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阳若知道“爸爸”是这样的,会有多难过?
孩子到了会叫“爸爸”的年纪,叫就叫吧,但不能乱叫啊。
一声“爸爸”所承载的责任与压力有多大,当妈妈的裘盼再清楚不过。她和陈家岳将来会是什么结果,比未知数还要未知,何来底气或者说是资格纵容孩子称他为“爸爸”?
若被人听见了,闹笑话事小,被误会事大。
“小冬阳乖,听妈妈说,”裘盼哄着孩子,“那不是爸爸,那只是叔叔,你不能叫他爸爸。”
小冬阳不知听成什么意思了,扁嘴要哭。
裘盼心疼她,搂着哄:“不哭,妈妈把熊熊给你,你有妈妈。”
她打开妈妈包,把里面的毛绒熊拿出来放小冬阳怀里。小冬阳抱过毛绒熊,对着它叫:“爸爸。”
“别叫了。”裘盼无力叹气,又叮嘱:“小冬阳,我们跟叔叔一起去玩的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不要告诉姥姥和太姥姥,好不好?”
一岁半多的孩子,哪知道什么叫秘密?
万一孩子真的说漏嘴了,裘母肯定会问个不停,问出结果了又肯定各种分析教导和劝说甚至批评和反对。
很烦。
见招拆招吧。
楼下转角处,陈家岳拿着西装外套沉默地听着楼上母女的对话。
他运气好,小区对面正好有停车位腾了出来。停车后发现小冬阳的安慰奖落在安全座椅里了,他拿好小跑着赶上来,想给孩子送回去。
楼上的母女协商好了,继续往上走。
陈家岳听着她们敲门,听着有长辈给她们开门,听着长辈问玩得累不累,听着裘盼说:“累,一个人带孩子太累了。”
听着长辈又问:“哪来的毛绒熊?”
听着裘盼答:“我买的。”
听着她们关上门。
楼道寂静了。
第63章 8Y
“小云, ”
刚出手术室,陈爱云就被知会:“陶主任要见你。”
“哦。”
陈爱云摘下手术帽,心里忐忑。
她在手术室上岗了大约半年, 没有出过错, 用功上进认真,不止带她的前辈, 连陈家岳也夸赞过她。
所以陶羡突然找她做什么?
陶羡一开始就不同意她调进手术室,人事科出调配文件了,她仍不罢不休地去追问。
每每想起来, 陈爱云就觉得不爽。被陶羡这么捣腾一翻,低调变高调,名正言顺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招人膈应。
不情不愿地去到主任办公室, 陈爱云警惕着问:“陶主任找我有事?”
陶羡整理着手头上的科室文件,反问她:“这段日子在手术室都顺利吗?”
陈爱云早有腹稿:“很顺利, 大家都夸我做得好, 包括陈医生。”
陶羡问:“你个人感觉如何?吃不吃力?后不后悔?”
“不吃力, ”陈爱云说,“我愿意在手术室工作,我喜欢所以动力十足, 再累我也有冲劲, 也完全不后悔。”
陶羡笑:“听起来适应得不错。”
陈爱云有些得意:“当然了,术前准备术中协助术后清洁,所有法则要点我倒背如流, 实操严跟步骤, 不缺不漏不少,反应敏捷耳听八方眼利手快, 周姐甚至说我可以独当一面了。”
周姐是她在手术室跟着学习的前辈,长仁产科最资深的巡回护士之一。
陶羡:“周姐也这样跟我说。”
陈爱云暗暗松了口气,有前辈帮她背书,估计陶羡不会乱找茬了。她由衷感慨:“我很努力的,重视每一台手术,照顾每一个病人,对于这个岗位,我问心无愧。”
她能调去手术室,给人有点破例的意味。但她争气,不会让这个破例丢任何人的脸。
“看得出来。”陶羡说,“我也郑重向你道歉,之前反对你的调配,是我不识人才。”
陈爱云愣然。
作为产科主任,科室之首,陶羡日常多少有点官威,算不上平易近人。可她向下属道歉,话说得清清楚楚,态度大大方方,收放自如。而且,她不必道歉的。
相比之下,陈爱云觉得自己的格局一下子小气了。
陶羡接着说:“鉴于你的工作态度和能力良好,我打算把你借调到妇科的手术室做巡回护士。这么一来,你真的要独当一面了。”
陈爱云回过神:“什么?”
陶羡见她的瞬间表情似惊吓多过惊喜,疑惑:“不愿意?”
“不愿意!”陈爱云想都不想,“我要留在产科的手术室。”
陶羡说:“产科手术室本来就不缺人,妇科那边缺。”
陈爱云:“但我就想留在产科。”
陶羡:“为什么?”
