生这一切。
他只想救一只小妖怪……
是对小妖怪不好么,为何要这般对他,他一点也想不明白。
一个多月的相处,尽是谎言。
救一个生命,成了一件错事。
捡起雪地里的剑,他起身,剑指了出去:“孽障,我要杀了你。”
“阿星……你杀不了我。”
“住口,你不配如此叫我。”
“阿星……”
小妖怪脸颊被雪人砸红了,碎雪散在地上,就如二人的情谊,再也回不来。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怪。
昨晚一起入眠,今早就一口一个孽障喊他,和旁人无异。
除了师父,没有人可以无条件对他好,阿星是江家人,对他好的前提是,他并非邪物。
可是,他是一个人,他能活着,如今阿星也剩一个人,为何不能好好活着?
就让一切被大雪掩埋不好嘛?
小妖怪在催动灵力那刻,魔芽就不受控制,亲眼目睹师父死后,心里的怨恨被激发出来。
可不使用妖力,阿星会死。
但破了法印,江家人会死。
“我杀不了你,你要连我一起杀么?”白雪落满身,小江冷星身体在冷风中颤抖,痛到麻木。
“阿星……”
小妖怪厌恶一切,口中喃喃叫着的不仅名字,而是一份短暂的期许。
他杀戮之心催发出,想把眼前的生命一并屠杀。
但不知为何,在紫云仙人与众修仙大能赶来时,他都没有动手。
留给江家小少主的,是余生在悔恨里度过。
冬日十一,江冷星生辰。
江氏一族,除他之外,无人生还。
*
合上卷轴后,田桃脑壳疼。
手里的密卷,仿佛有千斤重,压着她的双臂,冻结了飞天涧的夜晚。
喉咙像吞了沙石般,喘不上气。
江冷星……
过往的回忆,如丝如缕,插入到二人点滴相处中,让她止不住推翻从前认知。
她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十分干哑:“我去看看他。”
此刻,她没去想太多,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去找江冷星。
祝卿卿心有不忍,用手帕在她脸上擦拭着:“小桃子。”
陆师弟:“桃师妹。”
痛苦不是用来分享的,苦涩的记忆并非用来博取同情的。
只是,一个不说一个不懂,就会积累伤害,成了一把双刃剑。
白飞鹭抱着双臂,微微颔首:“去吧。”
卷轴之事无需多问,无需再提。
众人了然于胸。
行动前。
四人围在小锅炉旁,陆师弟提供原料,卿卿负责指挥,白飞鹭控制火候。
最终熬了一碗汤,由田桃送去。
帐幕中未燃烛火,月光自窗口送入,给一切蒙上一层浅蓝色的光雾。
进入时,田桃有许多话想说,但话到嘴边,不知先说了哪一句。
半摸着黑,她来到床前,前方没有声音,床帐垂下,瞥不到里边情况。
他肩膀有伤,流了血还没处理,心里两面煎熬,十分悲伤,熬到这会,定是身心疲惫累到睡着了。
她脚步轻轻,猫着腰走上前,正想扒开床帘时,一柄寒剑刺了出来。
“滚出去。”
沙哑低沉的声音在暗中响起。
引玉剑点在她的胸口,微微用力,就能刺出血来,田桃手里的热汤抖了一下,差点打翻在地。
“多有冒犯,抱歉,我马上就滚。”
这人失眠了,没睡着,也不想见到她。
田桃多待一刻,都觉得地面烫脚,身前的冷气几乎要将她冻住,真正的冰火两重天。
对于他的驱赶,她不敢像以往般厚着脸皮往前凑,于是麻利地钻出了营帐。
一出来,就面对三双好奇的眼睛,她率先解释:“江冷星要杀我。”
她还有一肚子话没讲,可不敢就这样死去。
祝卿卿:“师兄不会杀你的。”
她指着自己胸口:“你们瞧,裙子都割破了。”
桃红裙子面料很薄,剑刃轻轻一划,裂开一条缝隙,露出里边的小粉衣。
非礼勿视,在场两位男士简直没眼看,连忙转过头去。
白飞鹭第一次觉得这位下属很笨:“江冷星真想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
陆师弟背过身,催促道:“汤要凉了,师妹。”
“你们怎么不去?”
三人同心协力,反驳她:“又不是我们惹到他了。”
想哄好江修士,并不容易,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才不要闯进去挨骂。
“可他完全不想见我咋办?”
白飞鹭像是找到机会,吐槽道:“笨呐,卷轴白读了,他口是心非懂不懂。”
祝卿卿认证:“师兄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行吧,半个时辰我没出来,记得帮我收尸。”
“……”
一回生两回熟,田桃这次很快来到床前,先将热汤搁置在床头,人蹲在床尾。
这个姿势和角度比较安全,她想。
夜色如水,静到只剩二人的心跳。
“让你滚,没听见?”
藏在床上的少年,嗓音沉冷,如含着碎冰,呼出的全是寒气。
田桃提了提耳朵:“抱歉,我耳朵好像聋了。”
“……我不想见到你。”
即便她躲到床尾,剑气仍旧能寻到人,抵在其身前,赶她走。
裙子上又多了一道划痕,田桃拢了拢衣裳:“可我想见你。”
软话并没有起到多少用处,少年剑上力道加重:“快滚。”
“我想见你。”
“别装聋,赶紧滚。”
“我想见你。”
“……”
“我想见你。”
剑气在裙子上割开一道道缝隙,田桃的声音越来越轻,寸步不让,和他犟上了。
随后,她起身往床中央而去。
耀白的剑气一滞,被软绵绵的身躯逼得后退,将要刺到女孩皮肉之际,倏地钻回了玉剑之中。
田桃:“我有话想和……”
少年提前止住她的话,语调冷漠:“不想听。”
“桌上有热汤……”
“不喝。”
“对不起。”
“废话连篇。”
无论她说什么,总会被少年先一步拒绝,处处碰壁,像对着一块冰石说话。
田桃腾地一下,一屁股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恳请天下第一玉剑修士,听我讲几句嘛。”
隔着纱帐,少年瞥向她:“……先将衣裙穿好。”
休要以为走歪路,就能获得原谅。
第103章 哄他
山涧月色清朗, 万籁俱寂。
引玉剑被搁在床边,蒙上雾霾蓝柔光,玉石击木声响起, 清脆声划破沉静。
田桃低垂着脑袋,将胸前碎布扯好,旋即屁股一滑, 靠坐在床脚。
还是藏起来一点,比较有安全感。
她微咬唇瓣,手指绞住衣摆,脑袋锈迹斑斑似的,不知从哪句说起。
是和他道歉, 还是询问伤势, 要不先让他将热汤喝掉。
正纠结时, 刺啦一声, 裙子裂开一条大缝隙,破烂布料摇摇晃晃,吊在身上。
有点无语加尴尬。
她十指下移, 转去抠膝盖。
后脑勺如被一双寒眸凝视, 令她芒刺在身,她抬起手,又挠了挠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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