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淮北很少收到快递,虽然郑扶苏关联了一张银行卡到她支付宝上,但她没花过。林秀娥不肯给林淮北原来的工资卡里打钱。因为听说淮北卡里的钱都没了,林秀娥觉得蹊跷,就用林淮北入职时候身份证的复印件去银行打了一张流水出来。然后她帮林淮北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儿:在淮北出车祸的当天下午,这张卡里的钱就被取空了。
林秀娥回到办公室,大骂淮北父母不是人!闺女可怜巴巴的,这点儿血汗钱也要卷!全公司没有不跟着点头附和的!
还是周楠尔听出来不对:“淮北出事儿的那天,她爸妈还在外地打工没过来呢!转天警察同志联系我,我去给补交的手术费我还不知道么?她父母没来帝都,怎么拿到淮北的银行卡?总不能是躺在病床上的林淮北自己取的吧?”
后来他们就报案了,警方查出来,钱是在出事景区附近的银行取走的。无奈那家银行规模不大,监控只存三个月,等他们去查的时候,监控早被覆盖掉了。
这就当个悬案,吊着。因为那张银行卡也不见了,所以本着不能给贼打钱的原则。林秀娥最近都给林淮北发现金。那么林淮北现在也就基本脱离某宝某东的温暖怀抱了。
今天收到这个顺丰,她十分意外,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台GT-133手绘画板!
那么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送的了!翘一翘嘴角,说不开心是假的。
果然,微信“叮咚”一声。
山有扶苏:收到啦?我看签收了。
燕息淮北:谢谢。太谢谢了。那个……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山有扶苏:好用吗?
燕息淮北:还在摸索怎么用,我好笨。
山有扶苏:(笑脸)北北那么聪明,研究研究就会了。加油哦!
燕息淮北:(害羞)嗯!谢谢!无以为报的那种谢谢!
山有扶苏:过些日子,我还想给你买个钢琴呢。
燕息淮北:别!家里放不下!
山有扶苏飞快地发过来几张照片:樱花开处,双层小楼,青山之侧,门前流水。几栋和风物业漂亮得各有千秋,都是精装修、不张扬。
山有扶苏:喜欢哪个?
燕息淮北:干嘛?有点儿慌……
山有扶苏:想带你去这里生活,安安静静,没人打扰。你喜欢当编辑、喜欢画画、喜欢写故事,远程也可以做啊。等我把手里的事情处理好,一起去奈良吧。买栋大点儿的房子,我给你买钢琴。
燕息淮北:…… 一定要去吗?
山有扶苏:一定要去!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你还犹豫什么?我这么努力!我哪儿不称你的心?你是嫌我不体贴还是嫌我不漂亮?
燕息淮北:不……哪儿敢啊……恩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里好陌生……
山有扶苏沉默了一会儿,甩过来一句话:下午别出去。我接你去见离婚律师。
燕息淮北:(大哭)犹豫一下就被甩了?
山有扶苏:(冷汗) 咨询你和樊贵解除婚姻关系的事 ……
燕息淮北:好……(没脸见人了)
山有扶苏:其实我喜欢第二套房子,看起来好温馨的。院子也不小,夏天我们种玫瑰花,养小兔子;冬天关上门,咱们喝清酒看下雪……北北,你说好不好?
林淮北沉默了很长时间:可我还是想想起以前的事。等我想起来了再走,好不好?
这次,郑扶苏没有回答。
第二十四章 黄雀在后
专门处理离婚案件的孙律师抬头看见携手而来的林淮北和郑扶苏,他脱口而出:“我觉得你们俩感情还没破裂……”
林淮北茫然眨眼。
郑扶苏如遇知音:“孙律,您说得对!”
孙律师竟然居委会大妈附体:“就是嘛!你俩男貌女貌的,离什么婚么?听我的,回家生娃去!为拉高我国平均颜值做贡献是你们不可推卸的责任!门在那儿!小两口儿赶紧回家还赶得上做饭!吃饱了正好重新做人!”
