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玉：“对不起。”
李原：“别和我道歉。”两人竟是同时出声。
李原转过身，看向在帮外婆打扫鸡圈的李含青。
“你最对不起的是这个孩子。”
“含青她……”席玉想说点什么，然后发现，除了电话里的日常问候和李含青时不时寄来的照片，自己这几年已然对她知之甚少。
她很爱李含青，但是现在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去爱了，或者说，她已经不确定以她这个“出走的母亲”的身份，有什么资格去爱她。
李原看向她，他们曾是最了解彼此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李原掏出眼镜布，将眼镜取下轻轻擦拭，慢慢地说：“我后悔了，席玉。”
席玉猛地抬头。
李原又将眼镜戴上，再看向席玉时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感情，“当初是我，是我求娶的你，我也知道，你生性自由，定不甘被婚姻捆绑。”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本以为，孩子能留住你，可是我没想到，你的自由，高于一切。是我错了，我错了，我只希望你能多看看含青。”
“李原！”席玉柳眉倒竖，生气地低声说道：
“李含青也是我的孩子！她是我怀胎九月生下来的！不要和我用你在官场上的那一套话术来绑架我！我也从未觉得婚姻是我的束缚！
“我当初，是因为爱你，是因为想和你有一个家庭！”
“也是因为爱这个孩子，才会选择生下青青，我从来没有被谁强迫过！”
席玉深呼吸了一下，放轻声音说：“不要和你妈一样，认为我是因为那些钱才和你结婚。我知道，这几年是我愧对你们……含青……”
她哽咽了一下，“我会想办法弥补她的。”
李原没有回应，只是点起一根烟。
席玉皱眉，“你少抽一点烟。”
李原看向她，虽作夫妻十几年了，席玉每次教训他的模样还是和记忆里一样，眉头微微皱起，柳眉的尾巴扬起，漂亮的圆眼微微瞪大。
“嗯。”李原吸了一口就放脚底灭了，心中笑道，他也还是和记忆里一样这么听话。
要说他们之间，也算是简单。
李原本分守矩了一辈子，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是从一开始见到席玉，他就一直在越过那条线。
周围的看法都是李原被席玉的外貌骗了，却没料到她是这么“离经叛道”的女子。
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席玉绝非池中之物。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里，彼时席玉在为医药费焦头烂额，站在走廊给一个个亲戚打电话借钱。
每打完一个电话，她就低声吐槽一句，但却不见借不到钱的恼怒和恨意。
不怪李原偷听，只是两人离得近，他正好在等母亲做检查。
那时只觉得席玉可怜又可爱，但是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后来调岗到教育部，经常要和学校对接，意外的发现席玉是其中一所小学的老师。
她给孩子们上课时，那种生机勃勃的活力吸引着孩子们，也吸引着李原。
后来慢慢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接触，发现她的有趣，发现她的理性、发现她的叛逆……还有她的理想。
她没有被亲人的疾病压倒，反而是更加确定了她的目标。
这些的一切，李原都知道。
但是还是自私地想要把飞鸟栓在他的身边。
所以，在席玉父亲的病情急转而危时，李原毫不犹豫地帮助席玉，他太摸得透人心了。
在席玉父亲走之前，深深地感谢了李原，又只留下女儿，语重心长地说：“李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席玉哭笑不得：“爸，你怎么这时候了还给我撮合？”
席玉父亲抬起无力的手打了她一下，“人家为什么要帮一个不认识的人，还不是喜欢你？”
“爸爸这副身子撑不撑得住，我自己知道，我就是想……你找个好人，有个依靠……”
席玉父亲说了几句就没有力气了，“你好好考虑。”
席玉抿唇，她叛逆了二十多年，气了父亲二十多年，如今在父亲弥留之际，她没有驳父亲的话，只是说：“爸，你放心好了，我会好好考虑的。”
后来席玉父亲走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走得突然，带着折磨了他多年的病痛。
李原如今还记得席玉那晚跪坐在急救室门口，压抑地、崩溃地哭泣。
之后的半年里，在李原的陪伴下，席玉慢慢走出了伤痛，也在考虑后，和李原结为夫妻，共入婚姻的殿堂。
李原以为自己拴住了飞鸟，却没想过翱翔蓝天的飞鸟，喙也是最尖硬的。
五年前，飞鸟啄碎了枷锁离开了他。
李原生气、心痛却也有着暗暗的解脱。
因为结婚这么多年，他都在为自己的行为而懊恼，为自己为了迎娶席玉而怀着的恶劣心思而后悔。
他也怀疑，席玉和他结婚到底是不是爱自己，还是只是在那个时间，他刚好出现了而已。
分别这么多年，一朝得到他想要得答案，却不敢相信。
席玉逃离了，却说了“爱他”。
......
