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见他好说歹说,杜元英都不肯将手放下来,脸也渐渐沉了下去,正当他要出手拨开杜元英之时,一道黑影从暗处闪了过来,生生将他伸出去的左臂劈开。
宋慎觉得一阵吃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着一把冒着逼人寒光的利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宋也轻启薄唇,冷冰冰地道:“大哥,你这是准备上哪儿去?去给付家报信?”
“你别忘了,你姓宋,不姓付。”宋也道。
“你想说我们才是一家人?”宋慎冷笑出声,“你究竟是不是大伯的儿子,那未曾可知吧?你这样的野种,也配进我们宋家的族谱?你究竟是姓宋呢,还是姓沈,恐怕没有逼你自己更清楚的人了吧。”
宋也手里的剑更近宋慎的脖颈一步,眼梢是浓重的冷意与倦意,“所以你就杀我阿娘,杀了当朝长公主?”
宋慎笑道:“乱臣贼子,狼子野心,五年前害我断臂,葬送了前程,如今我杀了她怎么了?她不该死?一个荡――妇――”
宋也压下了眼底的杀气,收回利剑,往下一压,斩下了宋慎的另一条臂膀,血珠子刚从宋慎的脖颈冒出来,便见着一只断臂斩落在地上,汩汩地冒着血,只听宋慎一阵痛呼。
“我不杀你,是念在二伯母昔日的照拂之情与杜家的追随之情上,”宋也收剑入鞘,冷道,“至于虚无子有的骂名,即便你再怎么说,我都姓宋,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不是么?”
宋慎看着自己被斩落的另一条胳膊,双目圆瞪,几近忘记了疼痛,怒吼着骂宋也,宋也也只含笑听着。
他蹲下身,颀长而微凉的指尖攀上了宋慎的脖颈,“你告诉我,温迟迟在哪?”
“在哪?你也配知道?”宋慎啐了一口在宋也面上,“一个被宋家族谱除名的野狗,一个天下人皆知的私生子!”
宋也垂下了眼帘,“究竟在哪?”
“你找她?你以为她当真在乎你?你拿见不得人的身份之事,便是她透露出去的,如今已是满城的风雨,”宋慎眼里癫狂,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就是一条没人在意的野狗!孤家寡人,没人在意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也眼底染上了寸寸恨意,但他伪装得极好,将剑矗在了他裆间,“你阿娘和你儿子,你就半分不在意了?
“究竟在哪?”
宋也耐心已然告罄,浑身上下尽是肃杀之气,沉着眸子看向宋慎,只要他不肯说,他便再不会手下留情。
宋慎是个聪明人,脑子还在,几分真,几分假,他不会不知道,他脸色惨淡了几分,扯了嘴角道:“南郊的梅苑。”
宋也收剑,没入鞘中,一把将宋慎身上的调军玉牌扯了下来,扫了眼面色发白的杜元英,吩咐人道:“看好人,将杜姑娘送回杜府。”说着,便迈着阔步朝外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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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也带着宋慎的一拨禁军匆匆往南郊的梅苑中赶。
如注的大雨已然停了下来,此时空气中尽是潮闷之气,宋也到时,只见南苑外已然是一片寂静,只有一个守门的婆子。
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表面那样平静,宋也蹙了蹙眉头,还是迈着阔步朝前头走了过去。
他隐在了暗处,低头,蹭了蹭指腹上沾着的血迹,他还算是了解付家的一贯的作风,既是对他起了疑心,那便不会放过他身边的亲近之人。
但,他们是哪儿来的自信,就觉得他一定在乎温迟迟?
