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城的夜晚寒风呼啸,一行衣衫褴褛的流民迈着无力的步伐,缓缓走行走在荒芜的官道上。
他们面色苍白发紫,形如枯骨、衣着单薄,看前路的目光,带着一丝惨淡的茫然。
崔英牵着妹妹的手,踉跄地走在道路上,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是机械地迈动脚步。
因为停下来,就会被周家人追上,被鞭打至死。
他家本在河城算富裕,有好几片田地,只因那年大旱才没了收成。后来付城主到处求神问佛,请来了大仙师降雨。
却未曾想,这一场雨降来了灾祸。
这根本不是什么仙师,而是恶鬼,是活着的恶魔!
周霖鸠占鹊巢,称王称侯。甚至全城搜罗年轻女子,他姐姐嫂嫂都惨遭毒手,只因妹妹太小,才逃过一劫。
他们一日日等在城主府外盼着,盼着家人能出来。但从未有人见过女眷走出府,有的只是每天扔出来的尸体。
被吸干了……
崔英咬牙,口中满是血腥味。
他们全城的人都成了周家人的奴隶,爹爹被气死,家里的田产被抢夺,他们用生命给周家干活。
周家的人说,只要修好城墙、凿好石雕、建起宫殿,大家就有饭吃,就能分到土地。
可是,已经两日没吃什么东西了,肚子里全是草根,他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城里黑漆漆的,有光的地上就有周家散兵的追捕,沿途的房屋皆紧闭大门,他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追捕什么人。
他真的能活下去吗?
“阿兄……”身后传来小妹稚嫩的嗓音,她带着一丝哭音,“我走不动了。”
崔英跪下哄着:“小丫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他摸着妹妹枯黄的头发,强忍着难过:“咱们不能停下,夜里冷,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小丫再坚持一会,阿兄能找到地方休息。”
妹妹也两天未吃一口食物了,草根就着冷水根本无法消化,他想背着小丫走,手脚却没有力气。
意志的坚定在身体的无力前是那样无可奈何。
每天都有无数的人倒下,甚至路旁的野狗和秃鹫已经在用绿惨惨的目光凝视,仿佛就在等他们倒下后,一拥而上。
“阿兄,你把我扔到长河里吧。”
小丫低声呜咽道,把她扔了,阿兄一个人就能跑得快,就不会被周家人打死了。
“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扔了你!”崔英又急又怒,但他背不动妹妹,只能绝望地看着四周。
周城乱了太久,那些高门大户早就跑了,现在铁索桥被封住,他们想走都走不了。
他们是被困死在了这里啊。
要怎么办,才能救下小丫,才能活下来?
就在他想着干脆跳入长河,和妹妹一起留个全尸时。一个男人突然从前方小巷跑来,兴奋大叫道:“快去衙门,有仙姑在衙门保护大家,仙姑来惩治周家了!来惩治周家了!”
第25章 让她的声音顺着山风远传
夜风寒凉。
已至深夜,月亮下山了,黑漆漆的河城却并不宁静。
零零散散的流民拖家带口,如无头苍蝇在城内乱窜,他们担惊受怕、不敢停下脚步,用木板车、独轮车推着年迈病弱的亲人。被迫抛弃全部家当、身无分文。
城内有光源的地方,是举着火把的周家散兵。他们化身恶鬼修罗,遇见人二话不说就又打又杀。
浓烟滚滚,不知是哪里的房屋着了火,火光将这破败的城池映照得如同地狱。
河城几年来艰难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所有的忍耐都和火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呼——”
霍忍冬骑在麒麟妖兽背上,踏着风在房檐上疾驰。
她还不会御剑,更别提驭兽了。但这种本事好像是生来就会的,她抓着妖兽脖子上的缰绳,竟然也能稳稳当当。
女子红衣似火、羽带飘飘。
路上的流民看见她从天而降都傻眼了,霍忍冬指出一条路,告诉他们要去衙门避难,同时自己引开追兵。
有好几次她快要被周家人追上了,麒麟妖兽又凌空飞起带着她逃开,可谓险象环生。
河城庞大,街道小巷几十数,霍忍冬遇见的流民不过一小拨人。
本来以为,顶多会是些老弱病残来投奔,毕竟她孤身一人、身单力薄,又年纪轻,没有多少说服力。
当务之急,是能保护多少保护多少人,并守住安全阵地,等待戚慈来救。
但她没想到的是,追随而来的民众比想象的多。
简直多太多了……
霍忍冬牵着麒麟站在街口屋顶上,便看到一伙有数十人的流民队伍拖家带口,跌跌撞撞拼了命似的疯狂冲过来,唯恐慢一步她就消失不见。
有些人甚至光着脚,连鞋都踩掉了。
他们神情焦急,一边哭着挥舞双手一边喊:“仙姑救命——!”