白色小轿车再次发动，大家送别席玉。
看见车越离越远，李含青突然记起一件事，她的礼物！
“欸！你这孩子跑什么？”舅舅差点被慌乱的李含青撞到。
李含青已无暇他顾，飞奔在田间小路上。
好在，农村的路难走，小车也开得很慢。
李含青很快就在村口追到了席玉。
席玉降下车窗，一脸惊讶地看着李含青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宝贝，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李含青喘了一会，把礼物递给席玉。
席玉拿着看了一会，笑着说：“不用特意给妈妈准备礼物的，这些在金京都买得到，零花钱自己留着买点好的用。”
殊不知，这句话戳了李含青痛处。
不知怎的，李含青脱口而出：“那那些照片呢？你看了吗？我寄给你的照片。”
这本是一个再容易不过的问题，可席玉却迟疑了。
因为那些照片，基本都没有拆封。
真没想到，李含青第一次向妈妈问这样尖锐的问题，却反过来，狠狠地刺伤了自己。
凉凉的山风也吹不干眼眶里将要落下的泪。
“我是你的累赘吗？”李含青狠下心，还是问了出来，这个困扰了她五年的问题。
“宝贝，我……”席玉急着否定。
“别叫我宝贝了！”李含青尖声打断。
“我根本不是你的宝贝。”她还是忍不住垂下眼帘，眼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吗？我有多羡慕我的朋友们，他们都有妈妈做的便当，他们都有妈妈接他们下学，在他们生日的时候，还有妈妈给他们做生日蛋糕……”
李含青抹开了眼泪，抬头看向同样眼含泪水的女人，哽咽道：“可是明明，我曾经也有的……”
“可是如今，你却连我对鱼过敏都忘了……”李含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手无力地颤抖。
席玉好想为自己辩驳什么，可是张了张口，一向能言善辩的她却在面对女儿的时候，说不出话。
这几年，要说最愧对谁，是她的女儿无疑了。
席玉这几年也是挣扎的，刚到金京时，思女之心几乎把她淹没，实验也常常出差错被批评。
以至于后来，李含青邮寄来的那些照片，她一张都不敢看，她怕一看，就会忍不住，会情绪崩溃，会想要不顾一切代价回到元溪去。
可是她抛弃了一切，花了日日夜夜，才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任何理由能让她把曾经失去又复得的东西拱手让出。
是不是太狠心了？这么多年，席玉第一次问自己。
是不是太狠心了？不论是对李含青，对李原，还是对自己。
“你走吧。”李含青看到了席玉眼中的动摇，她后退一步，不打算再说下去。
“我……”
“别和我说对不起，你走吧。”在面对席玉的愧疚时，李含青说的话竟是和李原如出一辙。
李含青跑开了，头也不回。
山风灌进她的外套，被团团兜住。
李含青强做镇定地停了下来，夏日的炎热在山里总是感受不到的，她此刻只觉得汗在背上发凉。
“外婆……”李含青出声才感觉到嗓子的哑。
外婆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去抚了抚李含青的脑袋，又拍了拍她的背，转身说：“回吧。”
李含青这才发现外婆拄起了拐杖。
......
