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猜到,许妍的金丹是被谁剥离的。
是她自己。
这是一次几乎无组织的战争,领头人的死去让人族不可避免地陷入全然的被动状态。敌人像是一夜之间从四面八方涌到身边,所有人只能被迫拿起手中的武器。
“都怪那个江晦,就是因为他才变成现在这样!”
“他是魔神,他害了所有人!”
怨气冲天之中,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
“那位魔神做了什么呢?”一个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澄澈双瞳望着天空,发出单纯的疑问。
“他发起战争,让这里变成地狱!”
“那他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他?”孩童揉了揉眼睛,迷茫道,“还是善兽大人好。”
“他在的时候,我感觉时时刻刻被阳光照着,好舒服。”
那道温暖的光随着魔神降临而消失。漆黑过后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寒凉,这是他们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或许许多人察觉到了那是善兽大人赐予他们的庇佑。可他们却想不明白。如果善兽大人从未存在,如果这一切不过是阴谋,为何他连这样毫无用处的的细枝末节都没有放过?
是不择手段的伪装,还是......其他?
落汐君的主殿中,守护许久的人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江晦用手撑着头,察觉到那根发辫似乎被人轻轻扯了扯。他遽然睁眼,对上一双同样刚刚睁开的眼瞳。
房间中的光线很暗,衣落落在黑暗中沉沦许久,睁眼后也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她拥抱银河,这时才有足够的时间认真看一看其中的每一颗星辰。
江晦现在和血脉失控成魔的样子很像,只是周身气质又沉郁冷冽了些,眼中的蓝也更深些。前往妖域的时候,某只魔总是颇为大胆地将自己的发辫往她手里塞,现在却被他主动握在手里。
衣落落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感受到微潮的发丝,心说恐怕她还握了很久。
温暖干燥的手很快握住了她的,江晦替她揉捏着手指,俯身在她额前印上轻柔一吻。
“几日了?”衣落落低声问着,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喉间干涩,声音哑得很。温热的灵泉水瞬间送到嘴边,衣落落就着江晦的手喝了几口,嗓子的不适终于消失。
她倚着床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之前留下的伤口也消失不见,皮肤如初,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些伤遍布全身,衣落落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干净而舒适,已经被人换过了。她瞥了一眼江晦发红的耳根,便知道是谁换的了。
不过也是,现在这个情况,江晦绝不会允许她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一瞬。
“五日了。”江晦默默把她被子重新掖好,轻声回应。
五日了啊......
神魂的疲惫又重了不少,看来就算她昏迷或者沉睡,神魂衰弱的速度也不会放慢一点。
“你......现在如何。”衣落落拽了拽发辫,把江晦往自己怀里扯了扯。江晦反手搂住她,头轻轻枕在她肩上,在颈窝蹭了蹭。
江晦在血脉彻底融合的平衡状态下强行成为魔神,一定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衣落落就算失去神力,但她依旧能感知到,现在江晦身体中有不属于他的气息。那气息盘踞在他身体深处,不知道蕴藏着什么危险。
“我很好啊,我现在可是天下独一个的魔神。”江晦声音懒懒,里面还有几分毫不掩饰的骄傲。
衣落落闻言低笑一声,抓了一把他的后背:“你骗人。”
“那你如何?”
衣落落侧过头,嘴唇贴着他的耳朵:“我也很好啊。”
耳朵上的红色很快晕染开,衣落落感觉到唇边的热度,听到江晦也低低哼了一声:“你骗人。”
衣落落本想反驳,可看到自己手腕上的淡淡痕迹后,话在嘴里转了个弯。
“那我们两个骗子,真是天生一对。”
他们没说什么,可皆是心知肚明。
江晦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
两人这样抱了很久,半晌,衣落落突然道:“你想听吗?”
她感觉到怀中人身体猛然一僵,而后脖颈处的脑袋摇了摇,又往里面埋了埋:“你不是......已经说了吗。”
江晦声音闷闷,让她突然想到迷路小狗的呜咽。
“可我说的不全呀。”
“但我大概猜到了。”
衣落落来了兴趣,她捏了捏江晦的耳朵,好奇道:“那你说说猜到了什么?”