“求仙姑带我们走,我什么活都会做!”
流民们跑到门口,见她姿容不凡,这些年对修真者欺压的奴性使然,下意识跪倒在地又叩又拜。
一名满面风霜的民妇把头磕得砰砰响,额头都见了血,眼中茫然无焦距。
“仙姑,求仙姑大发慈悲救救我儿,他不哭不闹的,绝不烦人。”
“没有吃的,给口麸子就行……”
霍忍冬见妇人怀中孩童瘦骨嶙峋,只剩下个脑袋巨大,只觉心下酸涩,忙上前一把扶住。
她看向黑压压跪在地上的一帮百姓,他们只是最平凡的农人,明明在自己的家园土地,如今却变成吃不饱饭的流民。
“大家快请起。”
“我非河城人,能力有限,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周家。但我仍做不到坐视不理,府里的姑娘们如今都在衙门停留,那里有神兵护佑,可保大家一夕无虞。”
“我愿等到日出,再寻生路。”
她身形单薄,站在众人面前却毫不怯懦。
众人仰头望着她,那抱孩子的民妇眼眸闪动:仙姑,也不过是一个少女啊……
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大量百姓聚集在衙门附近。
幸好付春华见过世面,在她的妥善安置下,百姓们都在衙门里找到了容身之处。
原本审理犯人的公堂内已经积攒了十几户人家,公堂案桌、刑凳、板子等等都被搬开,地上铺着草席被褥。
虽然无床无桌,旁边还有各种刑法器具怪渗人的,但这里不漏风不漏雨,一大家子在一起十分安全,也不会担忧歇脚的功夫就被杀了头。
百姓们叹息着,靠在各种拼凑在一起的被褥上,听着身旁家人的呼吸声。
城里喊杀震天,但衙门里干干净净。
这期间,不少做炉鼎的姑娘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她们瞧见了父母满头白发仿佛老了十岁,或是年轻妻子找到又黑又瘦的丈夫。
“爹娘,女儿不孝……”
“你的胳膊怎么伤了?是被谁打的?”
“无事,自己摔的嘿嘿,别担心。”
他们抱头痛哭,感叹命运无常。
付春华是安置百姓的主力。
她带人清理出衙门里空余的房间,又点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主动出击,从周围的房舍里搜出些米粮,给百姓们熬粥做饭食。
那些房舍都是周家子弟和小喽喽散兵们的居所,是拿着鞭子的人。贫民百姓靠近尚且要挨两下打,更别提吃他们的米粮了。
怎么敢动!
百姓们原本也慌张得很,但见这些女子都处变不惊,心里也跟着安稳起来。
而且……大锅里煮的米粥白白的,比清水煮草根粘稠的多,好长时间没闻见粮食的香味了,肚子里的馋虫几乎震天响。
每人都能分得一勺米粥,他们捧着手里的碗,眼睛都挪不开了。
小孩们忍不住,不顾滚烫哗啦啦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不停用舌头舔。
唯有老一辈的迟疑:“真的能吃吗?”
一汉子随便折根树枝搅和搅和:“爹快喝吧,有了这口粥,好歹能再撑两日。”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谁知道咱们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众人闻言,都唏哩呼噜开始喝粥。
有一人低低开口,声音清晰。
“会活下去的,不光如此,还要拿回属于我们的房子和田地。”
刚才那汉子抹了抹嘴:“崔家小子,你又说什么胡话呢。咱们能逃出去都是祖上积德!”
崔英拿着小木勺,喂妹妹一口口喝粥。清瘦少年表情坚定:“以后不会再饿肚子了,我有信心。”
角落里唯一一张床给了在场年龄最大的老人。
骨瘦如柴的老爷子好像一棵枯树,皮肤如黑土地布满褶皱,手边放一个豁了口的粥碗。他抱着怀里的小孙子,泣不成声。
“感谢、感谢……”
这种条件下,河城废弃的衙门不仅没乱,反而成了城里真正的主心骨。
每时每刻都有百姓拖家带口来投奔,没办法,霍忍冬只能把周围几间房也吸纳了进去。
八样兵器镇守八方,只要跨过那道保护罩,大家就能活下去。
一大锅米粥见了底,连碗沿的米粒都捡得干干净净。等吃饱了肚子,身上也暖融融的,众人睡意袭来时,忽然一阵巨响在头顶炸开。
“轰——”
所有人都下意识爬起来,见一个火球从上空爆开,张牙舞爪喷发出四溅的火星子。
“周家人来了!”
“快跑啊!”
他们大叫起来,惊慌失措抱头逃窜。
但很快就发现:身上不疼,火星子没落下来!
他们傻愣愣抬头,见火球、水龙、土块、各种飞来飞去的法宝飞剑兜头朝这边袭来。
但那些五颜六色的攻击落在衙门院子上空,只绽开绚烂的火花。
小丫懵懂地指着夜幕:“阿兄快看,放烟花了!”