宋也唇角扯上了极讽刺的笑意,回头,便见着温迟迟安静地坐在抄手游廊之上,只见游廊的两旁伫着两根漆红的粗壮柱子,温迟迟身着鹅黄色的曳地齐胸襦裙,脚踩绣花软鞋,在红柱的映衬下,肌肤莹白赛雪,神态柔和温软。
宋也半靠在墙壁上,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了温迟迟,好一会儿后,才蓦然出现在温迟迟身后,绕过温迟迟的脑袋,将手上的那把滴血的寒剑架在温迟迟的脖颈前,“自己走下来。”
温迟迟浑身一僵,脑袋不断地往回缩,直至靠在了宋也的胸膛上,“你是谁?快把剑放下来,你擅自溜进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也面上扯上了一抹极讽刺的笑,扯唇冷道:“才从我的床上下来多久,你就不认识我?”
温迟迟攥着自己的裙子,缓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自己走下来。”宋也没有搭理温迟迟,只沉声勒令她。
“我都想杀你了,你觉得我还会跟你走吗?”温迟迟微微笑了一声。
宋也面色沉了下来,“可以.”
温迟迟指尖微微颤抖,那截修长细嫩的脖颈却抵上了宋也手上锋利的刀刃,“你若要执意带我走,不若先杀了我。”
涔涔的血珠子顺着剑身滑了下来,宋也看着那殷红刺目的血迹,心内蓦然收紧,惨淡地开口,“你当真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宋相,那你是杀还是不杀?”温迟迟抬手握在了剑身上,“我说了,我不会跟你走,你滚啊。”
“我不杀你。”宋也垂下眼眸。
“那你还来做什么呢,是想我了?”温迟迟轻笑了一声,“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宋也内心刮过一阵烦闷与矛盾,半抿了薄唇,冷道:“付荷濯不是在乎你么?”
温迟迟另一只手也握在了剑身上,两手同时用力从宋也手中夺剑,只一刹那,血便如同山泉溅雪,不息地滚了出来。
“可是你也在乎我。”温迟迟看着宋也的手轻轻从剑柄上松开了,语气笃定,却又饱含淡漠,“所以你用我根本威胁不了付荷濯,你知道的,你不过是想来见我罢了。”
温迟迟平静地看着,忘却了手上的疼痛,顺着剑身握上了刀柄,指着宋也胸口,“宋相,我不会跟你走,你若执意待在这儿,别怪我不顾念昔日的情分。”
宋也的目光从温迟迟手上的鲜血上挪到了那只指向他心房的寒剑上,“你是认真的,温迟迟?”
“回答我。”宋也骤然掀起眼帘,死死地盯着温迟迟无辜的面颊上。
温迟迟垂下眼帘,回应宋也的只有更近一寸的寒剑,他听见了汩汩鲜血流出来的声音。
“你又拿捏我,温迟迟,你就挑软柿子捏,你来看我最心软,所以你就对我拔刀相向。”宋也掩下了眼里难以言说的心痛,以一种极其平淡,平淡到几乎卑微的声音道,“我......究竟哪儿做的不够好,明明我......”
“我不想听你说,”温迟迟出言打断了他,“你别来打扰我了,算我求你,走吧,宋也。”
明明他对她最是纵容,最是有耐心,哄一下就能好的。
宋也骤然看懂了温迟迟眼中厌倦的神色,冷笑了两声,便极快地出手敲上了温迟迟的虎口,温迟迟双臂发麻,寒剑一声清脆的声响,掉到了地上,宋也弯腰捡了起来,“碰我的剑,你不配。”
说罢,便极快地转身,再没给过温迟迟一个眼神,走出不过两步,耳侧便传来了张狂的风声,宋也侧过头,便见着付荷濯一张极沉的脸色,手上拎着剑直指他,“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只见付荷濯带兵将梅苑层层包围了起来,宋也转头看向温迟迟,“是你在拖延时间吧?”
