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云岫有些精气不足,毕竟熬了大半个夜,她穿好衣裳去到灶房洗漱时,才发现水缸蓄满清水,灶肚火气将熄未熄,锅里温着热水,灶台上有一碟蒸饺,还是热乎的,更配了她喜欢的醋碟。
突然间云岫心情甚好,其实,有个懂事的赘婿也不错。
洗漱完毕,填饱肚子,她骑马去往城外。
嘴角凝着淡笑,顾家的那些腊货可以晾晒了。
但却在城门口被一群人拦下。
带头那人与顾秋年面容有两分相似,云岫在马上俯视他,这是?顾秋颜家那位已分家、却又暗地里联合外人给自家兄弟下套的大伯?
那人的态度不仅没有凶神恶煞,反而彬彬有礼,那身气质好似家中不是杀猪的,颇像个读过书的老大爷:“这位夫人,我是顾记肉铺东家,也是顾秋颜那丫头的大伯,有桩买卖想与夫人详谈,不如到旁边茶肆小坐片刻?”
哦?请人的?却身后跟着一群彪形大汉?还真是极具诚意的邀请啊!
“顾老爷倒也不必这般阵仗,真是令我惶恐。”云岫垂眸看他,轻飘飘地说道:“我的爱驹不喜茶味,您老若有事,直说便是。”
马还能知道茶不茶?分明是胆怯不敢下马,呵呵,胆色不过如此却也敢插手管顾家肉铺的事,真是天真烂漫,不知世事之难。
自以为脸上的假笑面具能遮挡内心所想,却偏偏有双浑浊发黄的眼珠,其中透露着的不屑与自大,真是令人恶心。
“若是您不想说,便请身后众人让开,莫误我事。”云岫手里拉着缰绳,不经意间触摸到顺滑的鬃毛,哟,还有人给她刷马了。
顾家大伯歪嘴斜眼哂笑:“在下愿予夫人一百两银子,只要你我里应外合,不出半月那顾家肉铺必定是你我囊中之物,夫人也省得劳心费力去挽救一家破败凋敝的猪肉铺,直接把一百两收下岂不是更简便划算。”
对方笑,云岫也笑,假笑谁不会,她最会了。脸上笑盈盈的,内心又开始猜。
是行业垄断?还是小人欺压?又或是有其他所图?
顾家大伯见人只笑却不说话,重重一声问候:“夫人,考虑得如何?”
仿佛回答不如他意,就要做出举动什么似的。
云岫像是听不见他的威胁,从容说道:“直接谈钱多无趣,还是养猪卖肉颇有意思,好玩。”
顾家大伯哼笑两声:“这有何难,夫人喜欢猪,我送你两只玩玩,若想开家肉铺我也能给你提供兰溪最肥的猪。”这人是快马镖局的乔夫人,如果双方以后能有合作,将肉卖去其他村县,那更好!
看来不是猪的问题,云岫顺着马鬃毛,蓦然想到那五十两的违契补偿,以及拿不出钱来就用铺子抵债的条件。
原来如此,她嘴角微杨又说:“可我喜欢那间铺子,向左三五步就能去珍华阁买首饰,向右七八步就能去玉斋坊品点心,更不用说对面就是悦士酒楼,珍馐玉食,什么时候想吃走几步就能吃到。这位顾老爷,不如成事后,我给你一百两,你把肉铺房契地契给我?”
“你!”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小夫人还是好好考虑,莫要漫天要价,坏了好买卖。”
突然变脸,又是怒目横眉,又是言语威胁,看来他们所谋之物确实是那间铺子。
他狞笑,云岫淡笑。
忽而一群衙役官差围了过来,腰间配刀,看见一群恶汉挡在路中,口中嚷嚷:“做什么呢?散开散开!”
云岫这时才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缰绳,一眼就看见街边的程行彧,对视间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却莫名心定。
还不等她说话,就听见那群衙役嫌弃嚷道:“顾掌柜,怎么又是你?先有状告亲弟一事,今又当街围堵妇人,你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这语气,这态度,看来顾家大伯不讨人喜呀。
顾家大伯卖笑:“怎敢啊,官爷,这不和这位夫人谈生意呢。”
其中一位衙役皱眉,望向云岫,语气不佳:“你哪的人?和他谈什么生意?当街骑马堵路,已经影响他人出行。”
云岫怎么觉得这番话有股熟悉的味道?等等等!这不是后世交警干的事吗?还有这态度,她是被连累了?