“......我不想说。”
“说说嘛。”衣落落催促道。
终于,脖子旁边的脑袋抬了起来,某位高大的魔神缩在床边,眼尾是极为明显的红色。
“猜到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猜到你现在留在这里会持续衰弱下去。”
“猜到你依旧会离开,只是离开......真的只是离开。”
江晦深吸一口气,声音颤抖,却仍是继续说了下去。
“还猜到你的任务......这任务应当不是别人给你准备的。”
“猜到穿云大陆对你很重要。”
“还猜到.....”
只剩下最后一句可以一锤定音的话,可江晦迟迟没有说出口。衣落落轻叹一声,替他补完剩下的半句话——
“还猜到我就是穿云大陆的神祇。”
江晦怔怔望着她,眼眶通红,里面打着旋儿的滴滴晶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落在玄色的衣袍上。
衣落落无奈又一次将人搂过,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不愧是我的江晦,猜的都对。”
肩膀处的衣衫很快被打湿,衣落落克制地闭了闭眼,竭力将眼中的水雾逼了回去。这是第一次,他们正式承认的注定分别。
“所以怎么办......”江晦哑着嗓音道,“我已成了魔神,我还把那些人都杀了,现在、现在魔族......”
“你的世界还是被我毁了。”
“说什么瞎话。”衣落落低骂一声,用了些力拧了拧江晦的耳垂,“就算世界颠覆也不是你的错,这是善恶失衡下注定的果。”
“你是谁,你成为什么,其实从来就不重要。”
“我找错了因,注定会是这样的果。”
衣落落继续道:“不过我现在也不再是什么神祇了,所以什么世界、什么生灵和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我之前选择留下是想要做一根拉出你的线,但现在发现......需要线的从来都不是你。”
回溯的原因不应是因为江晦,江晦是洛苡找错的因。不论江晦是普通人,还是善兽,亦或是魔神,最后的结局都不会改变。
“我发现聿岁说的很对,有时极力想要改变的东西,注定没办法改变的。所以现在我想明白了,之后的时间里其他什么都和我无关,我只需要自私地、快乐地和你在一起。”
“这已经足够了。”
“你呢,你想不想和我说说?”衣落落声音轻缓,“你为何和变成魔神?”
“因为我体内,有一颗魔核。”
楃晅又一次来到了主殿门口,这五日早中晚,他每天都会来这里敲上三次门,不过每次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但这次不一样,楃晅的手还没落在门上,门就被人拉开。
“你、你醒了!”楃晅的手还在空中悬着,看到面前人时激动喊了一声,“你现在怎么样?江晦呢?那小子走了?”
衣落落:“......”数日不见这只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稳重。
“我挺好的。”衣落落敷衍一声,“江晦在里面。”
蠢蠢欲动的楃晅顿时消停了下来:“他在里面......干什么呢?”
“哭鼻子。”衣落落直白道,“等他哭完了,你就进来一起聊聊。”
一刻钟后,楃晅、江晦、衣落落三人坐在桌案边。江晦将屋中的遮光屏障撤去,此时主殿和外面一样明亮。
楃晅本不信衣落落说的话,但视线扫过江晦通红的眼睛,心中巨震:这小子刚刚居然真的在哭!
他现在可是魔神,魔神啊!魔神怎么就哭成了这个样子!
“你想知道什么?”衣落落的声音打断楃晅的思绪,他火速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衣落落。
“江晦说你说我是他......舅舅,甚至你们还知道我姐姐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楃晅倒也干脆,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唔,我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我知道。”
楃晅:“???”
他等了五天,就用这种废话文学糊弄他吗!
