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眯着眼,笑得意味不明:“没想到还能从落汐君口中听到这句话。”
“不过落汐君今日过来,只是为了喝酒和恭贺本主?”
“不愧是魔主,在下的确还有些疑惑想要得到解答。”
“你说。”魔主声音淡淡,幽深魔瞳静静俯视着楃晅。
“在下记得,魔主殿中有一双上古大魔的魔核,不知能否让我看上一看?”楃晅没想绕太多圈子,见魔主开口,索性直接问道。
“让落汐君失望了,这两颗魔核......现在都不在我殿中。”大局既定,魔主有恃无恐,便直言道,“落汐君来此开这个口,想来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本主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接告诉你。”
“那双魔核,一颗在魔神体内,另一颗被我交给了他人。落汐君乘兴而来,我却只能让你败兴而归了。”
“对了。”魔主手指轻叩椅面,“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听到魔神的消息?他莅临魔域,本主该好好招待一番才是。”
“或许是他还有些其他事情需要处理。”楃晅浅浅一笑,顿了顿,继续道,“不过......魔主所说的那个他人,是否是人族定云宗的许昙?”
魔主闻言直起身,眸中视线凌厉了几分:“哦?连落汐君都知道此人了?”
“实不相瞒,前几日,妖王那边突然给我传了一道讯息。”楃晅从衣袖中抽出一个信封,且贴心解释一句,“妖王是我执行魔主发布任务时偶尔结识,并不熟悉。收到这封信我本不在意,但同魔主确认后,这信却不得不让魔主也看一看。”
魔主皱起眉,最终还是从高台上飞下,接过楃晅手中的信。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残页。
“这什么意思?”魔主皱着眉辨认完残页上的模糊文字,声音冷冷。
“魔主不知道吗?”楃晅惊讶道,“这张纸是许昙的。许昙想要复活他死去的妹妹,而这张纸上,就是复活方法。”
“只差最后一颗魔神心脏许昙需要的东西就会全部集齐,而后血色炼狱就会开启。”楃晅语气担忧,“到那时,魔族费力攻下这些土地又有什么用?”
“魔主 ,许昙恐怕一直在骗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之前追杀江晦应当也是他的意思吧?江晦体内有魔族和妖族善兽血脉,这两种相斥的血脉让他有了成为魔神的条件。可成为魔神,需要成年后彻底激发两族血脉后才能进行。”
“据说江晦自小就被宗门中的人排斥,但这些也是许昙的手段。不管是追杀还是羞辱殴打,都是在为江晦量身打造一个充斥恶意的囚笼,直到有一日他忍耐不住撕开囚笼堕为魔神。”
“或许许昙曾许诺过魔主什么条件,但若血色炼狱为真,所有的条件都会烟消雨散。”
楃晅的话说得很慢,甚至里面没有任何个人的情绪。只有体内被压制的魔息知道身体的主人有多么愤怒,那些激荡的魔息海洋一旦倾泻,便是毁天灭地的恐怖。
现在世上唯一同他血脉相连的人,从小就在非人的环境中长大,甚至他的人生轨迹都是别人私心的计划。
“这些你是从何处知道的?”魔主已然没有最初的冷静,只是眼中仍有怀疑。
“魔主若不信,可以亲自前去看看。”楃晅唇角轻勾,却更显冷酷与恐怖,“时间估计也差不多了,我和魔主一起去。”
定云宗最高的山巅之上,一道雪白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洞府中销声匿迹许久的许昙终于出现,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
山峰随着他的出现开始发生变化。树木花草一点点消失,幻术撤去后,露出里面光秃的土地。繁复诡异的符文布满大半地面,符文的中心有一个祭台,上面悬浮着几个被灵力包裹的物品。只是最中间的位置还是空着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还没有收集到位。
四周静得可怕,许昙克制地闭了闭眼,雪白长发和宽大衣袖无风自动,看着稍显凌乱。他手中握着一颗小小的湛蓝魔核,不过上面的光辉几乎彻底黯淡,像个毫无能量波动的死物。
