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佛奴神色平静的看向石竹,片刻转回目光,“主公,我们就是丧家犬,无处可去,偏偏,周老大还要利用我们,啃掉我们最后一块骨头。”
“他要我们杀你!”
“他要我们这些,像匈奴人的杂种来杀你。”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只知道,你是并州太守的女儿,你是天上的云彩,是高高在上的贵人,我们是你脚下的泥,是躲在角落里苟且偷生的臭虫。”
“我不敢碰你。”
“我碰你一根寒毛,我们就都得死。”
乔瑛闻言,垂下眉头。
至此,她终于明白了李尚志和乔玺全部的计划。
简单粗暴,却十分的有效。
如果她没有天生的神力,如果她稍微马虎一点,如果她被周老大激怒,如果她信了佛奴……
有很多如果。
但凡一个成立,佛奴真的刺伤了她,那么,谁都不能替她讨回公道。
包括母亲,包括崔君琢,也包括司马氏。
她是被‘匈奴人’杀掉的。
佛奴手里那把刀上抹的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划破一点皮肤,就会当场毙命,救无可救。
“佛奴,你现在对我坦白,不怕我出尔反尔吗?”乔瑛轻声。
佛奴沉默,“……我只能相信你。”
没有选择。
乔瑛鹰眸深沉。
佛奴死死的盯着她。
片刻!
“那就留下吧,带着你的人,去惠宁县附近,那里方圆百里都是我的地盘,会有人带你们修建坞堡,安置你们。”乔瑛淡淡,“待得明年春时,你们开荒吧。”
“我会让人给你们送良种和牲畜,在粮食丰收前,我会养活你们,日后,就靠你们自济自足了。”
“不过,不要忘了练兵,我随时会用你们。”
佛奴僵硬站着,许久,许久,她俯身跪下,闷声说道:“主公,属下遵命。”
——
月上中天,佛奴戴着面具,回到乔瑛给她安排的小宅子里。
刚刚进门,五、六个高大削瘦的女子围过来,小心翼翼,目光忐忑。
她们都是乞活寨的‘高层’。
一些受万安寨当家们‘偏爱’,调上来掌管寨妓和营奴的苦命‘杂种’们。
佛奴环视着她们。
她们颤抖着唇,脸色煞白,“怎,怎么样了?”
贵人愿意接受她们吗?能给她们个活命的地方吗?她们不会要求太多,一日两餐,身上有衣。
这就够了。
她们不会惹麻烦,也不求良民籍,她们能吃苦,能拼命。
“行吗?”
“行!”佛奴哑声。
“真的?”几个女子不敢置信的惊声,“让我们干什么啊?”
佛奴,“先盖坞堡,明年开春种地,半耕半兵。”
“天啊,那不是跟青州兵一样吗?”
“现在快冬天了,我们怎么种地啊?”
“建坞堡?那位女公子是收下我们做曲部了,不用伺候兵丁吗?”
女子们急切追问。
“嗯,我们是主公的私军,不是营妓,主公会养活我们到明年,她给我们种子和农具,派人教我们盖房子和种田。”佛奴低声。
女子们怔怔看着她,脸皮止不住的颤抖,带着匈奴血脉的褐色眼睛里,突然冒出泪花。
“能,能活了吗?”
“这回真的能活吗?”
“能!”
佛奴沉声,回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她耳边响起她娘的声音,那时,她娘还没有死,她也没有被舅舅卖进青楼。
她娘抱着幼小的她说:‘乖儿,大元不要你,匈奴不要你,佛是宽容的,是普度众生的,在他老人家眼里,大元人、匈奴人都一样,娘给你起名叫佛奴,娘希望佛能要你。’
‘佛会照顾你,会保佑你,让你长长久久的活着。’
乔瑛!
主公!
佛奴喉头发紧,眼眶微微有些热,她想:你会是我的‘佛’吗?跟着你,我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吗?
第66章 崔君琢,你觉得我是个毒妇吗?
次日清晨。
乔瑛命令商陆回转青州,接回乞活寨众,再把她们全都安顿到惠宁县附近。
她们成了乔瑛的‘隐户’。
商陆是司马家调教出来,能帮主母管家的婢子,心性待考,能力非凡。
把乞活寨这些‘麻烦’交给她,乔瑛很放心。
商陆:……
面对一万多个看长相就很匈奴,看身材更匈奴,连户籍都没的壮汉壮妇们。
她眼前一黑啊。
“姑娘,我能不同意吗?”商陆颤颤微微。
乔瑛嫣然一笑。
“你说呢?”
“我不说了!”
我想死!
