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放心，我爹娘听说有铺子要修缮，前日就外出备料了。家中叔伯兄弟都把锯子、木工刨、锉刀、凿子等工具磨得又利又快，只等图纸定下就能开工。”这次肉铺修缮让他对动物木雕有了另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家里人既高兴又激动的，听说其中缘由后，巴不得全家出动，期望把这次活计做好、做精，也能对木雕工艺有所感悟。
云岫和他之前一起做过滑轮，知道他家的情况。于别的工匠来说，木活费力费时，但若是纪鲁鲁家的亲戚一起动手，那速度之快，她都不敢猜他们几日能做完。
但是让木雕师来当木工师傅干活，真的不会觉得委屈吗？
她一问，纪鲁鲁就哎哟哟道：“先生，您是不知道，我家这些手艺人，一年到头真正给客人做木雕的时日绝不超过两个月，大多时候还得靠做木活养家糊口嘞！”
他家的家传手艺可不能轻易失传，但总不能日往月来的全用山中糙木练习吧？黄杨木、乌木、色木、花梨木、椴木可都要从其他州府置买，那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所以，不接木活，不做木工，哪来的钱去买好木头练习雕刻技艺。
就好比他爹这些日子以来，一个完整的木雕物件都还没雕出来，就接二连三的被人请去修辘轳、改辘轳，苦了两个月赚来的辛苦钱，也才够买那么一点点紫檀木。
说起这事就来气，那些木头商人的钱袋子仿佛会勾人似的，不仅勾纪家人，更勾纪家钱。
在场之人被他的说辞逗得不行，一个个乐笑不止，明明就是眼馋好木，却偏偏说人家的钱袋子会勾人。
云岫也跟着笑，止住笑意后才和他说：“你会雕刻，也懂画图，昨日那番谈话后，也更深知顾家肉铺的风格。我在昨日和你有件事说漏了，今儿补上，你先跟我去看样东西。”然后招手让他和顾秋颜姐弟跟上。
四人一起来来到仓房，架子上已堆满大中小三种规格的陶坛，里面装着炸好的坛子肉，包装很素，只在坛口处封上油纸，用细麻绳系紧。
坛口较小，坛身较大，整体呈深棕色，看上去很普通，完全不带有一点点能令人眼前一亮的新意。
云岫问三人：“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能让这些坛子肉在外观上有所改进。”
第55章 顾秋颜有悟
肉已经装好在坛子中, 猪油也已经凝固，此问肯定不是换个好看陶坛重新装放的意思。
既然不是更换陶坛，那么肯定是要增加一些小细节以便改善陶坛外观。
三人相顾而视。
只擅雕刻的纪鲁鲁：“要不雕个手指大的小木猪挂在封口的细麻绳处？”
云岫问他：“这么多的坛子你能雕多少小木猪？一个又要雕多久？你的工料成本又是多少？是否划算？”
纪鲁鲁沉默了，先生所言属实, 在坛子上挂小木猪是非常不切实际的想法。
只擅长杀猪的顾秋颜：“那能不能用好看花色的粗布覆在油纸之上, 既能遮挡棕黄色油纸，又能以其他的鲜亮颜色点缀坛身。”
这个想法不错, 云岫认可, 但是她又问：“这么多大、中、小号的坛子你打算用多少彩布？”
大中小三个字云岫着重停顿，她希望小姑娘注意到, 并能从此入手。
先生言语中的轻重之处顾秋颜听出来了, 她也提眼看向那些堆满屋子的坛子肉。
这些坛子是她爹娘从缙宁山下来那日去找人定制的，因为要的急, 就选择了款式最简单的陶坛，没有花纹，没有上色。
它们颜色、外观都一样, 只除了大小不同。
大、中、小？是否宛如能装钱币的扑满, 大罐装多, 中罐装少, 小罐装极少？
刹那间，她脑海里浮现出那日先生所言：好肉卖高价，贵人吃佳品。
那根在脑海中拨动的弦被她精准抓住！原来, 大中小的区分并不只是用来估量肉的多少，也有官爷买大坛、豪贵买中坛、百姓买小坛的意思在。
当然也不是说寻常百姓一定买不起大坛坛子肉，但是大多数人还是会根据自家财力购买合适的年货。
所以, 同样都是人，却有贵贱之分, 那相同大小的坛子肉，其价格为什么不能有高低之别？