林淮北面红耳赤地回头看郑扶苏:“他说什么呢?你觉得他靠谱吗?”
郑扶苏喜不自胜:“靠谱啊!当然靠谱!这是眼光多好的一个律师……”他本能喜欢孙律,毕竟当初结婚都没收到这么热切地祝福。
对着林淮北懵然不解的目光,郑扶苏忽然明白了过来,他赶紧解释:“不是!不是我们俩离婚!”
林淮北伤感地嗫嚅:“是……是我自己想离婚……”
孙律师一时都没明白过来:“你自己离什么婚啊?”
林淮北长长地叹了口气,絮絮地跟律师诉说了自己的难处。
听了林淮北满怀哀戚的陈述之后,孙律师饶是见多识广也眨眼半天。他一时都没捋明白,这是刑事案件还是民事案件?这也太离谱了吧?!
孙律师小心翼翼地问:“所以,你的主张是什么呢?”
林淮北搞不清楚状况:“什么叫主张?”
孙律师倒是耐性:“就是诉求!譬如说,你是想起诉你父母非法拘禁?是起诉买卖婚姻?你就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吧!”
林淮北发现自己完全没有那个挑战爹娘的野心,她很小声地说:“我就想让樊贵--就是那个和我嫂子用我身份证登记的男人和我解除婚姻关系。我想让他再也别来抓我回老家圆房,最好是把我证件还给我。这么说吧,我后半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了!孙律师,我可以先申请个限制令什么的么?”
孙律师想了想:“你说的是人身保护令?不过这有难度。那是保护被家庭暴力的妇女儿童的。你没有被家庭暴力。樊贵是想把你带回家庭。你身上没有任何创伤证据支持家庭暴力。而且他可以在法院说你神志不清,他和你父母现在都是你监护人。他们要把你带回家,你就彻底完了。”
林淮北吓得打个寒颤:“那我该怎么办呢?”
孙律师说:“一劳永逸的法子是跟他解除婚姻关系。两条途径:第一,和他离婚。这个稍微快。你们俩要是都同意,没孩子,没有财产纠纷,几个月应该就能办成。但是他给了你家三十万彩礼,肯定要求返还。按照《婚姻法》你们俩没有事实作为夫妻共同生活,结婚时间也特别短,你必须返还他彩礼。这么办还有个缺点--就是你有一次离异的记录。”
林淮北懊丧极了:“我爸妈肯定不还钱。我自己手里现在钱不够……”
郑扶苏握了握林淮北的手,他有点儿为难:“也许我能帮你想想办法……”他问孙律师:“那第二个办法呢?”
玩味着郑扶苏和林淮北的关系,孙律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别人替你登记结婚,结婚证上的照片甚至都不是你,这是不合法的。理论上你可以和樊贵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地方提出撤销这次结婚登记。但是当初能随便找个人替你结婚,那在民政局一般都有点儿关系或者打点过了。民政局估计不会轻易给你办。而且你那个‘丈夫’樊贵,我看也不愿意和你去民政局撤销手续。你就只好去当地法院起诉民政局了。这条路大概得走个一年半载,两年也说不定。这么做的好处是,你没有结婚记录,人生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缺点是慢!超级慢!”
认真听了律师的建议,郑扶苏满脸神色复杂,但是他管住了自己,一言未发。
林淮北觉得孙律师算得上对自己苦口婆心:“姑娘,你当务之急是把身份证拿回来。哪怕拿着户口本重新办一张呢,没有身份证,你什么都办不了!”
