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亲自端来饮子,除了两碗飘满浮冰的荔枝杨梅饮,还有一个包袱,里面好像是两大个罐子,云岫不解的看向一起拿上桌的东西:“这是?”
店家双手无处安放,便抓着衣角嘿嘿笑着:“得姑娘指点,小店做出了新的口味饮子,可您不收方子钱,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家那口子便让我给您拿了一罐荔枝干,一罐杨梅蜜饯,都是家中自己做的,您带回去尝尝。”
街上戴帏帽的姑娘虽多,但是能给方子的姑娘可没有,若他没猜错,这位便是背下《药典图鉴》的那位吧。
云岫不由轻笑,心思好活络的店家,既然如此,她就收下了,“多谢店家。”
“诶,那您慢用。”
一碗冰饮下去,消散不少暑气,云岫准备开吃第二碗,刚舀起一颗沾染紫红色杨梅汁的去核荔枝肉,身边就来了一人站定。
“你就是胡椒花比赛中排第五十名的唐晴鸢?”
有些耳熟却又自高自大的声音,云岫都没抬头看去,只是不紧不淡地回他道:“不是。”
然后把那颗荔枝肉送入口中,冰凉又饱含杨梅酸甜汁水的荔枝肉在口中爆开,一直从喉咙滑到胃里,呜呜,沁爽舒服!她满足得想跺脚。
男人却不请自入,直接坐到云岫对面。
“你的身形及走路姿势,我不会看走眼的,那日多次取拿《药典图鉴》的姑娘就是你。”
云岫才不管他说什么,加快速度吃完碗中的荔枝肉和杨梅后,端起碗“咕噜咕噜”喝完杨梅汁,拿起店家给的东西起身就走,却被那人伸手拦下。
“姑娘且慢,在下曹白蒲,并无恶意,只是有些疑问想向姑娘请教。”他一袭白衣,发间只插着一根木簪固定发髻,一副恭而有礼的样子。
云岫若没经历过阁中那一遭,怕是想不到这样的人会对旁人无故冷嘲热讽,“公子认错人了。”她向左走被阻,向右去也被拦。
店家见状,赶忙来到云岫身边,把人护在身后就对那人出言劝阻:“小店寒酸简陋,还请这位公子莫要生事,若你要来硬的,那小的也只能报官了。”
曹白蒲面上既有羞意也有怒气:“我已经说了我没有恶意,你怎么就不听听看,我想说的是什么!”
隔着帏帽,云岫直接怼了回去:“你这幅模样就是最大的恶意,我已经告知我不是唐晴鸢,你却非要阻我离去,对于你想说的事,我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烦请让开。”
曹白蒲默了默,退开三步,却还在不依不饶:“好,就算你不是唐晴鸢,但我确信你就是那日入二楼的持牌者。”
见店家护在一旁不肯离开,他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意:“入阁十日在下也记下不少典籍,若姑娘愿意,我想同姑娘交换!”
云岫眼一眯,交换?“你想如何交换?”
以为有戏的曹白蒲急切解释着:“我把我所记下的典籍抄录一份给姑娘,姑娘也将你记下的内容抄一份给我,如此一来,你我在药典阁此行中,便得了双份收获。”
姑娘长姑娘短的,还真是看人下菜,那日出声言讽她时可不是这么友善的态度,云岫戏称:“那你就不怕我抄给你的典籍是我胡编乱造的?”
曹白蒲一副你当真会这样做的震惊表情,好一会儿没接上话。
云岫不喜此人,或许他有钻研医术的天赋,但性格上的缺点可不少,于是再次避开他。
行至门口时,就忽而听到他一声响亮的道歉。
“对不起!”
云岫脚步停住,却听他继续说:“药典阁那日,是在下自高自大,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计前嫌,不吝赐教。”
漂亮话谁都会说,云岫已不想浪费时间再与他纠缠,就背着对他说:“你道歉是你的事,我接不接受是我的事,我现在要走,难不成我不给你典籍,你就不让我走吗?”
他也自知唐突,垂下头,再不好意思挽留:“抱歉,冒犯姑娘了。”
云岫抱着两个罐子,出了饮子店,才走了两步就又站定。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好歹是即将入职缙沅书院的女夫子,这么打击人家的积极性好像挺不道德的。
那头的曹白蒲追悔莫及,是他那日狗眼看人低,看不起女子学医,也不相信女子有才能十日内就背下《药典图鉴》,曾经出言不逊换了今日这苦果,便是再难吃他也得吞了,咎由自取就是说他这样的。
垂头丧气之际,却又听见一道女声响起,只见已经离去的帏帽姑娘站在饮子店门口对他说:“药典阁典阁主有意建医学院,招收学生,你可到药典阁报名试试。”
他目光灼闪,招收学生?药典阁招学生岂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继续学习研究药典!