这颗魔核他已经用各种方式“折磨”了数次,可对面那个被“寄生”的生命体就像是个严刑逼供之下仍不松口的犟种。
通过魔核传递的能量会被放大数倍,他需要承受的痛苦也会极为强烈。许昙不明白,这样可怕的折磨他如何能忍受这么久?他认为毫无缺漏的最佳方式竟拖了这么久还没有成功。
兄长和他对着干,兄长带回来的徒弟也和他这样不对付。他许多年前就开始的计划,竟一点一点偏移轨道,直到最后仍没有回到正轨。
可他已经不能再等下去。
手中魔核的价值也已经被榨干得不剩什么。
许昙深吸一口气,握紧手中的魔核。细密的裂纹很快在魔核上出现,而后这颗湛蓝色的宝石以极快的速度化为齑粉。
既然得不到,那就彻底毁掉。最合适的祭品他没有,可他还有许多备好的替代物。
许昙衣袖一挥,小山一样的心脏山登时出现在身边。这是他这些年搜集到的各种血脉混杂的生灵心脏,虽然这些比不上那一颗魔神的心脏,但是用它们也同样可以开启血色炼狱。
只要开启,就会有机会。
那心脏山缓缓升起,填补上那个空位。
填补的瞬间,地上的符文突然亮起红色的光,群山震动,一具冰棺从地底深处升起。待水雾散去,终于可以看清里面人的面容。
只是大多人都不认得她,甚至宗门书册上对她的介绍也是寥寥几笔带过。
许昙在冰棺前跪下,手触在寒冷入骨的冰面上,其间寒气瞬间将掌心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霜。他将额头抵在棺上,身体突然颤抖起来。
像是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无数的灵力猛然涌进许昙的身体,他的修为节节攀升,直至八阶圆满。最后一道流光从遥远的地方飞入他的额心灵府中最后一丝缝隙被填满,于是那八阶圆满又朝上升了升,最终突破了九阶。
许昙几乎已经忘了灵符丰盈的感觉,这些年他的许多灵力一直在完善这个大阵并且保存着这个完美的冰棺。他自小不是勤奋的人,没想到今日本命灵器回归后,他的修为竟直接攀上了九阶。
如今穿云大陆唯一的九阶。
许昙终于从冰棺前起身走到崖边,雪白长发随着灵力的回归一寸一寸变回黑色。定云宗里面寂静无人,所有的活下来的弟子都出去支援战争,偌大宗门里只剩他一人。
这样很好。
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许昙双手在胸前虚握,深吸一口气后,手握成拳砸向地面,蕴藏的灵力自落点而起疯狂涌入后方的血色大阵!
那些诡异的纹路越来越清晰,红光罩在冰棺之上,给里面人苍白的面颊染上一层亮色。这一瞬里面似乎不是冰冷的尸体,而是沉睡的生命。
凌迟之痛席卷全身,可许昙感觉不到。他的双眼死死盯着棺中的人,脸上是宣泄淋漓之后的疯狂与畅意。
定云宗多了一座红色的山。山上的红色很快波及到四周,直至勾勒出一副红色的汪洋。红色触及到的地方一切化为乌有,万年宗门,很快只剩下一座血色孤山。
黑红变成这里的主色调,死寂蔓延,这里已有了血色炼狱的雏形。
许昙眼含笑意地望着他一手打造的“新世”,因灵力快速抽离而浑身浴血的身体踉跄两步跪倒在地。他的眼瞳已经变成彻底的血红,找不到瞳孔和眼白的分界,只有纯粹的红。
那个冰棺终于有了些融化的迹象,缓缓流下的水滴里他期盼已久的新生。
可是突然,一直扩散蔓延的红色停止了。
许昙眯着眼遥遥望去,看到黑红天空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一个光点。那光点速度太快,眨眼的瞬间就已然悬停在自己面前。
“呵......是你......”许昙发出一声短促的尖笑,狠狠咳出一口鲜血。他的灵力还在源源不断流失,可红色依旧没有发生变化,连冰棺的融化也随之停止。
“你.....你竟然没有死?!”许昙站起身,随意擦掉唇角的血迹,“你体内的魔核消失了。”
江晦依旧是堕为魔神的样子,墨蓝发辫垂在胸前,只是每一根看起来都松松垮垮,毛躁发尾翘起,用白色的发带虚虚扎着。
他着一身白衣,墨蓝长角立在发顶,下方是一双金色的眼。他静静望着面前疯癫的许昙,看不出半分喜怒。
“我说这么久怎么都没有反应......魔主......那个老东西骗了我!”
“哈哈哈哈哈哈......”许昙如同疯子一般发出尖利的狂笑,“可是没关系......没关系!”