她并不需要把每个陶坛都覆盖彩布，只要把卖给贵人的那些做精美就行，那样穿上漂亮衣服的坛子肉才足够与衣饰华贵的贵胄相配，不是吗？
但顾秋颜却心头犯嘀咕，不确定自己的这种想法是否正确，明明是同样的肉，却看人给价，这并不符合她爹娘教她的经营之道：诚信。
她思考的时间比纪鲁鲁要长，长到顾秋年出声喊她才将她唤醒。
“姐，你想什么呢？”他伸手晃了好几下，他姐都视若无睹。
顾秋颜却看向自家先生，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只能回道：“先生，学生只想用彩布覆盖四分之一的坛子肉，同样的坛子，盖布与不盖布分价而售。”
顾秋年悄声道：“只加了一小块布，那价格之差能有多大？为什么不全用上彩布呢？过年看着喜庆。”
纪鲁鲁拉了拉他：“老弟，先生还没开口呢。”
云岫不介意，笑着说：“无妨，因为我也想知道，他姐口中的差价是多少？有多大？”
她的职业规划与就业指导课，从来都不是简单地告诉学生们该怎么做，她更喜欢他们在尝试的过程中学会思考，比如纪鲁鲁那样。
“价格翻一倍！”
此话一出，纪鲁鲁与顾秋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卖肉还是卖布？那么一小块布就值一坛子肉？
唯有云岫碎笑溢出双眸，顾秋颜，有想法，更有胆识，真不愧是她的大桃子。
顾秋颜说出后还有些揣测不安，但看见先生的笑意，她就明白先生也是赞同她的，便趁机继续请教：“先生，学生是这样想的，人看衣装，佛靠金装，坛子肉也需有包装。宛如士绅与农人，明明都是人，却只因穿着不同的绸缎袍子与麻布衣衫，前者多得人高看，后者却常受人轻视。顾家坛子肉都是肉，但学生要给它们都‘穿’上合适的衣裳，美者进高门，平者入小户。”
“啪啪啪”云岫热烈鼓掌，顾秋颜优秀得出乎她所料：“有物则感，顾同学，恭喜你于肉铺经营之道有所觉悟！”
她得到了认同，她的想法是正确的！顾秋颜惊喜交集：“谢谢先生教诲！”
她弯腰郑重拜谢，云岫受下了。
一旁的顾秋年：发生了什么？刚刚不是再说给坛子肉穿衣服吗？他正想着该如何穿，怎么就听见他姐顿悟了？
同样发懵的纪鲁鲁：给坛子肉穿衣裳？就像他赋予动物木雕情绪表情吗？真是隔行如隔山，原来卖猪肉也不简单。
纪鲁鲁口中恭贺：“恭喜顾师妹觉悟了！”
顾秋颜开心笑着，正要应下，就听见云岫揶揄道：“鲁鲁，要叫师姐！”
三人一愣，接着顾秋年极快回过神来，哈哈一乐：“鲁哥，确实该叫师姐！若是以书院入学时间来算，你自然是师兄，我姐是师妹，但是若以拜先生为师的时间来算，我姐先你一步，你得叫她师姐。”
两人一听，互视一眼，毫无芥蒂地笑道：“恭贺师姐！”
“多谢师弟。”
顾秋年突然不得劲，一双眼热望云岫，翘首以盼：“学生也想拜先生为师。”
云岫断然拒绝：“那可不行，你若有疑问当可请教，但若拜师那还不是合适。等你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理想志愿后，再来寻我就成。”
看见他一脸苦恼，摇头失笑，随后看向顾秋颜：“找笔墨来，好好记录，如何给坛子肉‘穿’衣服，穿不止价翻一倍的衣服。”
顾秋颜狂喜：先生又有妙计。
纪鲁鲁羡慕：我要听我要听。
顾秋年着急：带上我啊！
等四人从仓房出来的时候，正值饭点。
先前激情亢奋，不觉腹中饥饿，如今出来坐下时竟然听见腹鸣作响。
云岫本来可以和他们一起吃个午饭的，却心里记挂程行彧在树上无水无粮，决定先去城里绕一圈再回来，正好可以看看学子们的猪血猪杂摊子生意如何。
顾秋颜听见后就说起猪杂生意：“先生，师兄们今天不在早市那边，他们在城东赶集呢，一会儿我还要和其他师兄再送一批熬煮好的猪血猪杂过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今日在小院的学子人数少了小半，原来是去赶集了。
云岫说道：“我还从来没有逛过兰溪集市，就不留下用饭了，不如一会儿集市见。”
