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齐肩,空气刘海连着鬓发弧度像毛笔勾的一撇,纤瘦,五官清秀,皮肤雪白,眼睛扑簌扑簌看人。
视线对上。
孟露问:“同学,去打羽毛球吗?”
章雨椒摇头,“不想去。”
孟露悻悻的:“你好高冷喔,唉,我也一个人。”
后三个字入耳,章雨椒露出那种刻意练习的、社交的笑,拍拍屁股改说:“走吧。”
孟露伸手来牵她,“刚刚我借到最后副拍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章雨椒。”
“我叫孟露,我是高一2班的。”
孟露发现章雨椒不会顺势接话,譬如现在,正常人会回一嘴自己是哪个班的,让气氛免于冷场,可章雨椒没反应过来。
等她问:“你呢?”
才答:“1班的。”
想起似的,特意扭过头冲她笑。
孟露教她打羽毛球,声音甜柔,左手举在胸前松球,右手一挥,球抛物线出去。
章雨椒拍不准,要不就球不过网。
拍子一撂,她没耐性:“我学不会,不好玩。”
孟露宽慰:“已经很好啦,那我下次体育课再教你嘛,我们聊会儿天。”
她坐在旁边草皮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呀?”
章雨椒答:“写作业。”
孟露:“啊?”
惊掉下巴,“这就是学霸的爱好……”
孟露企图挖掘共同点,“别的呢?”
章雨椒:“没了。”
不出意外,这次短暂社交又会以失败告终。章雨椒心里自暴自弃,反正她对交朋友这件事也提不起兴趣,每回都因朱朋吉的耳提面命捺着性子去交流,可说来说去,对方终是要觉得她没趣,谁还热脸贴冷屁股,她也懒得一直装,装久了累。
孟露话多到挺令她意外。
她又说:“你好高冷喔。”
“难怪总见你一个人。”
章雨椒心里门儿清,但经不住别人戳破,“谁说的,我有朋友。”
孟露喜滋滋:“是我吗?”
章雨椒一噎,点头,“嗯,你算一个。”
孟露隔三岔五来找章雨椒一起吃饭、图书馆自习、连廊晨读。
孟露住校,馋校外街边的早点。
章雨椒顺道给她带,肠粉豆浆,拌粉烧麦。
放在包里,拉紧拉链,拿出来还热乎。
看见她书包上的油渍,孟露摸了摸,心疼,“你的书包将近三万哎,能买我的十个!装这些,我愧疚了!我以后还是吃食堂吧。”
包是朱朋吉助理送家里的,章雨椒不清楚价格,只记得相同logo不同款式的还有三只,她拿出早点,把肩头书包往后甩去,“没关系,弄点肥皂用鞋刷就刷干净了,你喜欢吃我就给你带。”
和孟露一起的这阵子,除了自己,没别人找过她、缠着她。
这点比辜恻好得多。
话落,孟露抓着烧麦呛得咳嗽,“咳咳咳……鞋刷?你还是拿给我我带回去给你清洁吧,我家开干洗店的。”
“都行。”章雨椒说。
渐渐,孟露来班里找她的频率越来越高,拉张讲台的空椅子坐,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讲话。
比开学两个月她与辜恻玩高调得多。辜恻身边簇拥着太多人,她看见他周围熙熙攘攘,就不高兴凑前扎堆儿,安静擦身而过。故而大家一直以为她独来独往。
偶尔教室空荡,咋咋唬唬进来的人,将正和辜恻讲话的章雨椒吓一跳。纵使撞见,也没谁觉得她有何特殊,毕竟,男男女女,谁不想和辜恻搭点边,捞点好处。
他们通常和辜恻打完招呼,才顺带嘴喊她一句“课代表”。章雨椒是数学课代表。
章雨椒自己也觉得,辜恻的世界里,她不过泯然在孙冽和武海曙那堆人里。
孟露满心满眼只有她。她数学差劲,期中考不及格。
章雨椒总排名维持在全校前五。但章雨椒脾气不好,性急,相处久就能发现。
她扯过卷子,尽量耐心教孟露。
“已知命题p……为真命题,则实数m的取值范围是多少。先弄懂题目考什么再去解题就很简单了,像这题,明显是考分离参数。”
孟露咬笔头。
“昨天小测错题,刚教过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孟露猛点头,拿笔试着解。
算半天,她偷偷看眼色,尝试写道:(-1,2)。
章雨椒没忍住,“笨蛋,命题里x的范围是[0,π/2],m的范围肯定也是带等于的呀,用中括号!”
