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有察觉到云岫的呼吸声以及细微的声响, 人,似乎是在上方?
程行彧后退几步, 身靠栏杆, 仰头张望,果然看见有双绣鞋露了出来, 正交叠在一起,脚尖还轻轻左右摇晃着。
岫岫,她躺在屋顶之上?她就是顺着旁边的木架爬上去的?
“岫岫?”
云岫没动, 听见他的声音后也只是回道:“上来看星星。”
今夜是年三十, 过了子时后便是初一, 今夜没有圆月, 但是有繁星在天幕上熠熠闪烁,比月夜更动人。
这等星海之景最适合躺在屋顶上欣赏,繁星为被, 青瓦为床,令人生出慵懒倦怠之意,要是盛夏, 完全可以在此乘凉浅眠。
程行彧眼力好,脚踩青瓦衔接处, 向云岫而去。
“岫岫,小心着凉,若有事商量,不如下去说?”
云岫双手枕头,面朝星海,听见他的话却不愿起身,反而说服他:“一起躺一会儿。”
“岫岫?”
“我想躺着。”
程行彧拗不过她,服软说道:“那你等我。”
说完后从屋顶跃至露台处,取走摇椅上的花毯,重新回到云岫身边,然后把毯子盖在她身上,才随其躺下。
程行彧刚躺平,云岫就滚入他怀中,把身上的花毯盖在两人身上,嘴上还念叨道:“把你手借我枕一下,就等你上来当人形抱枕了,还磨叽老半天。”
虽然嘴上嫌弃他,但是整个人却挤到其怀中,手也揣进他胸口暖着。
程行彧怔愣一瞬后,就把手臂展开,让云岫枕在他的胳膊处,搂着她。
屋顶不似一楼,静谧的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相互交融。
“寂静汹涌,却星汉灿烂,阿彧,那是银河,美吗?”
“美。”
云岫把手从他怀中伸出来,捧住他倾侧的脸庞:“看天空!我是在问你那片星带美不美。”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
云岫在他脸上轻揉两下,收回欣赏银河星海的目光,对上他炽热坦诚的双眸反问:“那你看了吗?”
“看了,你就是。”程行彧眉宇间光华流转,拢着这天下最亮的星星,她就在他眼中。
云岫低笑两声,轻轻侧身,把手和腿搭在他身上,头也靠在他的胸膛处,大半个人倚在他身上,另问:“你说我这么动来动去,屋顶的青瓦会坍塌吗?”
“不会,但即便塌了,也有我在。”
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了,如今又只有他们两人,那种感觉更加明显。
云岫在繁星满天的夜空中找到一颗又大又亮的星星,数着它一眨一眨的频率以忽略程行彧的注视,问:“让你放弃权势和我定居缙宁山,会后悔吗?”
“不后悔。”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岫岫有此疑问,程行彧揽着她继续说:“缙宁山很好,既是清微淡远又有人间烟火,亦可不拘形迹,清闲自在。”
“权势虽为大多数人所追求,但是对我来说,相比重权在握,我更愿意听阿圆叫我燕燕,听你叫我阿彧,听旁人叫我阿圆他爹。”
“最重要的是,岫岫,我不想再与你分开。”所以他愿意妥协,他愿意留在缙宁山。
云岫感觉程行彧的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风拂过,林间叶子窸窸窣窣响起,她依旧看着那颗星,想起后世,想到曾经,无声感慨,程行彧啊程行彧,你还真是一个另类的古人。
“那你服用绝子丸后悔吗?”
程行彧揽着她肩臂的手微微收紧,云岫立马察觉到,于是微微侧头望向他,与他面对面,凝视着他的眼睛再次问:“后悔吗?”
这就是她今夜不对劲的原因吗?程行彧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后悔,所以,你知道了吗?”
那日找典阁主制药时被唐晴鸢撞见,岫岫应该就是通过她得知此事的。
“如果,以后,我们之间发生其他矛盾与冲突,我们分开了,你也不会后悔吗?”云岫微微垂眸,这是南越,不是后世,程行彧吃绝子丸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冲击比得知他兄长是当今天子时还要大。
他们之间是有阿圆,但程行彧服用绝子丸后则代表他以后只会有阿圆这么一个孩子,她心有感动与悦然,但也怕他将来会后悔。
程行彧眉头轻皱,用另一只手托起云岫的脸,郑重其辞道:“我们为什么还会分开?”
