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储物袋呢?”
“来的时候就被他们拿走了。”
刚压下的怒意差点又要蹿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竭力平静道:“说说,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
霍忍冬便用最平缓朴素的语句叙述了自己这一路的历程:包括怎样被装在箩筐里带过来、遇见一众炉鼎娘子、见无辜百姓被害、召唤八方神兵镇宅、夜半带百姓逃命的过程。
戚慈的表情一直冷冰冰的,听到结尾,他凤眸里已经盈满了盛怒,咬着牙低低道:“那些被雷劈死的,便宜他们了。”
没有储物袋,没有丹药、符箓、灵石辅佐的情况下,她一个刚刚炼气入门的小丫头,能于逆境拼死反抗,拯救自己的同时救助旁人,已经是大仁义。
见他脸色漆黑,霍忍冬忙辩驳:“公子,我没事!姑娘们帮了我很多,要不然我现在还被捆仙缚绑着呢。”
戚慈站起身:“此番经历虽九死一生,但于你道心稳固有益,修仙者最重道心。且拯救平民、惩奸除恶行为,可添功德。”
他顿了顿,认真看着她的双眸:“忍冬,你做的很好。”
话峰一转,“但以后,不许离开我视线范围五丈远。”
说罢,人已经往门外走去。
霍忍冬有些傻,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这是戚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城主府广场上,那些散碎的周家残兵还在那里,没了家祖的庇护,这些人懦弱无能,被把飞剑吓破了胆,连起身都不敢。
霍忍冬无视了他们的哭求,跟着戚慈一步步来到大门口。
城主府的木门已经被他一脚踢断了,门扉洞开。门外大街上,一众百姓从四面八方闻声聚集而来,乌泱泱聚集在台阶下,望着里头神情激动。
他们身着破衣烂衫、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但此刻一个个都停直了腰背,眼眸明亮。
方才衙门口挺身而出的老爷爷站在最前面,他高高举起手,大呼:“仙姑、仙师为我们河城百姓主持公道,大恩大德必不忘!!!”
“谢谢仙姑——”
随后,人群里就又响起了潮水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那枯瘦的老人颤巍巍跪下,他身后的众百姓也都像麦穗似的弯下腰去。
此等场景震撼人心,民意直指、所向披靡。
霍忍冬想要去扶,但扶的了一个扶不了两个。
“爷爷快请起,折煞我了。”
“春华,你也快起来啊。”
付春华抱着阿梨,脸上又哭又笑,她一个劲的摇头,激动的几乎不能言语。
在宜春小筑的房间里,那个姑娘说她能带她们出去,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霍忍冬正不知如何是好,戚慈忽然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诸位父老乡亲。”
他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里带着隆重的敬畏。
戚慈指着门内还跪着的残兵:“他们周家杀害先任城主,辱你妻女、杀你儿郎、夺你田产房屋。虽为人,却不做人事。今吾两人替天行道,惩治周家人,斩断邪恶根源,是为民除害。”
他突然抬手,掷出一道白光。光芒落地,却是一把冰滑如镜的短匕。
接着,戚慈冷声道:“周家是你们河城所有百姓的仇人,想要报仇雪恨的,拿起匕首,上前刺上一刀,便可留在河城继续耕种传家。”
“若不愿,我当视为周家余党。”
场面一片寂静,只有那些周家残兵恐惧地发出求饶的大喊。
过了片刻,付春华第一个走上前,她捡起匕首踏入门内,一步步宛如修罗。
女子面色平静,但下手毫无犹豫。她对着周良就是一刀刺胸。
温热的血液瞬间溅到她苍白秀美的脸颊上,付春华愣了一下,将匕首递给旁边的人。
站在身边的是个比她状况还糟糕的少年。崔英根本不带犹豫的,飞快握紧匕首,刺入了一名作恶多端监工的胸口。
有了第一、第二个人,后面就很好说了。
百姓开始还有点畏惧,后来便一次比一次狠。有人咒骂他们罪有应得,有的或许是被鞭打欺辱过,上前一顿拳脚相加。
这一下仿佛打开了开关,有人甚至不止捅了一刀,有的人哭喊着、嘶号着,场面一度混乱。
霍忍冬静静看着这诡异的场面,神情十分复杂。
戚慈还记得她很惧怕这样血腥的场面,杀个散修都能吓晕,于是站在她面前用身体挡了。
“没什么可怕的,这些人悲苦凄惨的生活需要一个发泄口,也需要一个契机,让所有百姓齐心协力。”
“不然,有周家,便还会有李家、王家。”
“他们是平民,是碌碌无为大众的一粒沙,他们胆小、怯懦、容易被欺骗和煽动。”
“但就是这样的平民,才组成了人间大陆。”
霍忍冬抬头,望进了面前人的眼睛里。
第28章 天作之合
一夜,翻天覆地。
