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母哭累了,心累了,也冷静了。她长叹口气,自言自语:“夫妻无缘不聚,子女无债不来。都是命。”
裘盼默默地想,小冬阳怎会是债。
这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忙碌是忙碌,累是累,但她仍不够忙碌,仍不够累,否则的话为什么仍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一些多余的人多余的事?
她会想起曾芷菲,想起顾少扬还有于嫣,想起大学想起盼扬信科,接着像被尖刺一下子扎破的气球,眨眼间泄掉了所有的勇气与力气,整个人不得不找个地方躺下,捂住双眼捂住脸,不想动,不想说,只想摆烂,哪怕饿了也宁愿饿着。
是小冬阳咿咿呀呀的叫声,咯咯咯的笑声,呜哇哇的哭声,一次一次地将她唤了起来。
听见小冬阳哭,她不像起初那样过分紧张与焦急了,她学会了找原因再解决原因。
看见小冬阳笑,她会说不出理由地跟着笑,一股深邃的力量从哪生根发芽,推着她拥着她去抱起孩子。
小家伙软软的一团又沉了,但离长大还远着呢。
裘盼会抱着孩子在阳台看外面的风景,俩人鸡同鸭讲地说说话,一会喂奶,一会换尿不湿,一会听儿歌看绘本……
摆烂?
她有时间吗?
想不起来了。
裘盼低头拿自己的额门温柔地顶了顶小冬阳的,像在跟孩子约定什么。
裘母看在眼里,接受现实也面对现实,问道:“那你身上有钱吗?”
裘盼如实说:“不多了。”
她的工资/卡最初有20来万,乍一听以为不少,但生活处处是开支,租房买必需品,柴米油盐养娃,加上支付范律师的费用,扣扣减减现在只剩15万不到了。
裘盼原本以为离了婚能分到财产,这钱也就临时之用。但她净身出户了,这钱就成了救命钱,一旦花完就再也没有了。
她自己吃什么用什么无所谓,可小冬阳不一样,得留后路。她拿出10万块做了定期存款。剩下不到5万现金,她省着用对付着过,应该够撑一年半载的。
“几万块能顶什么用,你不找工作的话,以后吃西北风吧。”裘母说。
裘盼说:“我试过找工作的,不太顺利。”
小冬阳离不开她,去写字楼坐班或者去工地搬砖都不现实。网上声称可以在家赚钱的招聘,裘盼都有联系过,不是一听就像骗子,就是动辄让先投资几万“进修”“买课程”或者“入货”。
目前她替一家网店做兼职客服,时薪极低,有时候一天就赚一顿简餐的钱。裘盼计划等小冬阳再大一些,她就入手一辆电动车,带着女儿去送外卖跑快递。
“所以我说她是拖累,带着她连工作都不好找了。”一提到现状,裘母又要上火了。
女儿一脸不爱听,又事已定局,裘母只好说:“这样吧,我把孩子带回老家照看,你自己一个人生活会容易许多的。”
“不行。”裘盼第一反应说:“我不要小冬阳做留守儿童。”
裘母气道:“留守儿童怎了?遍地都是留守儿童。你认为我会虐待她吗?”
裘盼:“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甘愿放弃财产,就是为了把小冬阳留在自己身边抚养。如果把小冬阳送走了,那之前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妈,不如我们一起回老家?”话说出口后,裘盼又想收回。
“回老家?”裘母冷哼:“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好歹名牌大学毕业,现在离个婚就像打败仗一样,要灰溜溜地跑了?你在这里没法立足了吗?丢不丢人?”
裘盼趁机改道:“那我们把姥姥接过来,反正姥姥也知道我离婚了。我们住在这里,我去上班负责挣钱。”
第34章 0
长仁医院, 晚上八点了。
陈家岳看了下时间,尚早,赶在食堂关门之前去点了一份晚餐。
坐下没多久, 付朝文端着食盘挨过来低声问:“蔡伟然说你跟一个单亲妈妈关系不明不白的?”
陈家岳边吃饭边回话:“造谣。”
付朝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你具体说说,我具体分析。”
陈家岳说:“是去年VIP718的那位妈妈。”
付朝文:“噢~是她?她离婚了?”
陈家岳不想多谈, 只道:“我也不清楚。”
一个打扮前卫的女生端着食盘踩着细高跟鞋“笃笃笃”地走了过来,将食盘往餐桌一扔,指着付朝文说:“都是鸡翅, 怎么你的6个,我才4个?”
付朝文帮她把食盘摆正,说:“大婶怕我发育不良, 好心多给了些额外营养。”
“妈的, 断斤缺两!”女生扭头就走。
打饭的大婶你等着,她要跟你决一高下。
付朝文把人拉回来:“算了, 我分你一个。”
“谁要吃你口水, 恶心。”
“有骨气, 坐下。”
付朝文把人按在座位上,陈家岳看看他俩,拿眼睛问:谁?