这是重点吗?云岫说道:“我说的是假设、前提、是另一种可能,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我怕你会后悔,绝子丸吃了就真的再也生不出孩子了,你以后要是……”
“没有以后。”程行彧口气决然地打断她的话,神色凝重,眼中甚至有淡淡的怒意,“我只要你,也只会有你。你曾经说过,如果我碰了别人,你就再也不要我了,我已经干干净净地守了五年,你难道还怕我以后守不住?”
完了,她就应该开开心心地接受这个结果,为什么要纠结将来,弄得现在下不了台。
“守得住,守得住。”让一位天子表弟、世家公子为她守身五年,很难得的,云岫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想与他聊聊其他,就让这事过去了。
结果程行彧不罢休,眸底暗色浓稠,略有复杂,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一张嘴,那股黄连苦涩味扑了云岫满耳朵。
“岫岫,难不成你要移情变心?”
她,确实有过这种猜想,万一她以后变心怎么办?所以,略有心虚的她,悄悄低头回避程行彧的目光。
可头想低却低不下去,云岫被程行彧托着下颌,与他四目相对,感觉到他的指尖缓缓移动,触碰到她的下唇,然后轻轻摩挲。
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程行彧服软听话,谦和待人,以至于让她忘了他身上是有些偏执因子的,
“没有变心,我就是随意问问,你别当真呀。”
程行彧幽怨不止,但又不敢与云岫深入谈论这个话题,倘若真谈出问题来,他又该如何是好。
“岫岫,你不是说过吗?要坦诚相待,遇事相互沟通商量。我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你同我说,我改就是!如果…如果真有人比我对你好,那我默默守着你便是,你别赶我走。”
他可以改过,他可以收敛,但是想让他再离开云岫,休想。
云岫的歉疚感瞬间爆棚,如此卑怯的程行彧她哪里见过,不管是真的或是装的,她都不好意思再聊如果变心要怎样怎样,反正她对目前的生活是满意的,等哪天她真的变心了再说。
“我知道了,阿彧,我们看星星吧吧。今夜没有圆月,不能指给你看月亮上的月海了,哦哦,就是月亮上的暗黑色斑快,那就叫月海。”云岫转头从他手中挣脱开,平枕在他胳膊处,手指那一丝很淡很淡的新月。
“岫岫,吃绝子丸我不会后悔的。”
“我悔的是五年前你生阿圆时,我不在你身边,我悔的是五年前迫你赶路,害你生阿圆时难产。”
“孩子,有阿圆就足够了,我不想你再有孕,不愿你再踏进鬼门关半步!”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即便没有我也能好好活着。
一席话猛地撞入她心中,云岫涩然。她生阿圆时身边只有懵懂不知的乔长青,可她用尽浑身力气,阿圆却怎么都生不出来,她害怕孩子在腹中缺氧,害怕在生产条件落后的南越会一尸两命。
那种害怕一直存在,只是被她深深藏在心底,未曾向他人表露。直到今日,她从唐晴鸢口中无意得知程行彧服用绝子丸后,对生孩子的恐惧忽然就消散了,浑身松懈。
而他一句“我只想让你活着。”更令她倾动,她没有看错人。
“嗯,我知道了,我们都会好好的。”
轻轻一吻落在她脸颊处,云岫眼睫微颤,耳边是程行彧断断续续的呢喃。
“我不会后悔的,岫岫。”
最终云岫忍不住,侧头回吻他,星海下,他们相拥相吻。
除夕夜的星空之景,真美!
正月初三,有人终至锦州兰溪。
看不见行伍尾巴的一行车队停留在兰溪县城外,人数不多,那些马车外观看似也很普通平凡,只是途径土路处皆留下深深的车轱辘印子。
隔着马车车壁,车帘未掀,一道浑厚沉着的声音传出。
“晏之和云岫都不在家中?”
汪大海立于车侧,低头回禀:“守院侍卫回复,公子随夫人去逢春舍过年了。那处庄子距离兰溪县城有七十余里路,今日天色渐黑,主子不如在兰溪留宿一夜,休整歇息,明日再启程前往。”
“可,不必让人提前告知。”他想看看晏之所追寻的日子究竟如何。
“是,主子。”
如此,兰溪最大的酒楼,悦士酒楼被一对母子包下。
曲滟下车时,不经意举眸间看见斜对面的顾家肉铺,一阵惊呼:“小白,你看那家铺子牌匾上挂着一只猪!”