发现林淮北脸色好差,孙律师叹口气:“说真的你这遭遇我特别同情。别看执业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倒霉的!我劝你一句,能跟对家儿好好儿谈是最好。别管父母多混蛋,你的人生是自己的。要是能跟樊贵谈个价钱,让他跟你痛痛快快离了,咱也算花钱消灾,以后过踏实日子。要不然拖一年二年的,手续繁琐,还得去当地起诉民政局。就算官司咱赢了,法律上跟樊贵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打官司过程难免见面儿,他们瞅个月黑风高的日子把你捆回去,小山村里你个女孩儿家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你可怎么办啊?《盲山》看过吗?那种地方大活人被捆起来往哪儿一藏,警方都找不到!你上回能跑回来真是万幸!”
林淮北愁苦到单手扶额:“我想……他不会放过我的……”
然后,她就觉得郑扶苏一把搂住自己的肩膀:“不怕!我带你移民!远远躲开他们!”
孙律师点点头:“你还别说,这是个法子!不过她没离婚,你们到了国外也没办法儿结婚,只能一块儿过。当然,哪国也拦不住你们生儿育女。结婚恐怕是不行了。”
林淮北脸色更差,她双手捂脸:“那我的孩子不就成私生子了么?我真是祸延子孙。”
郑扶苏有点儿好笑:“你想得太远了。现阶段还是身份证的问题。要是没有身份证,就没法给你办护照,咱们想走都走不了。”
孙律师点头:“对喽!”
林淮北当时都绝望了,那这个事儿不还是无解么?
倒是郑扶苏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别发愁,交给我办。”
不过他没说要怎么办,林淮北问了好几回,郑扶苏神秘兮兮地怎么也不肯说。
他不想跟她说,他是要去见樊贵。他可以这么做,因为被鉴定了轻微伤,他跟樊贵的纠纷并没结案,按照道理可以申请一些经济赔偿。
警官明示暗示:郑扶苏最好放弃赔偿。人都拘了,也算给他交代了。有道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
郑扶苏不是刻薄人,他也不打算把樊贵逼到走投无路。
既然孙律师说能和解最好。郑扶苏就主动去见了负责警官,表示愿意放弃一切赔偿,但是有话想跟樊贵谈谈。警官约略知道他们这次斗殴的内情,听说樊贵在拘留所,拿头撞铁笼子,大喊大叫闹着要找老婆!
其实警官们也挺脑袋疼的。樊贵三十万买的媳妇儿飞了!这在山里不是小事儿!听说他们家为娶淮北还借了十来万的饥荒呢!跟郑扶苏比,樊贵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出来之后肯定没完没了,说不定变本加厉,这弄不好要出人命!听说郑扶苏愿意跟樊贵谈谈,看意思是想花钱了事,警官也觉得这是个办法,所以很乐意帮忙安排。
探视之前,郑扶苏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带上林淮北一起去?依着他,就不带。他想替她把事情一手料理了算了。但毕竟是他们俩解除婚姻关系,如果樊贵非得听林淮北亲口说“不跟他过了”才能死心,也不算过分要求。不管怎么说,将来离婚他们也得见面。
老民警也劝:“你呀,带着那姑娘来吧。商量离婚总得他们俩当面锣对面鼓。你想,在拘留所见多安全?一个笼子里,一个笼子外。那么多人民警察看着,还有比那儿更安全的说话处么?”
很有道理!
于是郑扶苏就带着林淮北去探视樊贵了。
那天的林淮北不敢做丝毫打扮,穿得都是最陈旧朴素的衣裳,唯恐招惹樊贵对她再动什么心思。郑扶苏冷眼旁观,心中叹息:何苦来哉?这才是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
樊贵没想到郑扶苏居然带着林淮北一起来见他!他只见过林淮北一面儿,可是朝思暮想,魂牵梦绕!什么叫前世冤孽?什么叫一见钟情?!他对林淮北就是!
所以樊贵不看郑扶苏,他就看林淮北!直勾勾的那种看法!眼珠子恨不得钻到她肉里的那种看法儿!
林淮北当时一哆嗦,她觉得樊贵的目光好像是固态的,有形的,他看得她身上好疼!