她清了清嗓,姿态放低,态度端正,说话条理清晰:“官爷,我是缙沅书院的夫子,有事要去城外学生家一趟,不想才到城门口就被这位大叔拦住。他一直想说服我和他里应外合,骗取我学生家的肉铺。他们气势汹汹,我不答应就不让我走,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你们来了!”
缙沅书院的夫子?
不仅衙役官差大为吃惊,连顾家大伯也措手不及,这小妮子不是只是乔家的夫人么?怎么会和缙沅书院扯上关系,普通学子也就做罢,怎偏偏是位夫子?书院也有女夫子吗?他怎么没听说。
他一句“信口胡诌”引来衙役不快,斜眼鄙视。
又一衙役问云岫道:“这位夫人可有缙沅夫子令牌?”
云岫突然讶异,五谷叔之前给的夫子令竟然还有这作用?可惜她没随身带下山来,只能开口言明:“夫子令未曾带下山,但我确实是缙沅书院的夫子。”
顾家大伯冷笑两声,年纪轻轻就当夫子?呵,打死他都不信!
那衙役却未冷眼相看,而是掏出一本清册,翻开后继续问道:“夫人教授哪门科目?夫子令是哪种花样?”
云岫看他们这番操作,目瞪口呆,这是交警遇上没带身份证的人还要查身份证号码的操作吧,视线从那本清册上移,与衙役四目相对,她回神:“教算科与另一门规划指导课,夫子令正面刻了杨乔之名,背面刻了五簇蓝花楹。”
所言与名册记录对应,这回轮到衙役吃惊讶了,竟真是缙沅书院的夫子,还是五蔟花的夫子,当即恭敬唤道:“杨夫子,失敬了。”
第54章 熏肉
一伙人看得迷惑。
衙役官差有礼待之, 难不成真是缙沅书院的夫子?
顾家大伯心里顿时生出不妙,哪里还有先前威迫利诱时的强横之势。明明是暖阳冬日,他却忽觉乌云盖顶,这回怕是碰到不好对付的人了。
自家那位兄弟真是好样的, 不仅把小子送到缙沅书院读书, 连丫头也一并送去,关键居然还能受缙沅夫子庇护, 看来他想通过这人夺下肉铺是难上加难。
云岫与衙役们言来语去, 嘴角一直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谈笑自如间眼神往顾家大伯瞟去。
那一眼无波无垠, 没有憎恨, 没有宽和,却平静得让他胆寒, 嘴比脑子快,双手抱拳诚心致歉:“都是误会,是小老儿没把话说清楚, 只是想打听我家那位二弟的肉铺是否有意出售, 若有意能不能卖给我, 毕竟也是一家的兄弟, 我给他的价钱一定比别人的高。“
见云岫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也不恼怒,口中可惜道:“小老儿没识得几个字, 如果有冒犯杨夫子的地方,还望海涵,别让大家平白生了误会。”
他嘴皮子功夫不弱, 又是赔笑,又是道歉, 衙役也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就提前把人押入牢狱,唯有叱责警告:“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安分守己些,否则别怪我等请您吃牢饭。”
“是,知晓了,我们这就散去。”顾家大伯灰溜溜地离开了。
小人墙头草,风吹摇一摇。面子里子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利,不仅是钱财之利,人脉之利,还有能不能和衙门、书院交好的便利。
衙门有权,他惹不起,书院有人,那些酸腐书生的伶牙利嘴他更不想沾染。
今日是他犯太岁不宜出门,出门就遇煞星,他等着瞧,顾家肉铺如何起死回生。
一群人散去后,云岫向衙役道谢:“多谢诸位官人出手相助。”
衙役摆手不在意,态度也很和善,还特意提醒她:“这顾记肉铺的东家,行事手段有些不光明,杨夫子与其打交道定要小心注意,如果不妥,可到县衙寻人。”
“是,杨乔记下了,多谢诸位。”云岫再次感谢他们,虽然自己有马,程行彧也在一旁,但是能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问题更好,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闹去衙门,耽误时间耽误事。
衙役官差携刀离去后,她正要上马,却看见程行彧想要过来,眼神交汇间她朱唇轻启,无声说道:“止步,无碍。”
见他听话驻足,果然没有向她而来,便手拉马鞍,脚踩马镫,轻盈上马,一声轻呵,再次策马离去。
程行彧望着云岫越发熟练的骑马姿态,心里又生出懊悔之意,后悔岫岫的马技不是自己教的,差不多时候,眼看她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才拔腿追了上去。
今夜要同岫岫好好商量,要不给他配头毛驴,或者骡子也行啊。
他有功夫傍身不觉得多累,但毕竟马在前边跑,人在后边赶,若是有心人注意到,闲言碎语入了岫岫耳朵,那他才真是得不偿失。
云岫到城外小院时,拴好马,同院中众人打了个照面。一声夫子带动无数声问候。看他们面色红润,也无垂丧之色,心想看来这几日衣食不差。
等再去寻身后之人时,竟找不到程行彧躲在哪。
她张目寻找,突然有一颗被鸟啄过的干扁小果子掉落跟前,抬头找去,还是一无所获,但是她知道程行彧在,便转身找顾秋颜了。
正打算再丢一颗果子,顺道学鸟叫以便提醒云岫的程行彧:不找我了?