顾秋颜本想挽留先生吃午饭，却见她去意已决，便相约猪杂摊子见。
走到那棵树下，云岫特意轻咳提醒，见又一颗坏果子掉落脚下，她才骑马离去。
刚把马送回镖局拴好，提脚出来时，就被程行彧拉到一条小巷中。
“干什么？找人去接乔长青了吗？”云岫直接开口问询，他遵守承诺没有靠近她，一早上竟都没有机会和他搭上话问乔长青的事。
程行彧拉着云岫的手，听她开口就是乔长青，又不能不回，说：“已经传了信，途州那边会有人平安护送他回来的。”
“真的？没有骗我？”云岫狐疑道。
程行彧举指朝天：“如有说谎，罚我孤独终老。”
云岫：“哦，那就成。”
“岫岫，你要去逛集市？”他在树上听见了。
云岫背对着街口：“要不然呢？你蹲树上一早上，能不吃不喝？”
他想说能，但又回过味儿来，岫岫是在怕他挨饿受渴，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连声应道：“要吃喝的。”
这不就得了，云岫要走，却被程行彧又喊住：“岫岫，我想和你一起去逛集市。”
云岫一开始以为是各自自逛各自的，他自己买东西吃，填饱肚子就完事了，现下听他语气，“一起”？昨夜才约定好的事就忘天边了！
“我是乔夫人，你现在是身份不明的外男，你跟我一起逛集市你让别人如何作想？我是找了个小厮还是相好？”
他那张脸，是个有眼睛的人都会认为他是她的骈头。
脸上忘了抹黑的程行彧把话听入耳了，但他还是想和云岫去逛集市，他们上一次逛集市还是六年前，好声商量：“岫岫，你借我套宽敞的衣裳，我再如你在青州那般戴个帏帽遮掩，便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是男子了。”
云岫：震惊！
看着他光洁白皙的脸庞，身形颀长的英姿，她一时语噎。
“岫岫，如何？”
云岫的内心世界在咆哮：“你认真的？男扮女装？”
“嗯。”他想和云岫并肩而行。
“你这身架，那身打扮才是引人注目！”程行彧竟然愿意男扮女装，就为了跟她逛街？
算了，看他昨夜与今日的表现不错，便应了他，不就逛个街嘛，有人请客吃饭她会拒绝？
云岫前后看了两眼，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说道：“你先回家，重新把脸涂黑，以作修饰，我们一会儿沐春巷巷尾碰。”
怕程行彧没听明白，一会儿穿个女装出来那才是出洋相，就又提醒他：“穿你的粗布衣裳就是，不用穿女裙。”
程行彧眉开眼笑，兴奋应下，他会把自己涂黑的，他可以做回农人燕燕。
两人分开前后脚回了云府乔府。
不多时，一副黑脸农人打扮的程行彧早早在沐春巷等候张望，远远的，就看见乔府出来了个男人，定睛一看，是云岫！
他看着人向他走来，压沉声音问：“如何？”
第56章 集市
云岫穿的是乔长青的粗布短褐衣, 上衣下裤，很是干净利落。
乔长青虽然比她高，可由于这类衣服短、小、紧、窄的特点，她穿上后略有宽松, 却也合身。
“判若两人。”先前的小妇人经过换衣打扮后, 摇身一变就成了庄稼人，程行彧探问：“岫岫这是你的衣裳还是谁的？”
乔长青的吗？那不如穿他的。
云岫玩世不恭地瞅着他：“乔长青的衣裳, 合适我, 闻着香，就喜欢, 怎么着？”
他也不敢怎么着, 就是问问而已，委屈又烦躁, 但是不敢顶嘴。
两人前往城东赶集。
整个集市规模不小，吃食饮品、观赏之物、民间杂耍应有尽有。因为是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大集，前往民众不少, 还分了菜市、鱼市、米市、茶市、马市等。
一路上不仅有商贩叫卖声入耳, 云岫还被程行彧念叨个不停。她总算知道阿圆为什么话多了, 都是遗传, 都是天性，程行彧没了京都束缚，卸下身上责任, 回归市井生活后，也开始释放本性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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