“怎么了呀，今天这么萎靡？”夏希戳了戳李含青的脸蛋，李含青一大早上就肿着个眼睛来学校，把她吓一跳。
“没事。”李含青微微转头，把露出的脸蛋塞进手臂里。
夏希看她这样也不再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密的小烦恼。
“啪嗒。”周江夕将水杯放在李含青的桌面上。
李含青抬头。看到是周江夕，她又赶紧把头低下，不想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样。
“热水，帮你盛了。”周江夕已经看到李含青红肿的眼睛，他皱着眉，按往常，看到别人的窘状他一般不会多问，可是李含青……这人天天活得笑嘻嘻，没头没脑的，突然这么难过肯定有原因。
他伸出手，摸摸李含青毛茸茸的头，像是在安抚自家的猫一样，“别不开心了，我们放学带你去玩好不好？”
肖洒也在一旁，弯腰戳戳李含青的肩膀，也说：“就是啊，你这么丧，玩点开心的呗，我知道一家游乐场，可好玩了。”
夏希凑到李含青的耳边，诱哄道：“青青想不想去呀~想不想去啊~”
李含青破涕为笑，抬起头看着周围这三个人，笑道：“你们哄小孩呢？”然后拍开周江夕的手，佯怒道：“别用摸你家猫的手法摸我的头！”
大家笑做一团，很快，李桃李就走了进来，闹哄哄的班级瞬间人人各找各家椅。
“咳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啊——不是吧……”大家纷纷发出绝望的嚎叫。
李桃李莫名其妙：“好消息，是好消息！你们干嘛这么消沉。”
胖虎幽幽地说：“因为老师你每次说好消息，每次都是要数学小测……”
李桃李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又咳了一声，宣布道：“这次真的是好消息，下个月我们将展开四天的研学旅行，地点是星光岛！”
“欸？欸欸欸！”大家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全班迸发出欢呼。
李含青也被这个消息冲击得暂时忘了不愉快的事，一下子神采奕奕，握住夏希的手，欢呼道：“哇塞！星光岛！学校也太好了吧！”
李桃李又将各种安排说了一下，交代了夏希和李含青做跟拍摄影，拍一些同学们活动的照片。
李含青和夏希拿着李桃李交予的相机，纷纷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第16章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大家埋头题海的同时，偶尔想到四天的旅行，都会忍不住翘起嘴角，拉着旁边的同学一起畅想。
临近研学，隐隐的兴奋与焦躁在学校里蔓延，心里小小的期待在为学业的烦恼的衬托下显得那么渺小，却总能给人慰藉。
研学当天。
大家踏上甲板，“咚咚咚”地跳跃着、奔跑着。
身后还传来王主任气急败坏的声音：“别跑别跑！别跳！你们有秩序点！”
李桃李站在他的旁边，微笑着看着这些孩子们兴奋的模样，并不出声抑制，反倒打哈哈道：“主任，都坐了几小时的车了，让他们疯一疯吧。”
王主任恨铁不成钢地扫了李桃李一眼，没好气地说：“他们跌倒了怎么办？受伤了怎么办？学校带他们出来，就得完完整整地给家长送回去，哼，要我说，姜老头就不该下这个研学的决定......”
李桃李本想争辩争辩，一听到王主任在吐槽校长，瞬间不说话了，整个学校谁不知道王主任和校长不对头？
只不过校长平时笑呵呵的，也不甚在意的样子。
夏希一路牵着李含青，跑到了栏杆的旁边，用手撑着栏杆做急刹。
海岸的风将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李含青的长发被风撩起，甩到空中。
夏希的短发也被海风吹得凌乱。
“好美啊！”两人纷纷发出赞叹。
天际边的落日，随着海的波动也在缓缓下坠，水天接壤的地方，像是颜色盈满的落日漏了个口子，将金黄的颜料泄了出去，模糊了水天的边界。
水面上浮光跃金，却总看不清光从哪来，却也是模糊的，宛如一幅上帝随机作的油画。
“跑这么快干什么？”
李含青回头，周江夕和肖洒正走过来。
周江夕手里还拿着她们落在车上的相机，李含青囧了，她们溜得太快，完全不记得带上李桃李交付的“宝贝”。
李含青：“咳咳，谢谢啊。”
周江夕盯了她一会，竟然出奇地没嘲笑她，而是转头看向天际的夕阳，耳廓微微发红。
李含青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摸摸自己的脸，眯起眼瞧周江夕的侧脸。
他的瞳孔被这夕阳染色，看起来有金色的光点在眼里跳动，眼睫毛轻轻颤动。
李含青保证他虽然看起来看夕阳这么认真，但是刚才绝对瞟了她几眼。
李含青没好气地说：“周江夕，你怎么怪怪的？”
周江夕转了个身，李含青也跟着绕了一圈，探头道：“你干嘛不理我？”
周江夕好像忍无可忍似地，摁住李含青的头，偏头不看她，忍着笑意道：“因为我怕看你了会忍不住爆笑。”
李含青：？
周江夕：“你的头发现在真的好像黑蜘蛛，噗哈哈哈！”
李含青：“？......！肖洒你给我放下手机！还有你！不准笑了！”
“班长！小公主！你们还在那里干嘛呢？”学委在不远处叫唤着。
李含青伸了伸脖子，原来夏希已经在组织着拍集体照了，李含青连忙过去帮忙。
架好三脚架，设定好倒计时，李含青跑回队伍里，夏希笑嘻嘻地勾住她的脖子。
“三、二、一！一班牛逼！”“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桃李要求他们取一个口号，一个班的尖子生愣是没想出什么有文采的口号。
夏希还义正言辞地为他们的口号辩护：“多好啊，一班牛逼！朗朗上口，霸气又嚣张，很符合我们班的气质。”
海风慢了下来，似乎在为这群少年的热烈而驻足停留。
......
到岛上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而远远看去岛内却是灯火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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