林淮北忽然就害怕了,她不安地往郑扶苏身后躲去。郑扶苏极厌恶樊贵的目光,他伸手遮住了林淮北。
樊贵这才看到了郑扶苏,他如梦初醒,而且表情狰狞:“你把她睡了?”
郑扶苏犹豫了一下儿,决定点头:“睡了!”
樊贵顿时面红耳赤、青筋暴露。他拍着接见室的玻璃窗,对着林淮北狠啐一口,无比怨毒:“贱货!破鞋!老子早晚弄死你!”
他指着林淮北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滚滚而出。他也骂郑扶苏,仿佛是诅咒那天为什么没一铁锨拍死他个小白脸儿!他姓郑的坏人婚姻,今天不死,早晚报应!
樊贵说得太快,还有口音,林淮北只知道他在指天骂地,出口成脏!至于他骂了些什么,她一时都没明白过来!也许是出来太久了,她听不太懂老家话。他们得慢慢说她才能连蒙在唬、明白个大概。所以淮北在老家就显得傻乎乎的,总被嫂子嘲笑脑子不好使。
不过此刻即便听不明白,淮北也看得出来:要不是隔着铁栏杆,樊贵一定冲过来把她狠狠打一顿!然后他会把她关到一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当一辈子下崽用的雌牲口!就像她妈说的,不正经的娘们儿就欠这个!
这个认知让她委屈而又愤怒:她从来没同意和他结婚!她没找他要过一分钱!他的彩礼也没交到她的手上!凭什么她就得顺他的心意给他当老婆呢?她是个人啊!不是爹妈圈里卖肉的羊!退一万步说,她就是只活羊!也不过是一刀毙命的罪过!死了落个干净!让人吃了她也不知道了!可这些人要她睁眼活受一辈子!凭什么啊?!就为她是山里人家的女儿吗?!就为她有个要说亲的弟弟?她就不如牲口了?
对着这样的樊贵,她以为她会害怕,她以为她会哆嗦,但是她没有!
那天,林淮北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用力拨拉开挡在她面前的郑扶苏,冲到玻璃前,对着那个狺狺不已的狂躁男人大声嚷嚷:“你骂吧!你骂什么我也不会给你当媳妇的!死了你的脏心!”
樊贵没想到一直怯生生的林淮北居然还能这么泼辣,不由一愣。
林淮北瞪着他双眼喷火:“我死了也不会让你碰到一块肉!你买我就活该人财两空!”
樊贵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指着她的鼻子:“你别想跑!你活是我的人!死埋我身边!”
被刑拘的人员这么冲动,旁边的监管警员当然得干预。
樊贵被监管警员拽住双肩拉回监室的时候,他情绪太过激动以至大声咳嗽不止。他那张通红的脸,旋即变得青里泛白,就越显五官狰狞,恐怖骇人。
一次宝贵的会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该说的一句没说,该办的一件没办。
郑扶苏把情绪失控的林淮北拽到身后,十分懊恼:“这是干嘛?比谁嗓门大?这不就彻底没法聊价钱了?早知道你这么沉不住气,我就不该带你来!”
“价钱”二字深深刺痛了林淮北,她看着郑扶苏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你……你也拿我当东西买?”
郑扶苏脸色平淡:“不是买,是赎。行了吧?”看她一下子哭得更凶,他微微心软,把她拽过来拭泪:“不要太抠字眼了!当此世间,凡物有价,人又如何?”凉薄一点想:他少年窘困时,何尝不是跟她钱货两讫?只不过她家玉堂金马,做得漂亮罢了。
怎么昔日他受得,今天她就受不得?
不过她今儿着实哭得凶,雨打菡萏、露欺海棠,可怜见儿的。她是个美人儿,一边儿执勤的警官都偷眼瞥她。郑扶苏心头不悦,随手拉了外套的风帽遮住她的面孔,拽着她迅速离开。郑扶苏边走边恨:这樊贵是忒没见过世面!简直恨不得拿眼奸了她!怨不得美人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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