第78章 兰溪游玩攻略
顾家肉铺, 确实属门匾上的那只粉红色木雕猪最为显眼。
陆清鸣站在车架旁搀扶曲滟下车,闻言只轻轻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对着她说道:“娘, 沿途舟车劳顿, 您不如先入客栈歇乏须臾。”
曲滟却不愿,从京都到兰溪, 为了赶路她都没怎么在各州县停留游赏, 如今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哪还耐得住性子。
晏之虽然不在家, 但是她也可以提前看看他以后要定居的兰溪是个什么地方。
“小白, 你到底去不去?”
“去!”陆清鸣怎么能放心让曾今的丽贵妃、如今的太后自己游走街头呢?转头对秦总管吩咐道:“秦城,把钱袋给我, 不必尾随。”
“主子,年节人杂,还是让小的派人跟随吧?”虽然在外要以主子老夫人相称, 但秦总管还是弯腰驼背, 不敢直视天颜, 如今两位主子竟还要自行游逛兰溪, 他恐有歹人冲撞冒犯了两位主子。
“不必,暗处有人足矣,把你身上的钱袋子给我。”
秦总管低头把墨绿色钱袋双手奉上, 里面有银票和碎银,随后就听见陆清鸣说:“出门在外,别人的管家仆从如何, 你们便如何,不用过于敬小慎微, 遭人看出端倪。”
他都已经习惯小白的称呼了,秦总管却还是京都秦总管。
秦总管闻言身子微直,谦慎应下:“是,主子。”
等母子两进了斜对面的顾家肉铺后,秦总管才站直身子,偏头瞅了瞅那只笑脸木雕猪,呢喃一声:“神了,竟然还是只妃红色的猪。”
俄顷,他收回深思,催促下属赶紧搬挪行李,一会儿他还要去沐春巷找汪大海汇合呢。
顾家肉铺里,顾秋颜和顾秋年姐弟还在忙碌,除了年三十休息了一日,他们一直在铺子里包装新年大礼包。
时移事迁,一个多月前他们还在为三十头活猪的销路发愁,如今却是到处收购活猪做腊货,忙得脚不沾地还供不应求。
铺子里有从书院来勤工俭学的师兄们,大家把最后十个木雕礼盒搭配好,把客人提前准备好的名帖束放于箱盖背面内里处。
其中一人说道:“顾师妹,甜味腊肠已经用完了,之后的礼包礼盒需要用别的口味腊肠替代,你如果遇到来买甜味腊肠的客人也需要向他们说明。”
顾秋颜应下:“好,多谢师兄提醒。”她手里拿着笔,在清册上画了几笔,从册子中拿出一张名单,然后对书院师兄们说:“还要劳烦师兄们把这三十九个木雕礼盒送去快马镖局,寄往各处,这是收件人信息。”
“寄送完这些礼盒后,师兄们就可以下工了,想要先回城外小院或去逛夜市都可,不用再回铺子里。”
“过年这几日劳烦诸位师兄下山帮我,顾秋颜谢过。”
这些学子有的是因为回家路程远就选择留在兰溪,有的是家境不好不想花钱回家,听闻顾家肉铺缺人手他们便到山下帮忙,前者增加见识,后者赚取钱财,但用五谷先生的话来说,都是勤工俭学。
“顾师妹客气了,是顾家照拂了我等,也该是我们谢谢你和顾师弟。”过年期间的工钱是三倍,一日也有三百文钱,对于手头拮据的清贫学子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哪里,都是互惠互利,大家皆大欢喜。”
肉铺生意越来越好,所需人手也越来越多,做腊货的、包腊货的、送腊货的……她曾经也想过要不要招人手,但是脑中刚冒出这种想法就被掐断,没有缙沅书院、没有先生,就没有今天的顾家肉铺,她也想回馈书院,勤工俭学甚好!
目送师兄们用板车把木雕礼盒送往镖局,顾秋颜关了后门,此时申时已过,再招待几波客人就可以关门了,正好还能赶上酉时的兰溪夜市。
她手拿预定清册回到柜台处,今日白家预订了五十斤熏肉,初六需送货上门,定金已付二十两;钱家预定了十个藤编大礼包、二十个木雕礼盒,初十四自取,定金已付二百两;施家预订了三十斤腊排骨,代发济州,含运费款项已全部付清,收十九两银子……
忽然,一道温柔清润又爽脆动听的声音传来。
“小白,你快看那架子上的木雕猪!”
顾秋颜侧头看去,就发现门口处站着两位气质不俗的客人,女子身穿紫绡翠纹寒丝水裙,体态婀娜,眼角虽有细纹,却不影响她美丽清雅、高贵绝俗的容貌;男子则一袭青色竹纹长衫,面如冠玉,眉眼冷峭,浑身散发着一种矜贵和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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