“多谢姑娘!”他心头大喜,登时弯腰鞠躬,朝人拱手行了南越大礼。
再次起身抬头时,门口的帏帽姑娘已没有了人影。
云岫抱着罐子回到客栈,拿起其他一路上买的小东西,准备再去一趟快马镖局。她这一路准备轻装简行,回锦州的路上不方便带太多行囊,所以这几日买下的东西肯定是要寄走的。
和盘州的快马镖局一样,云水站镖局的门口也挂了合伙人招募令,同样的,至今也无人答对那三道题。
哎,老乡,你究竟在哪里啊?
除了随身携带的必要物品,所有物品全数寄走,云岫从快马镖局出来时,脚步轻快,心中盘算着路上时间,明早一早出发,如果一路顺利,骑马五日日,乘船十日,再骑马七日,那很快就能见到她的贪吃鬼小阿圆了。
突然间天色微变,起风了,吹得帏帽上的薄纱乱飞乱舞。
云岫无奈驻足避风,等风吹过,重新整理好帏帽才从巷口出来,却在转角处忽闻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同时,也听到一个深深藏留在心底,却十分熟悉,并一生难忘的声音。
“驾!”
青衣黑马从她身侧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将她的帏帽轻纱掀开一个边角,透过帏帽边缘她看到了一个策马飞驰的背影,但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让她一眼确定,那是程行彧。
他,能骑马了?眼睛好了?
眼见马儿疾跑到下一个巷口,云岫绷紧的身子才微微一松,但心头也生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或许是不舍与思恋。
可这时,竟又瞧见那马有了掉头之姿,朝她所在的方向奔袭而来。
不要慌,不要急,你戴了帏帽,他认不出来的,稳住。
云岫努力自我安慰着,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要是被认出来被抓回去,程行彧会怎么对她,囚禁在小院子里不得外出?要是他发现阿圆了,是不是会抢走孩子,养在他妻子名下?
手心发了很多细汗,黏糊糊的,云岫身子还开始发软,但她慢慢提起脚步试图背过身,想宛若寻常路人一般,返回来时那条不算宽阔的巷子中。
还有几步,躲进去就好了,加油,云岫,你行的。
哪知,马蹄声却越来越近,程行彧已骑马来到她身后,厉声叫住她:“姑娘请留步!”
第15章 程行彧:云岫!
程行彧心急如火,为了尽快赶到云水县确认帏帽姑娘是不是云岫,他当街策马,但一路行来,已经遇到了不下十位头戴帏帽的姑娘,却都不是他的岫岫。
为何一时之间会出现那么多戴帏帽的女子!
焦急、失望、烦躁、郁闷……却又抱着某种希望,各种情绪杂柔在一起,揪得他心口发疼、发酸。
他明明已经骑马跑出去了一段路,却还是选择折返回来,全是因为眼角余光看见巷子转角处还站着一位帏帽姑娘。
不管这位姑娘是不是,他还是都要看上一眼,才能死心。
一人骑在高马之上,一人立于檐角之下。
“姑娘,在下在寻人,劳烦姑娘把帏帽取下。”程行彧骑在马背上,并没有下马,明锐的视线紧盯这位背向他的姑娘,打量审视着她。
马儿跑了一大段远路,猛然停下来,嗒哒嗒哒地抖动着蹄子,喷着热烫鼻息。
云岫背着身都能闻到马身上浓厚的汗臭味,也听清程行彧的问话。他们距离很近很近,但她的身子却僵得死死的,脑子混沌不堪,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姑娘?”程行彧再次出声,见人依旧没有转身摘下帏帽的打算,心里已然起疑,干脆利落地下了马。
动静传入耳中,云岫慌忙转过身,朝着他手中胡乱比划着,“啊,啊啊?”
程行彧眉头紧锁,仔细端量着这位行为古怪的女子,患有哑疾?可身形与云岫又有几分相似。
他缓和了语气,尽力安抚着女子:“姑娘莫怕,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看一眼你的脸,确认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云岫赌不起,她是绝对不可能让程行彧把阿圆养在别人名下的,看着程行彧身旁的马儿,顿时心生一计,但嘴上依旧继续“啊啊”乱叫着。
“姑娘,姑娘!”他越靠越近。
虽哑未聋,明明只要掀开帏帽给他看一眼就能解决的事,却诸多推诿,必有古怪!
所以,是你吗?岫岫!
程行彧没了耐性,丢开缰绳,迈步向她而去,抬手就要扯下帏帽一睹其容貌。
就是此刻!
云岫看准时机,弯腰曲背从他抬起的手下穿过,拉过他刚松开的缰绳,一个跃步纵上马身,不顾还在懵逼的男人,立马调转马头朝城外飞奔离去。
“驾~”
程行彧宛若被什么击中似的,沉如海冷如潭的眸子泛起滔天波澜,脑袋里更是嗡的一声, 只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眼前一黑,险些晕眩过去。
是狂喜?是震惊?还是茫然若迷?
他蹬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张嘴喘着大气,上下嘴皮子更是抖个不停,连浑身都跟着发颤,眼睛死死盯着云岫骑马离去的方向。
心咚咚咚的震个不停,如鼓在鸣。
是岫岫,那就是岫岫,他扶着墙怒吼道:“云岫!”