商陆绝望的想着,又毫无办法,一个脑袋肿成两个那么大,她一脑门官司的离开了。
——
清晨。
细雨微滴。
空气里弥漫着清新冷冽的气息,乔瑛从沉睡中醒来,她洗漱完毕,简单用过早膳,随后,怀抱装着乔玺脑袋的锦缎木盒来到正院。
彼时。
司马惠刚刚收拾完,准备去给应付宾客们。
乔玺的头七未过,灵堂依然摆着呢,身为乔家主母,她需要到场。
“瑛儿来了,等等瑕儿,咱们一块吧。”司马惠迎上前,纵横伤疤的脸庞,挂着开朗的笑容。
完全不像去守灵报丧的人。
她一点都不伤心。
乔瑛勾唇,默默点头。
司马惠不满的絮叨着,“乔玺真不长眼,不会挑个好时候死,瑕儿马上要及笄了,他这一死,我都不好给瑕儿大办了,真是的,乔玺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前头害我一回,后面又害瑕儿。”
“女儿家及笄是大事,一辈子就一回,不行不行,你得去长安庙里,你弟弟牌位前多烧几柱香,诅咒乔玺死了都不得安宁。”
那个早产而亡,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因为生而夭折,不能葬进乔家祖坟,司马惠不忍心让他当个孤魂野鬼,就捐了大笔灯油钱,把他的尸骨和牌位供在长安庙里,日夜三柱香。
祝他早日投胎,来世富贵安稳。
“娘,你要去看弟弟啊,把这个给弟弟带去吧,算是我给他的祭品,他……”乔瑛把锦盒拿出来,鹰眸里浮出一丝不确定。
弟弟会喜欢吧?
毕竟是仇人头颅。
弟弟虽然很小,嗯,是特别小,应该也不例外?对……
吧!
乔玺不太敢确定。
“这是什么?”司马惠好奇的接过,想要打开。
“等等,娘,我来吧。”乔瑛阻止她,她怕把她娘吓坏了。
她把锦盒放到桌上,慢条斯里的解开,边解边道:“这里面是乔玺的……”
司马惠迫不及待的探过头,垂眸一看,眼睛蓦然睁圆,“脑袋?”她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片刻,眼眶突然红了,脸上伤疤抽动,狰狞恐惧,“乔玺的头,他,他……”
“怎么会在你手里?”
她惊疑的看着女儿。
乔瑛迎着母亲的目光,大大方方的道:“娘,十岁那年,我从你手里要过坞堡和曲部时,就对你发过誓,我会把乔玺的头颅摆到弟弟墓前,让他谢罪忏悔。”
“现在,我做到了。”
“乔玺不是被流寇所杀,是我亲手砍下他的头,他完完全全是被我杀死的。”
“我们去找弟弟吧!”
司马惠:……
“嗯,瑛儿啊,娘觉得,你弟弟会很高兴,你替他报了仇,但是,拿头颅当祭品摆着上供什么的,就算了吧!”
毕竟,在幼童尸体前以血相祭!
感觉不太正经。
好像要养什么似的!
司马惠轻咳,看着锦盒里乔玺鲜血淋漓的头,她脑海里想着要怎么劝女儿放弃,但,想着想着,突然,眼前模糊。
伸手一摸。
居然全是泪。
“我,我怎么哭了?”她喃喃,自责的嘟囔着:“司马惠啊,司马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一点都不稳重,女儿在你面前呢,你别吓着孩子,别,别……”
“哎啊!”
她捂脸,泪如涌泉。
她的儿子啊,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乔瑛不言不语,无声陪伴着母亲。
许久……
外间,突然传来丫鬟禀告之声,“夫人,二小姐,崔公子前来请安。”
“君,君琢来了!”司马惠一怔,赶紧掏出手帕抹了泪,催促乔瑛,“快快快,把盒子盖上,放到床下,不好让君琢看见。”
大姑娘抱着亲哥的脑袋……
她急急的想拿过锦盒,刚伸出手,就被乔瑛握住了,“瑛儿?”她惊异抬头,对上女儿明亮的鹰眸。
“娘,崔君琢早晚跟我们是一家人,他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乔瑛淡声,眉眼坚毅。
司马惠拧着眉,神色很不赞同,但她从来都是尊重孩子意愿的母亲,不管是乔瑕的暴炭脾气,乔瑛的离经判道……
她都是引导,不会强硬拒绝。
“你既然有主意,那就听你的。”司马惠叹声。
乔瑛笑笑,扬声道:“请崔公子进来。”
“喏!”丫鬟应声,片刻,帘子一掀,崔君琢修长的身影步入房内,他挥袖敛身,优雅从容的对司马惠行礼。
“君琢见过伯母。”
“不必多礼,太客气了。”司马惠虚扶他,崔君琢顺势而起,薄唇勾着客气的笑,他侧头,想对乔瑛说些什么,结果眼角余光,正好对着锦盒里的乔玺。
乔玺鲜血淋漓的脸,死不瞑目的眼,直勾勾的对着他。
崔君琢:……
客气优雅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俊颜不带一丝表情。
“怕吗?”乔瑛突然问。
崔君琢:“什,什么?”