虽然只有半数学子在院中,但他们和顾父顾母正在把腌好的腊肉、灌装好的腊肠、分砍好的腊排骨、腊蹄子挂在竹竿上晾晒。
各类腊货整整齐齐排排挂,三十只头猪啊,果然不同凡响。
这些腊货色泽已经微红,看上去半干半湿的,身在其中不仅能闻到酒气,还夹杂着轻微的肉腥味,但只要再晾晒四五天这些气味就会慢慢消散,到时候便可收获一大批色泽鲜艳、红白分明、清香浓郁又运输携带方便的腊货。
云岫找不到顾秋颜姐弟,却又嗅到一股草木烟火味,跟着气味找过去,果然发现他们在后边搭了一个简易熏房,此刻白烟缭绕,比山里寺庙的烟火更旺更浓。
有几个学子站在外边张望,见到她都尊敬问候夫子好。
云岫一一应下,都给予回应,却怎么都没看到顾秋颜姐弟,将要开口询问,就见熏房里冲出五个人来。
每个人虽然都灰头土脸的,但她还是能认出那个胖乎乎的身影,不是纪鲁鲁还能是谁?
几人呛咳不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都巴不得远离熏房以缓解这难受的滋味。
云岫哭笑不得:“你们这是熏肉?还是熏自己啊?”
“先生,您来了。”顾秋颜话音未落,又赶紧掩袖轻咳。
纪鲁鲁的眼睛已经眯得连那条小眼缝都没有了,胖手捂着嘴鼻:“先生好,学生失礼了。”
一脸黑灰的顾秋年:我也好想喊先生!
“先生,我们正在按您先前教的法子熏腊肉,但是烟味呛人,也拿不准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又或者是哪个步骤有问题。开始也有松柏香,但是到后边烟子浓厚,我们在里面实在是奈何不得。”
顾秋颜是第一次尝试熏腊肉,把每条腊肉用纸皮包裹,然后按照先生给的方子,找来松枝、柏叶、橘皮、花生壳,点燃后又盖上一层秕谷,用烟熏制。
她细细道来,云岫也一一听入耳,鼓励并安慰她说:“做法没有任何问题,烟子是白色的就对了。其实大家没必要都进去,只要留下一两个人看守,烟子过少或过多时再进去拔火或掩盖。只要能保持足够的白烟而不燃起明火就好。”
云岫已经能闻到白烟中蕴含的那股特殊草木香味,而且这个熏房建得不高也不矮,非常合适!所以只要不起明火,那么她就有八成把握能复刻出后世口感独特的烟熏肉。
“原来如此!”纪鲁鲁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在里面待不住,又热又呛人,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沾了不少油烟。
不在家中准备修缮材料竟然还有闲功夫跑来这里,云岫抱手而立,看见他就催促:“纪鲁鲁,你修缮图纸确定好了?木材余料也准备好了?开始刨刻了吗?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又计划什么能竣工?”
想要赶上年货置办的顺风车,能给他们的时间就不多,最慢十二月中旬前怎么着都要开门营业。
纪鲁鲁挠头傻笑,反而宽慰起自家先生:“先生,学生今早就是来找顾师妹确定修缮图纸的,只不过没想到来了熏房这边,就一直忙着熏肉了。”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烟熏腊肉,心中着实好奇。反正既然都来了,搭手帮个忙,顺便观摩一番,难说还能让他灵光一现,又生出其他的新颖好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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