找到了!他找到了!她果然、果然在云水!
程行彧撒着腿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街巷上的众人只听见阵阵马蹄声响,还有一道响亮的女声呵斥着:“避让!注意避让!”
他们慌忙避开,刚瞧清骑马的是个戴帏帽的姑娘,却又看见后面紧跟着个狂奔不止的玉面小郎君。
云岫的马术是乔长青教的,不算差,但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大街上狂奔,心头竟也不见害怕,只想着程行彧来了,她得赶紧逃走,她儿子还在锦州,她不能和程行彧回京。
忽而远处有另一人也策马向她这个方向奔来,速度还不慢,云岫急得不行,一边控马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让开,小心!快让开。”
可那人马速却一点不减,更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云岫隐约看到他把手指凑到嘴前,一段脆亮的口哨声响起,断断续续的,竟让她身下马儿的奔跑速度慢了下来,气得她差点吐老血。
哪里蹦出来的口技师傅,这也太坑害她了。
一个紧追不舍的程行彧,一匹跑不起来的马,这不是扯后腿是什么!
干脆扯着左边的缰绳,催使马儿朝左侧巷道中走去。
就那么几口气的功夫,等汪大海追进巷子去时,就看见策马的帏帽姑娘早已身无踪影,唯剩一匹马孤零零地站在巷中,跺着马蹄子。
这时程行彧也追了过来,口中发喊连天:“人呢?马上的人呢?她去哪儿了!”
汪大海张着嘴却不知如何回应,好似找到了小公子的夫人,但好像又给弄丢了。
程行彧看清了空无一人的巷道,捂着胸口,里面装着一颗刚热上心头又立马凉透的心。
双手拳头紧握,脖颈间的青筋被气到爆起,但他又迷惘至极致,他不懂,云岫为什么要跑!见了他为什么要跑!
不等气息平复,抖着手从身上掏出一枚玉佩,对着海叔交代:“拿着巡抚令去通知知县,立马封锁全县!”
好不容易才有她的消息,他断然不会再让岫岫有逃走的机会。
五年前的一幕再次上演,上次封的是京都,这次锁的是云水。
遇上一匹扯后腿的憨马是云岫走背运,但云水有贵人相助,她又得了个绝佳的藏匿之处。
任程行彧在外挨门逐户找得人仰马翻,就是没有一点她的踪迹。
汪大海在宫中多年,从没遇见过那么机敏灵活的姑娘,硬是能躲得无影无踪,他也从没见过已经跟在身边侍奉三年的公子会露出这么癫狂的神色,仿佛找不到人就会把整个云水荡平似的。
“公子,知县已经带人守住云水县的所有出入口,老奴也传书通知隔壁三府严查进出,在附近的侍卫们三日内能陆续从梧州等地赶来相助。”
依汪大海看,这回要是还让小公子的夫人从这么密的一张网下逃走,那他也不必担宫中大监之名了。
程行彧闭眼凝思片刻,再睁眼,目光炯炯地直看向远处只露出小半个顶尖的药典阁。
岫岫,你会躲在里面吗?
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一老一少来到药典阁前。
药典阁的一楼此时还在对外开放中,观者如云,坐在地上的,靠在墙角的,挤在书架间的,总归,看书的人很多,他并不能一眼就找到云岫。
好在,女子人数寥落,程行彧排查完一楼后,便把目光锁定于二楼,看到那扇紧闭的实木门,心有所感,“去二楼!”
汪大海有功夫傍身,几个跃步就轻松地跳上去。
门锁是特制的,没有特定的钥匙打不开,他一思量,正要运功一掌将其拍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手上动作暂缓,低眼看过去,原来是来了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只听见楼下看书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恭敬地唤他一声:“典阁主!”
典阁主听到有人强闯二楼时,简直火冒三丈,这些人还守不守规矩了,医学院都还没筹备好,这些人就乱来,胡闹!
他先是看见程行彧,面容眉清目秀,周身气质不俗,却肝郁气滞,心火旺盛,口中碎念几句,再抬头朝二楼看去,霎时眼睛一瞪,满眼都是吃惊疑惑。
二楼这位是宫中太监?
青州云水县与京都相隔数千里,他不曾与宫中有往来,再者药典阁除了医药典籍就没有其他宝贝了,难不成当今陛下看上他的哪册书了。
这宫里的人到底为何会到他这儿?
典阁主心思九转十八弯,本着民不与官斗的想法,对着楼上的汪大海客客气气地问道:“这位大人到药典阁所为何事呐?”
那人没出声,目光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典阁主一琢磨,立马迎着笑脸看向程行彧:“这位大人?”
程行彧侧眸看了他一眼,话语干净利落不容质疑:“开门,我要找人。”
“公子,这二楼是三日前才闭的门,里面除了些许书籍,连个虫都没有,哪来的大活人,公子是找人找错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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