“乔玺是我的哥哥,同父异母,算是再亲近不过的关系了,我却亲手杀了他。”乔瑛顿声,不带丝毫感情的鹰眸落到头颅上,“按照普世观念,杀亲,十恶不赦之罪。”
“你害怕我吗?”
“杀人者,人恒杀之,嫡庶之争,尤胜战场,农夫家三亩薄田,一间草屋,都会几子争斗不休,老死不相往来,更何况你们?”崔君琢收回心神,音调平淡。
“他是庶,你是嫡!”
“他是邪,你是正!”
“他是地,你是天。”
“妄想邪胜正,庶抑嫡,地压天,本身就是自己找死了,更何况,乔玺屡次三番算计你,要害你的性命!”
“你杀他,理所当然。”
第67章 自甘为妾?
崔家是千年世族,辉煌光耀的同时,内里的脏污事,数不胜数。
杀兄,害弟、爬灰、养小叔子、偷父妾、兄弟争产、吃绝户……累世公卿的贵族,细细看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昔日,崔宰相把崔君琢当做继承人培养,自然不会让他天真,各种内情污事,从不曾对他隐瞒。
“瑛妹,我之见闻,远超你想象。”崔君琢凤眸漠然扫过乔玺的头颅,伸指轻点,“庶兄……”
算什么?
活剐亲爹的,他都审过。
“早些处置了吧,过些时日要臭了。”他凝着乔瑛淡声。
乔瑛满意颔首,盖上锦盒。
司马惠眨了眨眼睛,看看女儿,在瞧瞧女婿,瞧瞧女婿,在看看女儿。
呃……
老了老了。
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绪了。
不想了不想了,反正,女婿不害怕就好。
不怕他就不跑!
——
时间如水,飞快流逝,转眼,乔玺的头七过了,乔渊带着次子乔璋扶灵,亲自送长子回老家祖坟,好生安葬。
这不合规矩。
天下没有长辈给晚辈扶灵的道理!
无奈乔渊是个‘孝子’,又是乔家最厉害的那个,谁劝他都不听,只能做罢了。
十月十五,万里无云,太守府全家,目送他出城。
看着灵车行进官道,远远离开,司马惠回身,面色淡淡的吩咐,“你们回府吧,我有事要办。”
说完,她带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
车厢里,放着乔玺的人头。
她们要去万安庙祭奠亲人。
“夫人慢走!”管家恭声,静候片刻,待马车离开后,他才轻声,“侧夫人,三姑娘,咱们回府吧~”
“啊!”
李姨娘喃喃,面容呆滞,僵硬上了马车。
管家回身,又去请崔君琢。
崔君琢从容上马扬鞭,这时,崔四和崔六策马上前。
崔四叹声,“大哥,想当初刚来乔府的时候,李氏曾迎过咱们,那时,她容光姣美,完全不像四十岁的妇人,仿若二十如许,如今……”
“不过月余功夫,凭空老了十岁啊!”
“晚年丧子,何许悲也?”
“四哥,评论他人女眷相貌,不是君子所为。”崔六蹙眉。
“一个妾室罢了,说说又如何?”崔四扬声,在他们在这些世家子眼里,妾室是可以赠送,以示亲近的物件。
对李氏的些许不同,是因她替乔家生下子嗣。
并非尊重。
“总归她有了年岁。”崔六沉声,不由感慨,“唉,月岁无常,半月前,乔玺尚且活蹦乱跳的跟乔瑛挑衅,如今却成了白骨一堆。”
“谁说不是呢?”崔四沉声。
兄弟俩对望,想起了崔家大房的灭亡,心里不免唏嘘。
崔君琢静静听着,心里晒笑:乔玺要是肯老实,不向乔瑛挑衅,说不定,他现在依然活蹦乱跳呢?
凡事有一因,就有一果。
“不说那些没用的事了,崔源已经上路了?是吧?”他突然问。
崔源,崔氏宗族的代族长,他亲二叔的庶子,宗族派来替他这个赘婿‘撑腰’的人。
“是啊!”崔四面露为难,“上次,按你的吩咐,我已经去信辞了二老爷的‘好意’,但他执意不允,言语切切,一定要让崔源来,待我再次去信时,清州传来消息,崔源都出发了。”
“是我没办好差事,请大哥责罚。”
“不必了,二叔想做之事,你也拦不了他。”崔君琢垂眸。
崔四暗暗松了口气。
崔六就问,“大哥,崔源此番来,不知是好是坏?咱们要怎样应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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