孟露立马从文具袋里掏出只巨大的修正带,麻溜糊出块长条,拇指压实,用一只毛绒猫猫头的红笔订正答案。
“你上课怎么听的,我们两个班同一个数学老师带,期中考试卷早都讲完了卷子还没订正好。”
孟露嘟囔:“赖门牙讲得那么快,我捡下笔就跟不上了。”
“肯定是你又打瞌睡。”
“没有嘛。”
接下来,孟露每纠结写一个答案,就偷偷瞧章雨椒面色。
章雨椒尽收眼底,她问:“你只有我一个朋友吗?”
孟露承认:“对呀。”
章雨椒便不忍心批评她了。
“为什么?”
“因为其他人我都瞧不上,我喜欢好看的女孩子。”
“我好看?”
“好看。”
孟露强调:“特——别好看。”
章雨椒不信。
初中她发育得早,胸脯鼓胀。做操有个踮脚张手跳的动作,胸随之晃动,她刻意放缓了动作,结果被老师大嗓门点名到队伍最前面做,面对全校方阵。
太阳很晒,她却在目光中越来越冷。那段时间总能听见各种外号,“波妹、波霸、波晃晃”还算温和的。没人夸她漂亮,人们只会用眼睛肆无忌惮上下扫荡。发育期,她一年四季都穿着校服外套,再热也不脱。
后来她次次考试全校第一,又不跟人来往。偏僻小县城对学习好的都会自动神化,好像她这人变得遥远、不可亵渎起来,学校混混不敢再喊她外号、发出揶揄的笑。
老师们也无比重视她,不再纠她课间操动作,她装肚子疼经常能翘掉做操。
那些给她取外号的,学期末她替班主任写学生手册时,把他们平时的坏毛病全写上去,让他们回家吃爆炒竹鞭。
孟露哼哼:“你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私下议论你呢。”
咯噔一声,章雨椒蹙眉,“议论我什么……”
孟露:“样貌呀,太阳底下跑操,皮肤雪一样发光,有次皮筋跑松了,头发散开的时候他们眼睛都直了。”
章雨椒眉头舒展,“没人当面夸过我。”
“你成绩好,走路嘛,不看旁边,大家都觉得你高冷,哪敢随便搭话,就我胆大。”
她竖掌抵在脸颊侧,“不过,我发现你偶尔会和辜恻说话,有次在电玩城还碰见你们一群人了。”
说起来辜恻离开一个月了,快回来了。
“我跟他玩你会吃醋吗?”