“......是。”温迟迟走下了长廊,夜风拂过她鹅黄色的衣袂,她宛如山间精怪,极能蛊惑人心。
温迟迟看着付荷濯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那便让我做个了断吧。”
付荷濯看着温迟迟,眼底闪过了一丝困惑,但也只是一瞬,他看着宋也胸口的血迹,了然地笑了笑,便将佩剑递到了温迟迟手里。
宋也冷眼看着温迟迟,冷声道:“你当初便该一刀将你捅死。”
“可惜了,你没舍得。”温迟迟拿剑重又抵在了宋也的胸膛上,“你后不后悔,宋也?”
宋也垂下了眼帘,极淡地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厌倦道:“你问我有什么意义?你若要杀我,便少些废话,因为我不保证,我在你动手前,不会掐死你。”
“好。”温迟迟垂下了眼帘,作势将剑往宋也胸膛中刺之时,一股子旁的力气令她手臂一麻,剑便偏移开了。
接着,便是暗夜中便传来了兵器相接,盔甲相撞的铮铮声音。
只见宋铭带了一队人马,不知何时从黑夜中杀了过来,将付荷濯的人马层层围住。重又递给了宋也一把利刃,朗声道:“阿兄,皇宫已经被我带人控制住了。”
而后又看向付荷濯,语气是与宋也往日如出一辙的张狂,“付将军,你要动我阿兄,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付荷濯见着消失已久的宋铭之时,面色遽然巨变,即刻朝后看了过去,见着身后的下属不知何时早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带进院子来的数几十个亲信,皆是这样惨无声息的死法,毫无例外,付荷濯当即便有些手软脚软。
沉思片刻,趁众人不备之时径直抽开了利刃,架在了温迟迟的脖子上,看着宋也,“你当真能舍得她?”
宋也不慌不忙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低头淡淡地笑了笑,“我还不至于在乎一个冷情冷性的女人,付将军,你若当真恼羞成怒到拿女人泄愤,大可自便,便不必拿她来威胁我了,你觉得我会这般愚昧吗?”
“说起来,若没有她,这一仗也不会打的那么顺利,”宋也道,“你以为,最大的威胁是我,所以你提前将温迟迟囚禁了起来,只要一旦出事后,我便会第一时间保障她的安危,所以你设下了埋伏,等着我来,不是么?“
“你若要执意这般以为,那我便让你这么以为。你想小儿过家家,我可以陪你玩会儿。但跟我耍心思,付荷濯,你配吗?”
付荷濯道:“所以,你在将计就计,其实你最大的谋划是在宋铭身上,难怪两个月前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若我猜的没错,突厥王室在边境挑起都是你一手挑起的,你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罔顾民生之徒!”
“用兵之道在于止戈,倘若不是你付家先前同突厥老可汗暗中来往,走私军火,叛国叛民,又何至于此?”宋铭沉声怒道,“若不快速地解决你们,又要消耗多少民力!”
付荷濯不甘地问宋也:“那你能,自市井流言与娘娘暴毙二事,我便料想到依着你的本事,定然是要出来的,我就想知道,究竟是谁助你?”
“有那么重要么,”宋也道,“先帝弑兄得来的天下,血统不正,又如何能长久?即便我不喜,也不能看秩序失守,奸人自得啊。”
“我是输了,”付荷濯仰天长长地笑了出来,“宋相,你若是当真不在乎她,那我与她便是玉石俱焚又能怎样?正好我带个人下去相伴。”说着,便骤然逼近温迟迟的脖子。
宋铭神色巨变,正当他吓得魂飞魄散之时,只见那把寒剑骤然离开了温迟迟的脖颈,向宋也刺了过去。
兴许是宋也没有预料到,也兴许是他觉得厌倦了,宋也静静地站在那儿,平静而冷淡地看着寒剑朝他飞过来。
然而下一瞬,一具身着鹅黄色衣裳的柔软身体挡在了他身体前,宋也未曾看得清,便听见女子一声闷哼。
第81章 剖心思
郎中给温迟迟检查了左肩上的伤口, 又把了脉,沉吟了一会儿,才给温迟迟开了方子, 罢笔后, 郎中轻轻喟叹道:“万幸的是伤的不深,夫人腹中尚有胎儿,又怎可马虎至此呢?如今这般情形,须得好生将养,万不可马虎大意了。”
宋也僵硬了一瞬,“什么胎儿?”