崔英两股战战怕的不行,心想小妹,这哪里是新年烟火啊,是仙人老爷要杀人!
一层薄膜般透明的圆形保护罩将河城百姓牢牢护在下方,金色的符文流转,最终汇聚到镇守八方的几件神兵上。
衙门外砸门的周家人也发现了不对,他们家几十个修士不论修为高低,乱七八糟一顿输出,这破衙门竟然完好无损,心道肯定是那女修士用了什么法宝。
他们不信邪,甚至连地级符箓都使了出来,又是长达一炷香时间的攻击,只见那保护罩的强光渐渐减退。
见时机差不多了,一个小喽喽上前喊话:“里面的,把那女人交出来!否则我们绝不停手,今夜谁也别想活命!!!”
小喽喽唾沫星子乱飞的一顿恐吓,衙门还是静悄悄的大门紧闭。
人群里,周彬呵呵一笑,朗声道。
“小娘子,你真是愚蠢呐。你若是带着那群女人躲到山里,我们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可你拉了那么多的累赘,等于是在告诉我们位置。”
“现在你们没有退路,这个结界又能坚持多久?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去绑你了!”
遭受了无数攻击,其中一把劈山斧已经有了裂纹,其他几件神兵也宝光暗淡。
霍忍冬灵力微弱,不足以支撑这样庞大的保护法阵,现在全靠这八件兵器自己的灵气。
兵器不会吐纳,受损就是永久。
保护罩破开是早晚的事。
半晌,吱嘎一声门开了。
一名皮肤黝黑、瘦骨如柴的老人站了出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麻衣,脊背已经被压弯了,但浑浊的双眼镇定平静。
老人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各位老爷,我们这里没有你们要的人,只有一群躲灾的百姓。”
周家修士们勃然大怒,有人叫嚷:“你这老骨头扔去喂野狗都不够,谁允许你站出来说话的!滚开,把里面的女修士叫出来!”
他们还待再咆哮几声,周彬忽然抽出了腰间的金腰带,法宝变换成一把细长的金鞭,狠狠朝那老人面庞抽去。
二者相击,老人恐怕会当场毙命!
鞭子挥出破空的声音,门后众人全都闭上了眼,不忍看接下来的惨状。
但一道人影来的更快,只闻“锵——”的一声巨响,有一人手持细剑,站了出来拦住了罪恶的金鞭。
所有百姓都沉默了。
过去从没有人挡在他们身前。那些修仙者践踏、欺辱、剥削他们。
或许有一两个反抗的,但都没入了滚滚长河里。
当没有头领、没有士气、没到绝境时,人们想着的就不会是拼命,而是会觉得自己在这么多人里庸庸碌碌,也许可以侥幸活下来。但若去与周家人对抗,那肯定是活不下来的。
所以这些百姓只是日复一日的忍耐着、煎熬着,等待着天会放晴的那一天。
如今,他们身前竟然有人阻挡了。
老人瞪大了眼睛,浑浊的双眼望着挡在面前的年轻身形,颤声道:“姑娘……你不该出来啊,老头子我不怕死!”
火把静静地燃烧着,都说天亮之前夜最黑。
在压抑和对峙的气氛几乎到了极限时,有一道纤细身影站了出来。
昏黄的火光之下,她有着天仙一般秀丽的颜色。夜风过境,山野寂静,能让她的声音顺着山风远传。
霍忍冬回过头:“爷爷,是他们该死,不是你们。”
第26章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好大的口气。”周彬气笑了,想到家主的怒气,他黑瘦的脸上表情更加狰狞。
“贱人,别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蹬鼻子上脸,区区一个炼气初期修士,也敢挑衅家主、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
他想到什么,邪笑两声:“原本还想留你个全尸的,这样看来……”
不等他说完,霍忍冬脚尖一点猛地跃起,手中利落挽了个剑花,化为闪电迅猛刺去!
细剑和金鞭相遇,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两人飞快缠斗在一起。那周彬有筑基修为,霍忍冬仗着一套基础剑法应付得很吃力。
但落日剑乃先天灵物,又自带法则正气,一时间倒也没让对方占什么便宜。
交手十几招,周彬竟然连霍忍冬的头发丝都没伤到,他明显烦躁起来,又听手底下人在旁边嬉闹。
“左护法,给这娘们点颜色瞧瞧。”
“打烂她的衣服!”
“别留情,大哥你行不行啊——”
周彬心下恼怒,左手飞快抽出一张玄级攻击符,猛地往前一拍。
霍忍冬初出茅庐,又是第一次和人斗法,躲避不及正中那攻击符,眉头一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见了血,这下周家人更疯狂了。
“换我来换我来,照着胸口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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