付朝文介绍:“李老师让我找的学生, 上次在GIVE ME BAR见过的呢。叫Jam Jam。Jam Jam, 这是陈医生,李老师的主治。”
Jam Jam打量陈家岳:“我以为医院都是老弱病残,原来还有精壮的帅哥啊。”
陈家岳跟她客气:“多谢。”又问付朝文:“去看李老师了?”
“吃完饭去。”付朝文拿筷子敲了敲Jam Jam的食盘:“你, 速度。”
Jam Jam啃了口鸡翅, 嚼了两下就往外吐:“太难吃了,又柴又干还没放盐。”
付朝文:“你天天吃外卖, 三高三低,来点清淡的正好。”
旁边的陈家岳对付完了,端着食盘起身:“撤了。”
付朝文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李老师?”
“不了,有安排。”
“去便利店看人?”
“嗯。”
“好走不送。”
……
晚间的住院部走动的人不多,有些病人休息早,不到八点病房就安安静静的了。
李老师住在肿瘤科,刚吃了晚饭,她丈夫正给她掰橙子。
Jam Jam“笃笃笃”地踩进病房时,李老师和她丈夫都有点看不明白。
这女生烫了爆炸头,银色发,烟熏眼妆白脸红唇,露脐衫超短裤,长筒靴子提到上大腿。
付朝文说:“她在时尚领域工作的,装束特别时髦。”
李老师理解了,眼里带光地看着Jam Jam:“清闲,你长大了,真长大了,我是李老师,你上初一的班主任。”
Jam Jam没像在听,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
李老师动容地说:“这些年我都在找你,可没找到。没想到在城里找到了。对啊,年轻人都爱在大城市打拼,你那时候的同班同学,像小张小周小王他们都在这里工作……”
“哪个小张?”Jam Jam抢话,“哪个小周哪个小王?都他妈谁?姐只认识隔壁老王,少给我攀亲带故。”
李老师:“……”
付朝文暗里警告地掐了掐Jam Jam,Jam Jam痛得凹了个S型。
付朝文跟李老师笑道:“李老师,长话短说,她工作挺忙的,等会还要去上夜班。”
“好好。”李老师看着Jam Jam:“清闲,李老师一直找你,是因为想当面向你道歉。当年我做错了,不应该没有了解清楚情况就责备你,导致你退学……对不起,我很内疚,很想弥补,可是找不到你,对不起。”
Jam Jam揉着被掐红的腰间,心里骂着,脸色也不怎么好的说:“说完了?”
李老师:“……”
Jam Jam看向付朝文:“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她站起身踩着细高跟鞋“笃笃笃”地往外走,还挥手:“再见。后会无期。”
李老师和她的丈夫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付朝文无语,赶紧追出去,把人堵在电梯附近:“你这样就走是不是太敷衍了?”
Jam Jam:“是你说的,我要上夜班,OK?”
付朝文不满意:“不OK。你答应我要跟李老师聊一聊的,这不算数。”
Jam Jam双手抱胸,也不满:“我无话可说还不行?非要没话找话?要求这么多,得加钱。”
付朝文:“加你个头,给我回去好好聊。”
Jam Jam耸肩:“反正医院我来过了,人我也见过了,我俩的事清了。”
付朝文:“才怪,跟我回去,认认真真投投入入地跟李老师聊。”
Jam Jam不肯,要走,付朝文拉住她不放人。俩人在走廊拔河一样东拉西扯。
“叮”。
有电梯到了,梯门打开,外科的杨主任背着手走出来,专注地想着什么往病房去。听见哪里有动静,杨主任回神看了过去,轻斥:“朝文,怎么在路中间拉拉扯扯的,这样影响病人休息。”
付朝文:“对不起对不起。马上走。”又硬给Jam Jam介绍:“这是李老师的主治,杨主任。”
Jam Jam翻白眼:“她得了什么世纪绝症,遍地都是她的主治医生。”
一个食堂的帅哥,一个这位老帅哥。
杨主任听了皱眉,摇摇头走了。
付朝文跟Jam Jam小声解释:“杨主任是李老师的肿瘤主治,陈医生是她的妊娠主治。”
“什么神?”
“妊娠,就是怀孕了。”
“怀孕?”
“嗯,李老师怀孕3个多月了。”
Jam Jam震惊:“她不是得了绝症吗?怎么还怀孕了??”
付朝文说:“她是胰腺癌,子宫没问题啊。”
Jam Jam愣神了半晌,把听见的话消化透了,才道:“人都要死了,还生个屁孩子?!”
付朝文:“李老师目前是二期,不至于致命,不过怀孕确实限制了她的治疗。”
Jam Jam:“不管几期都是癌啊!自己都没管好还敢生孩子?她要打/胎吗?”
付朝文摇头。
“要生?”