“公子难不成不知?”郎中愣了一下,见着宋也面上的惊讶的神色不似作伪, 复又给温迟迟把了一遭脉象,点头道, “夫人确有身孕,只身子孱弱,加之殚思竭虑的缘故, 胎儿发育的不那么好, 看这脉象,保守看应当有一两月之大了。”
一两月, 他出事之时便是两个月前了......
宋也垂下了眼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 才抬起眼眸看着郎中, “母亲身子孱弱, 若要趁月份不大将孩子拿掉呢?”
“万万不可, ”郎中立即摇头, 问宋也, “夫人前些时候是不是滑过胎?”
“......是。”宋也错开眼睛,看向了窗外。
天色即将破晓,橘黄的早霞挂在了天际,宋也目极千里苍穹,却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郎中在身后絮絮道:“夫人元气已然大伤,受孕困难,这一胎已然已是分外难得,若是引掉,恐再难有孕。”
宋也问:“她身子骨这般弱,这孩子就能生得了?”
“但此时打下来夫人所受风险恐怕更大一些。”郎中道,“夫人若在孕期好生将养,将身子骨养好,胎儿养康健些,生产时境况会比如今草率落胎要好上许多的。”
宋也未作犹豫,淡道:“那先留着吧,有劳了。”说着,便让人将郎中引了出去。
宋也坐在床边,看了温迟迟好一会儿,才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往外头去了。
天下易主,有许多事尚待处理,当初他向阿史那烈借兵,也只是借故在边境发动小动乱牵制付家在北方的兵力,而宋铭真正前往的是两浙路,淮南路,江南东路三路借兵,抄了一路小道,这才日月星辰地赶到了京中,与杜家的八十万禁军一道,控制了付家与王家地势力。
往昔太后娘娘与付将军□□的腌H事已然闹得满城风雨,而太后暴毙的日子,又是久旱逢甘霖之日,于是幼帝已然不得民心了。
民心倾倒后,宋铭上山寻访几个已然致仕的朝廷元老辨认传位诏书,确认了太子殿下的身份,几位老元老便联名写了一封文书昭告天下,令新帝顺利登基。
当初他与长公主造反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而后突厥退兵,宋也便也就成了功臣,连带往日对他身世的风言风语一时间也消失的无隐无踪。至少,人们不会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说。
长公主确实将李永琅教的很好,才十六的年纪,便能够独当一面了,兼之宋铭辅佐,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进行。
宋也近来在处理付家与王家之事,流放一族还是小的,其两姓在朝中根系极深,拔光其在朝中党羽的事务更繁忙一些。
处理好一天的事务,宋也下意识地唤长柏来,抬抬手,才想起长柏不会来了。当初在西域之时,他替他挡了一刀,搭上了自己的命。那时,他便再也回不来了。
宋也揉了揉太阳穴,静了半晌,才唤青松泡壶茶来,坐着吃了一盅茶,宋也才起身往衙门外走去,他边走边问:“将温氏送到暖泉的小苑去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宋也便登上了马车,往自己的丞相府走去。
丞相府距宫中只隔了半条街,四进的院子,是近来新修缮布置好的,用具就讲究,宽敞明亮,只一个人住便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宋也不喜欢这儿,平时忙得很了,下值后便径直来此处歇脚,但今日下值早,来此处又能做什么呢?
马车到了丞相府门口有一会儿了,宋也坐在上头,非但没动,还没一声吩咐,青松等了等,便揣测着宋也的意思,径直将马车驾到了山脚下的暖泉处,替宋也掀了帘子,道:“公子近来案牍劳形,不若来泡会儿山泉,小憩片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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