陈爱云:“……”
因为想与陈家岳并肩作战,处同一个手术室,做同一台手术,救同一条生命。
可以的话,有朝一日她还要成为陈家岳的器械护士。在他手术中需要哪些工具时,她精准及时地往他掌心一递,递到他的心窝里去,递出默契,递出感情。
这些念头,陈爱云连想办法帮她申请调配的母亲都没有告知,自然不会向陶羡透露半句。
她找说辞:“我对妇科不熟。”
陶羡:“妇产本来就不分科,你说这话太不专业了。”
陈爱云:“妇科太远了!”
陶羡:“……”
妇科就在楼下。
说来说去,给不出一个合理的拒绝理由,原因到底是什么,陶羡没兴致穷究极问,她还有别的事要忙,用一句“你再考虑一下”结束了这段谈话。
陈爱云离开时忿忿不平又委屈难过,都有掉眼泪的冲动了。
真被调去妇科的话,她的计划全作废了。
……
长仁医院疗养部。
老丁坐在摇摇椅上悠悠地晃着,低幅度慢动作的来回摇晃,感觉何其舒适,难怪小婴儿会喜欢。
他也喜欢,晃着晃着都快要睡着了。
一股甜滋滋的独特香味从鼻尖传来,芬芳浓郁,回味无穷。
老丁睁开眼,鼻尖前是一杯黄色的冰淇淋。
“芒果味的!”他猜到了,伸手就要。
陈家岳动作更快,把冰淇淋收回去说:“高糖高脂,不合适你高血压。”
“偶尔吃一口没关系啦,给我。”老丁递手讨着要。
陈家岳不给,坐到老人家对面拿出小勺子挖着自己吃。
老丁看生气了:“我叫护士帮我买!”
陈家岳说:“有人帮你算我输。”
老丁气笑:“臭小子,这么嚣张,早晚有人治你。”
陈家岳听了微微苦笑,低头挖着冰淇淋,沉沉地说:“谁来治啊?”
老丁察觉出异样:“怎了,笑得这么难看?”
陈家岳像自言自语:“担心下半辈子没着落,当天煞孤星孤独终老。”
老丁:“……”
发生什么事了?快三年没谈女朋友的人忽然抒发出对情爱无望的感言,有古怪。
呃,是不是去年圣诞节相亲被拒绝了受到打击?
去年圣诞节,陈家岳依他的要求去和他的战友孙女相亲,后来战友反馈孙女不太满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丁对那场相亲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万万没想到啊,被嫌弃的会是自己的外孙。
他的外孙要样貌有样貌,要背景有背景,要实力有实力,一米八几的高个身材,正正是“高富帅”的首席样板。
嘿,战友那边居然还不满意。
不识货。
“傻孩子,你这么优秀,大把姑娘等着嫁你,不可能没着落的。”老丁安慰外孙,“要不这样,姥爷给你再安排十场八场的相亲。”
他拿出手机眯着眼查找通讯录,想着该联系谁去张罗。
陈家岳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地掘着冰淇淋:“算了,我有阴影。”
老丁:“什么阴影?被一个人拒绝了而已,一家之言不可信,我们再找找看。”
“不找。”陈家岳说,“找也没用。做得再多再好,人家也轻易用一句话抹杀。心塞。”
老丁:“……”
不得了,连说话都带情绪了,一次相亲就被治上,战友的孙女是什么犀厉角色?两个年轻人都交流过什么了?
不行,哪天得问问战友。
老丁扔下手机:“那就不找,不找了不找了。男人四十一枝花,我们没焦急过。”
陈家岳又苦笑:“花是花,也许是烟花。”
再绚烂也转眼即逝。
外孙耿耿于怀,手中的冰淇淋只掘不吃,眼看都要融化了。
老丁叹气,问:“最近产科怎样?做了几台手术?床位紧张吗?跟妇科合作的讲座定好题目了没?市一派来的学习人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一连串的发问,将陈家岳的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慢慢聊起劲了,老丁说:“你不能只蹲在产科,去跟你爹学学医院管理吧。”
陈家岳说:“我管医院的话,你另一位乖孙不一定会高兴。”
“你说友山?他热火朝天搞的项目听说快要成功了。”
“烧了医院这么多资金,不成功便成仁了。”
“创造的过程向来都是漫长又煎熬的。我们不懂计算机,没法出力,只好出钱了。”
“说到底你偏心,包庇他爸,对他又纵容护短。”
“我哪有?你别冤枉我。”
“你有,”陈家岳低哼:“冰淇淋不给你吃就对了。”
老丁:“……”
……
驾车离开医院,帮忙开闸的门卫告知陈家岳,他平日惯走的方向路上发生车祸了。
有车胡乱切道,跟其它车撞了,幸好车上的人只受了皮外伤,长仁的救护车正在救援,现场交通堵了。
陈家岳向门卫道谢,旋着方向盘往另一个方向驶走。
过了两个路口,途经红灯,等候时隔远望见林远修的车停在前面道边。
陈家岳开的老款雅阁医院里无人不识,林远修长年累月开的黑色皇冠亦是如此。
那边堵路,都往这边兜了。
红灯转绿灯,陈家岳挂档踩油,快速穿过。他看了眼后视镜,镜里一个看不清是谁的女人钻进了林远修的副驾位。
林远修是姥爷眼中的好女婿,平日在医院与异性接触知分寸懂规矩,陈家岳未有听过关于他的是非传闻。
所以刻意避开医院,在这里接个女人上车是为哪般?