“我看见过渥汐和帝汶相处的场景,也看到万年大战后帝汶陨落,渥汐四处辗转,最终在一百年前的古战场诞下了江晦。”
“大战中水魔一族损失惨重,且皇室血脉几乎断绝。渥汐和你一水一木,是上古皇室水魔一脉的最后两个血脉。”
“你比渥汐小三百岁,自小喜爱花草,魔渊未出现之前,那里的花海都是你种下的。”
“拥有皇室血脉的水魔拥有龟息之术,这也是万年后江晦诞生,善兽血脉留存至今的原因。况且江晦的气息不会作假,他就在你面前,你可以感觉到。”
“更多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但这些应当已经足够证明你和江晦的关系。”衣落落眼看楃晅又要开口,一口气把话说完,而后撑着下巴望着他,留给他一些时间消化。
楃晅的确也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
“等等,你看见的?”楃晅皱眉,脸上写满震惊:“你、你你你、那你得多大了!”
衣落落说的没有错,甚至有些东西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只是此时楃晅的重点有些偏移。自己已经是穿云大陆的一个万年活化石,没想到面前这位少女的年纪居然比他还要恐怖!
“要你管。”红着眼睛的魔神声音冷冷,威胁地扫了楃晅一眼。
楃晅转头就朝江晦抱了个拳:“侄儿 ,敢和祖宗谈情说爱,舅舅实在佩服!”
江晦:“......”
衣落落:“......”
万年老魔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的疑问现在已经回答完毕,现在我想问你。”衣落落问道,“你能否感觉到江晦身上那不属于他的气息?”
楃晅闻言神情严肃了些,他看着江晦,片刻后点了点头:“那气息......很古老。”
他皱着眉思忖一会儿,突然道:“它给我的感觉,让我想到魔主手中的魔核。”
“魔核入体会阻断经脉......”楃晅望向江晦,“你变为魔神是因为魔核堵塞了妖力和魔息的转化通道?”
“不愧是舅舅。”江晦声音淡淡,“确实如此。”
“魔核对身体还会有什么影响?”衣落落迫切问道。神祇并不会了解世间的所有细节,毕竟那样的话,生灵的秘密一览无余,这并不是神祇奉行的道理。因而关于魔核之事,衣落落并不了解。
“若是纯魔,魔核对身体不仅没有坏处,反而有益处。可若不是......因魔核强行成魔则会使体内血脉失衡,严重的话......最终会魔息失控,爆体而亡。”
“但现在对他来说这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楃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周身的威压愈来愈重,“如果我没有感知错的话,江晦体内的魔核气息,魔主宫殿那边也有一道。”
“若是双生魔核,他的命,恐怕早已攥在了别人手里。”
第129章 呼吸相缠
两个月后。
楃晅如一阵轻烟般飘进了魔主宫殿。他很少到这里来, 他厌恶这里的场景,更厌恶里面的人。
“落汐君怎么有空来这?”魔主坐在高椅之上,笑着招呼楃晅进来。这段时间魔军的进攻极为顺利, 人族大半地区陷落,皆变成了魔族的领地。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魔主只觉神清气爽, 连看到落汐君时都没有那样恶心了。
这么多年了,落汐君三个字就像巨石一样压在肩膀上,他身为魔主,上面却总还有一个更为强大的魔。他杀也杀不了,打也打不过, 只能任他带着, 任他占据一个魔君之位, 就像他父亲、他祖父在位时一样。
但现在已经不同, 魔族的伟业由他一手创造,未来祖祖辈辈,只会铭记他, 而不是一直缩在花园里侍弄花草的落汐君。
这是他的时代。
“许久没来, 有些想念魔主的曼陀罗花酒。”楃晅一撩衣摆,施施然在客椅坐下,“魔主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魔主大笑一声,招呼道, “来人, 快给落汐君上一壶最好的曼陀罗花酒!”
身着轻薄衣裙的侍女端着精致的酒壶酒杯走进宫殿, 为楃晅倒上香味醇厚的曼陀罗花酒。楃晅低头浅嗅一口, 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这酒的味道从未变过。”楃晅握着酒盏, 却没有喝。他遥遥望着高台上的魔主,扬声道,“还未恭贺魔主,进来喜讯连连,魔主成为天下霸主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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