付朝文点头。
“有病!”Jam Jam甩开付朝文的手,转身直奔李老师的病房。
李老师半躺在病床上,盖着被子,肚子没有鼓起来,人也瘦瘦的,骤眼一看,真不像孕妇。
“你病得不轻啊,病得脑子进水了吧?”Jam Jam冲到李老师面前,劈头盖脸地开骂:“你自己快要死了,就安安分分去死!怀个屁孕,生个屁孩子?!没事找事,避孕药不会吃?避孕套不会戴?几块钱穷得花不起吗傻叉?!”
李老师被骂得怔怔然的,手里拿着丈夫掰好的橙子愣着不动。
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也都看了过来。
付朝文暗叫不妙,第一时间跑过去制止:“你别乱说话行不行?”
李老师的丈夫也挡到病床前指责Jam Jam:“你怎么这样说话?又过分又难听。”
Jam Jam瞪他:“你谁?”
“我是她爱人。”
“爱人?”Jam Jam冷笑:“就是她肚子的爸,是她怀孕的既得利益者呗。你是不是很高兴?你老婆要死了还不忘替你家传宗接代。”
李老师的丈夫瞪直了眼:“我高兴个屁!”
付朝文头疼死了,连忙推Jam Jam:“走走走我们走,今晚到此为止。”
“死开。”Jam Jam反手推开付朝文,转头对李老师热嘲冷讽:“临死都要给夫家留个种,你真是二十四孝媳妇,够伟大,可以立牌坊了。难为你孩子,有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妈,以后人生直接艰难模式,活得像条野狗!”
李老师的丈夫:“你,你……”
气得说不出话了。
付朝文冲Jam Jam喊:“别胡说八道!走!”
其他病人和家属有看不过眼的,出言帮腔:“怀孕怎么了?女人怀孕不是很正常吗?怀了就生啊,谁不是这样。”
“李老师怀孕3个月了,都稳定了,难道要打掉吗?多可怜啊。”
“给自己留个血脉有什么错?至少以后清明节能有人给烧香拜祭。”
“关你们屁事?”Jam Jam回头骂他们,“死不是你们死,生不是你们生,养不是你们养,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个都是死圣母婊!”
其他病人和家属傻了眼,纷纷道:“什么人啊这是,嘴巴太臭了,快赶她走!”
“你住口!你走!我们不欢迎你!”李老师的丈夫愤怒地上前推赶Jam Jam。
付朝文也上手拉人,真下狠劲的话,Jam Jam哪是他的对手。
Jam Jam被拉着往门口退,不甘心,朝李老师大吼:“生生生生你妈逼!你孩子一点都不会感激你的!你孩子宁愿胎死腹中也不要出生!鬼才要出生!”
“够了!”付朝文一怒之下将Jam Jam推出了病房。
Jam Jam没站稳,肩膀撞到了墙上。她狠狠地瞪了眼付朝文,甩头走了。
付朝文回去跟李老师他们道歉。
李老师的丈夫痛斥:“那是什么人?像样吗?太缺德了,我爱人不会有这样的学生的!付先生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付朝文:“……”
一直沉默的李老师流泪哭了。她相信没有找错人,这个大吵大闹骂骂咧咧的女生就是当年的学生穆清闲。
当年李老师刚刚师专毕业,被委任为乡村中学初一班的班主任。
班上那个叫穆清闲的同学,开学没几天就常常迟到,作业也不准时递交,测验成绩拉低全班的平均分。
李老师本着以严治学,上课不允许开小差,课间不允许追逐打闹,像穆清闲这种情况的,她经常私下提醒和批评。
不过事态没有因此好转。
那天周一下午的班会,李老师当着全班的面点名穆清闲:“穆清闲,你到底有没有心思学习?天天迟到,不交作业,考试不及格,屡教不改!你这样懒散,不但拖累班级影响学校,还对不起你的爸爸妈妈!你的爸爸妈妈知道你在学校的情况吗?他们知道你这么懒散吗?他们要是知道了,该多痛心!你这样的学习态度,能不辜负父母吗!”
全班同学看向坐最后排最角落的穆清闲,有人偷笑,有人窃窃私语。
平时寡言孤僻单薄瘦削的穆清闲当时就站了起来,红着眼哭叫:“那我不读了!不读了!不拖累你们了,行了吧!”
她哭着冲出教室,跑远了,连书包都没有拿。
李老师气得教育全班同学,要以穆清闲为反面教材,绝不能向她学习。
第二天穆清闲开始旷课,旷了整整一周后,李老师越来越感到不安,决定去家访。
在穆清闲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只见到穆爸爸一个人。
李老师觉得不对,穆清闲应该还有妈妈和一个弟弟的。
穆爸爸说,那是继母和弟弟,嫌弃穆家太破了,长期在娘家住着。
至于穆清闲,她那天离开学校之后,也没回过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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