铁索桥可以自由出入了、城墙下的窝棚一口气全拆了、荒废的土地按户均分。经由四邻八舍出面作证后,大家原先住在哪就还可以搬回去继续住。
不出一日,所有百姓都搬回了从前的家,没有家的就又安置了新屋,河城秩序井井有条,喜讯传遍了整个小城。
周家留下庞大的财富远超旁人想象,霍忍冬不知道戚慈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就有一队白衣飘飘的修士乘坐飞舟降落,个个气质绝佳。
他们自称是白玉京会盟的使者,是来协助收敛分配周家余物的。
白玉京会盟是白玉京内各大宗门组成的盟会,类似天下帮。但普通人不知道。
百姓们原先看见这些人心里还在打鼓,生怕他们是下一个周霖,坐享渔翁之利。
哪里知道,这些修士看见那位白发仙师,态度一个赛一个谨慎,端着假笑,连头都抬不起来。
“天衍宗第二十七代弟子徐峰参见师叔祖……”
“师叔祖不愧为剑道天骄,辛苦您出手铲除恶人了。”
“晚辈太一宗吴克,佩服、佩服……”
小弟子们上来就是七嘴八舌的一番恭维,戚慈彼时正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修理水车。
水车是百姓农事灌溉的重要器具,之前被周家人砸毁了。戚慈袖子挽到胳膊肘,一只手拎着铁锤,一只手拿着木板。
他听见耳边一群人嗡嗡嗡个没完,不耐烦回头瞪了一眼,那些白玉京会盟的小弟子就一个个噤了声,拱手告退。
他们如打了鸡血似的埋首于周家大小库房,开始清算和盘点。
别说拿百姓一针一线了,这些弟子恨不得早点干完活走人,不想面对戚慈这尊瘟神。
谁不知道天衍宗慈惠真君喜怒无常啊!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不到三个时辰,财产清算就完成了。
“师叔祖,周家共清理出白银二十万三千两、铜钱十万贯,珠宝七箱、绸缎十抬、珍品瓷器三百多件、摆件三库。”
“另有三品灵石十万枚,法宝、丹药、符箓明细皆在此……”
戚慈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混不在意的模样:“现银按户分发给百姓,珠宝绸缎等物留在城主府作为公款,由下一任城主代为支配。”
“修行物资于他们无用,在这里放着惹人觊觎,全部折算成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此后,河城将由你们直接负责,我希望永不再出现周家此等败类。”
几名白衣弟子齐齐下拜,恭敬低头:“——师叔祖大义。”
霍忍冬和其他人都不知道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是什么,但他们听清楚的是,周家的东西戚慈一分都不要。
等到下午,付春华她们赶着牛车,车板上一个个装满了钱的大箱子,按名册挨家挨户发放白银铜钱的时候,百姓们简直以为自己活在梦里。
“从来都是官老爷们从我们手里收税银,从没有向下发钱的。”老人捧着掌心的钱唏嘘。
要是遇上收成不好,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也凑不上税钱,往往要砸锅卖铁。
一旁的中年汉子狠狠咬了一口,大喜:“这是银子,是银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付春华坐在牛背上大笑:“那自然是真的,仙师仙姑为咱们做了主,以后河城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了!”
“仙姑仙师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老天保佑,派了仙姑过来拯救我们。”
“两位恩人一定要平平安安——”
他们呼喊着,热泪盈眶。
还有不少人跪在大街上,自发朝着天边太阳的方向拜了又拜,暗自祈祷。
有钱有粮,新秩序快速建立,原本荒凉的城内大街也有了变化。
不少关着门的商铺陆续开业,卖菜的、卖鸡仔的、卖炊饼的。小贩的张罗声给城里带来了生气。
铁索桥放开后,城外逐渐有了车马人流。
顺着官道,不少原先逃走的富贵人家陆陆续续返回,也有一些原本是周家同党的乌合之众,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溜走,生怕戚慈找他们秋后算账。
众商市百废待兴,只有一间位于城郊不起眼的书店,悄悄关上了店门。
这书店十分狭小,店内唯有掌柜的一人,房檐上挂着“银海书斋——河城分店”的牌子。
此刻,掌柜的满头大汗,他正在加快速度清理店内的暗账。
他把一些画着特定记号的账本单独扔到一个盆里,一把火付之一炬。除此之外,货柜里留存的待售品还有一堆,再加上接了订单又没生产的货……势必要亏一大笔。
想想就头疼!
掌柜的暗自嘟囔:原先的地头蛇周家,好歹也有金丹期的老祖坐镇,他们做起生意来给些方便,互惠互利。
没想到,周家这么多人说没就没了!尸体都化成了灰!