“就算没有魔核,你强行堕魔,体内的血脉也会承受不住......”
“你阻止不了我的,你阻止不了我的!”
许昙嘶吼一声,手上输送灵力的速度又一次加快,似乎想要冲破那看不见的桎梏。
江晦望着死死挣扎的许昙,冷冽的眉眼中终于出现一丝挥之不去的厌恶。他轻捻指尖,抬手触了触自己的发辫。
“他没有骗你。”他蓦地开口,声音像是一汪静静流淌的雪山巅的冷泉。
“我体内确实种下了魔核,你在另一颗魔核上动的手脚,我也全数能感受到。”
“那你怎么......”许昙怔然抬眼,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而后他突然开始喊叫:“不要说,不要说!”
许昙直觉江晦接下来的话并不是他想听到的。
可是那冷冽的声音还是不可抵挡地钻进他的耳朵。
“曾经空安佛子同我说过我的命数,两次截然不同的话,我一个也没有信。”
“第一次是——面善心煞,手沾罪孽,寂灭万物。”
“第二次而是死而后生,福泽天下。”
“我觉得第一句还和我沾些边,毕竟那时候的我确实存了些相似的心思。”
“你折磨魔核的方式真的很有用,那些日子,我每日每夜,无时无刻不在剜肉中骨一般的痛苦之中。”
“强行堕魔的后果同样可怕,体内的两种血脉纠缠扭曲,魔息渐渐失控,让我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直到第二话的应验。那时我才知道,佛子还是还是有些本事的。”
江晦望向天空,血色蔓延到的边界便朝后缩了一寸,而后从边界的位置开始向上立起一层巨大的屏障。
“血色炼狱,说实话,你要做的事情,我本根本不在乎。”
“那就继续这样下去,继续不在乎!”许昙看到那屏障升起,扭曲的脸变得更为狰狞。他猛地扑上前想要刺进江晦的心脏,穿进他的咽喉,可是看不见的力量牢牢钳住他,但他根本无法再进一步,触上江晦的身体。
“可现在不一样了啊。”江晦没有把目光分给下方那个不断挣扎的蝼蚁一丝一毫,他仰起头,不知在看向何方,“这个世界对她很重要,就算她已经离开,应该还是不想看到它变成血色的难看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许昙发出疯癫的笑,“她?”
“原来你和我,一样可怜可悲!”
“你问过她吗,她想用这样的方式活吗?”金色的眼瞳淡淡扫过那个冰棺,水雾重新将其包裹,看不分明里面人的面容。
“你这样做,是为了她,还是为了自己?”
“你呢。”许昙笑声骤止,死死盯着江晦,像一条阴狠窥伺的毒蛇。
“我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江晦并不避讳这个问题,甚至颇为好心地加了一句,“不过估计你不会懂。”
阻止许昙不是一拍板下了的决定。
江晦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衣落落醒来之后的第二日,他们二人就离开了魔域,回到了什御海中央的古战场。那时江晦诞生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洛苡朝这个生灵投下了第一道注视。
魔神有半神之能,于是江晦心念一动,满目疮痍的战场变成了衣落落从记忆碎片中看到的模样。
“江晦,你真厉害。”衣落落发出一声由衷的夸赞,而后如蝴蝶一样扑进柔软漂亮的花海里。她只在记忆中看过,或者作为神祇在上方安静观察过,这是第一次她真真正正躺在这里,揪着花瓣,看着蓝天。
她和江晦把这里当做最后的一处旅行地,如之前环绕大陆的日子一样走走停停。衣落落曾质疑过自己是否浪费了太多时间,她花了很久的时间和江晦一起在定云宗生活,而后又从定云宗出发途经许多城市。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洛苡,也就是她自己真的很聪明,如果没有这么久的相处,没有这些“浪费掉”的时间,或许她永远都不会真正了解并理解江晦。
就像许多人会说出的话一样。
“为什么不能再忍忍呢?”
“这么些小事,心理承受能力怎么就这么大?”
“怎么就堕为魔神,如此自甘堕落了?”
......
如果没有这些时间,或许她也无法决定自己剩余一半神力的归属在何处。
“看那里!”衣落落挂在江晦身上,指着前方的花海兴奋地喊了一声,“那就是你父母曾经约会的地方!”
到了地方衣落落从江晦身上跳下来,直接扑进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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