陈家岳望向前方,右拐进了小路停下,后视镜里出现黑色皇冠掠过的车影,他重新驶入主道,远远尾随。
黑色皇冠开得很快,左兜右转。陈家岳一路跟着,咬住不放。
可惜遇上红灯,陈家岳及时刹停,等绿灯后,黑色皇冠早就跑没影了。
在附近慢驶寻找,运气差,没有收获。陈家岳有些不甘心,可又没有办法,只好往家的方向走。
放弃了,运气才来。路上竟又遇见林远修的半截车尾,他正驶入某地下停车场。
抬头看停地场上的招牌,是一家茶庄会所。
陈家岳停在路边,一时没有了头绪。
刚开始时着魔一样去跟踪,心里揣着些不好的预感。跟丢后又松了口气,林远修的为人他略知一二,其实没什么必要。
但机会既然摆在眼前,伸手可及,不去探究明白的话多少有点惴惴不安。
坐进林远修副驾位的女人会是谁,陈家岳有过猜测。
林远修在姥爷身边帮忙打理医院有快十年,近几年才坐正长仁院长的位置。医院管理上有许多事务盘根错节利益复杂,比如药代,几个角色搅起来就是一个江湖。当中林远修如何周旋平衡,陈家岳只闻姥爷夸过几句,具体的老人家也没有多谈。
想借林远修的手做大事赚快钱的人不要太多,那个女人也许是其中之一。
纯粹讲钱倒还简单,就怕不止讲钱。
更怕不是讲钱。
陈家岳后脑枕进椅背,眼盯着停车场的出入口。
一会,他把车开了进去,找个位置停好,跟着指示牌走通道去坐电梯,用手机查了查这茶庄的情况。
电梯上到一层,门一开就有服务员迎上来招呼,问陈家岳有没有预约。
陈家岳说:“我约了林院长。他跟其他人正在谈事,我可以在旁边的包厢坐一会等吗?”
“先生贵姓?”
“免贵姓陈。”
“可以的陈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领着陈家岳顺着走廊往里走,有另一名服务员拿着茶盘迎面走来,看见陈家岳了,吃惊:“你啊?”
陈家岳不认得对方:“你是?”
第64章
对方翻了个白眼。
这神态, 陈家岳认出来了:“Jam Jam?”
Jam Jam跟原本领路的服务员说:“认识的,我来。”
服务员喜见乐闻,撤了。
陈家岳问Jam Jam:“你怎么回事?”
她的爆炸头不见了, 如今是黑长直。穿着会所统一的米白色旗袍工作服, 平底鞋,妆容也清雅淡然。
乍一看, 跟经常在医院出没的Jam Jam毫不相干。
Jam Jam托了托茶盘:“上班啊。柚子介绍的。”
“什么柚子?”
“你死党付朝文。”
李老师在肿瘤科积极治疗之余,也积极劝Jam Jam去做正行工作。
没有人说也没有人提,李老师就是知道Jam Jam从事的行业活在边缘。
她托付朝文帮忙介绍一个像样的职位, 付朝文捶胸顿足,他不想帮吗?他不想帮吗?他早就想帮了!
无奈Jam Jam之前我行我素,不领情。
最近这家伙开窍了, 大概是被李老师的唠叨念烦了, 决定上岸,付朝文比李老师还要高兴。
陈家岳也替Jam Jam欣慰, 问她对新工作适应得如何。
Jam Jam说:“开眼界了。来这里的人素质很高, 对我们服务员都客客气气的, 谢谢前谢谢后,我不习惯。”
走廊末端的包厢出来了一位服务员,招手Jam Jam:“来帮个忙, 茶壶摔了。”
Jam Jam跟陈家岳小声打报告:“里面是你爸。”
陈家岳问:“和谁?”
“不认识。”
Jam Jam小跑着去支援, 陈家岳在原地没停留多久,安静地跟了上去。
服务员进进出出清理茶壶碎渣和地板,包厢房门虚虚掩上, 一把陌生的女人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得帮我。”
“急急忙忙找我就是为了这芝麻绿豆的事。”回话的声音是林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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