那一男一女二人也不知道什么来路,竟这么神。特别是那白发男修,实力可怕,他远远瞧上一眼都要发抖。
书斋里的暗账和货品,万一被那修士发现,他必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的满嘴苦涩,想哭都哭不出来。
发生如此大事,他自然不敢隐瞒,用加急传讯符和斋主汇报后,没想到却得到了奇怪的回答。
“你确定捣毁周家的修士是名后天白发的年轻男子,使剑,身边还带着一貌美女修。”
“斋主明鉴,小人必不会看错。”
“如此,你便在那里等着,我随后就到。”
“是……”
从传讯符中听出,斋主的情绪有些古怪。他非但不在意河城生意这条线断了的事实,反而更在意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
*
河城百姓受苦受难已久,大多都身体亏空、身染疾病,有些严重的四肢伤势都已感染。
再加上那几个被作为炉鼎采补的姑娘,半条命还悬在裤腰带上,必须好好医治。
如今全部能动的劳力都用来抢种冬麦上,再分不出一点人手。
霍忍冬只好寻了几个城里略通医理的人,在城主府外的空地上支了个棚子,让伤病严重的百姓住进去,临时算作医馆。
戚慈见她每日组织人手采药煎药辛苦,就从原本要上交的周家私库里弄了些灵植和丹丸,全数分给了她。
丹丸都是用有灵气的草药炼制的,与其说是中医,不如说是神学、中医学和道学的杂糅品。
霍忍冬把一颗黄级回春丹碾碎了,和水冲散分给五个人喝。就算如此,还是小看了久旱逢甘露的药效。
一碗药汤下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瘫痪半年的人都能立刻起来走两圈。
不出几日,身体底子好的百姓都已经能下地干活。霍忍冬也因日日施救、不辞辛苦,被百姓私底下赞誉为仙女。
一日午时,有名来送饭的病人家眷在外头喊。
“小霍仙姑,慈惠仙师又在院外等您哩。”
戚慈面冷,百姓们不敢称呼他姓名,都只用道号尊称着。
霍忍冬则完全没有架子,百姓看她就像看自家姑娘似的。有称小霍仙姑的,还有叫忍冬仙子的。
霍忍冬应了一声,她正帮着给一受过鞭刑的人换药,又赶忙出来擦手更衣。
她头发用棉布包了,整个人麻利干练。
有病人看着她抿嘴笑:“小仙姑和仙师感情真好啊,日日都得来寻。”
霍忍冬一愣,忙分辨:“婶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旁边另几个妇人忙打趣着:“不是什么?我瞧着仙师待你是放在心里的,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只盼早生贵子啊。”
她们说话完全不顾及这里还有个大姑娘,把霍忍冬说得闹了个大红脸。
于是待她出了医馆帐子,见到戚慈时脸还是绯红一片。
男子懒洋洋靠在长河的柳树边,他领口略松,身上换了件深蓝色的窄袖武服,看到霍忍冬的刹那,眉峰微动。
她应该是刚净完面,连眼睫仿佛都是湿的。面颊敷粉,唇瓣若红云,几缕未挽住的墨发从包巾边散出来,越发衬得这张脸明眸皓齿。
特别是当她望过来时,面颊到颈侧的肌肤泛着红,一双眸子潋滟含波,让周围经过的男丁都看直了眼。
当真是冰肌玉骨、裁雪为神。
霍忍冬耳边还记得刚才婶娘们打趣的话,扭扭捏捏走到戚慈面前,不肯直视他:“公子,怎么了?”
戚慈眼里却只有她。
他示意了一下手边食盒,里面有碗煎好的药:“你日日为百姓劳心费力,怎么偏不顾及自己身体。当时不是被攻击符伤到了么,这么快就不疼了?”
他帮她把碗拿出来:“就算是仙女,受伤了也是要喝药的。”
“怎么样,喝药吧仙女?”
男子眉目俊逸,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霍忍冬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忙夺过他手里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戚慈轻轻打趣:“仙女豪爽。”
霍忍冬:……
她以袖拭了拭唇角,忽然想起了什么:“公子,白玉京会盟的贡献是什么意思?”
戚慈:“想要那些庞然大物出手庇护,自然得付出点代价。以物资换贡献,有了他们名义上的相助,无论修桥还是修路,河城从此都会安安稳稳。”
瞥了眼她素净的打扮,戚慈道:“周家私库看着多,其实没几件好东西。”
他从袖口取出一个木盒,撇过头递过来:“喏,给你选的。”
霍忍冬愣了愣,她接过来,见木盒里是一支钗。白玉质地,雕刻成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头尾点缀有金色。
“公子,这太贵重了……”
霍忍冬下意识要推辞,她想起自己之前还把戚慈送的珠花弄丢了。
戚慈却拦住她。
“这是一件玄级法器,里面存了我的神魂气息,关键时刻可以联络,还可做保护屏障,金丹期以下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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