“不会,他是男生嘛,你跟别的女孩子玩我会吃醋。”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章雨椒想与他一刀两断,也就是绝交,有孟露后,这种想法愈加强烈。可孟露竟说不介意。
章雨椒想,顺其自然吧。
反正她不主动。
就是不知道辜恻的腿好全了没,会不会影响跳舞……他跳舞时,汗水淌在颊边,仿佛海棠沾染朝露,摇曳动人。章雨椒欣赏不出那种高格调的意境,只知道很美,屌/爆了,舞房捧着饭盒都能忘记扒米粒。
殊不知,月前。
章雨椒拿饭卡离开教室后。辜恻操控轮椅,电梯下楼,校门口上私家车前,碰上来栅栏取奶茶外卖的武海曙他们。
武海曙说:“嗐,恻哥,章雨椒又不在跟前,你干嘛一路坐着轮椅过来,多费劲,多不方便。要贺乔柏那些人真把你腿给弄伤了,还……”
辜恻冷飕飕的视线打过来,武海曙识趣咽声。
“嘴巴闭紧了。”
辜恻起身,两腿落在地面,由于不上课,他穿的私服。
为了可信度,左脚踝被纱布包得像个馒头,踩折了鞋后跟,松垮垮趿着只板鞋,半只冷白的足跟裸露着,此时随他站起来,被裤腿遮住,黑色t恤垂贴着背脊,整个人峻拔修直,停匀在车旁。
冷言告诫完,没多待,坐进了后座。
作者有话说:
小tips:辜恻不单纯,绝对的不单纯。
第3章 第3章
◎会和辜恻谈恋爱吗。◎
见车驶离,孙冽杵武海曙,“多嘴。”
“这儿又没别人。我是没搞懂,为什么要装腿伤,还不能让章雨椒发现。”武海曙四肢发达,头脑一根筋。
“你还真是眉毛底下安两蛋,光眨不会看!章雨椒不让恻哥打架动粗,她那么霸道,说不许就不许,恻哥回来带着腿伤,她不就容易心软了。”
“可恻哥干啥非得找贺乔柏干那一仗?”
校园口那声冽甜的“哥哥”顿时回涌,当时的孙冽几乎不敢扭头看辜恻脸色。
如今故作轻松:“为你报仇撑腰呗。”
“拉倒吧,我那天去的根本不是小篮球场。跟我说实话。”
“你丫想好再说。”
武海曙捏指从嘴角左拉到右,“我当个哑巴得了。”
-
周日,朱朋吉让司机接章雨椒去私房菜馆聚餐。菜馆是朱朋吉情人的,设计有她的巧思在,弄得格调深致,远远望去,屋顶瓦片砚台般光亮乌黑,通向门口的小径铺了青石板,做旧的橡木门很显拙朴,门口那两株文心兰也是她送的。
文心兰正值花期,淡黄色的花开得泼泼洒洒。
再往后是座石阶。坐着个人,反手撑地,双腿错落在不同台阶,一颗网球抛向空中,落在手心,抛向空中,落手心,往复循环。
接了球,看向来人,“你迟到了,妹妹。”
“剥”一声。
章雨椒吹的泡泡破了,甜腻的蛛丝糊了一嘴。她用手把泡泡糖抹成团,扔垃圾桶里。
径直略过。
贺乔柏站了起,跟着转过身子开腔:“我说,我又不拆穿你,怕我干嘛。”
两人同校,但不同级,八百年也没交集。
直到不久前,这家店开业剪彩那天。
章雨椒能装,她模仿朱朋吉,露出那种八面玲珑的表情,同朱朋吉那些生意伙伴一个个打招呼,眼里流光溢彩。外人都叹这小孩灵气、自信、可塑之才。
贺荣涛,朱朋吉的情人,最早见过她。刚来橡北市,她穿身洗得又薄又白的宽大校服,小脸寡瘦,吃过贺荣涛煮的晚饭,彼时她寡言少语,是真实面。
剪彩时,贺荣涛作为东道主,夸赞她:“短短半年不到,雨椒变化真大,性格越来越像你妈妈了,果然虎母无犬女!学习又好,想想乔柏那小子就头疼,真应该让他跟你学学。”
朱朋吉受用,目含欣赏。
宾朋喧闹,章雨椒坐在角落喘息,面无表情。
忽地听见楼道阴影里幽幽一句:“装得累吧。”
她才发现贺乔柏在下面。
她重拾那种社交的笑,眨眨眼,“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补充唤:“哥哥。”
朱朋吉说彼此一家人,要她这么称呼。
贺乔柏想起在校门口那幕,远远被一声“哥哥”惊到脚滑,一看,是个妹子,再一看,车里坐着朱朋吉,他爸的金主兼情人,想到这,他嘴角讽意加深。
“你说在学校,朋友成堆,这个过生日那个办party要你参加,可是你,都独来独往啊妹妹,撒谎可不好。”
正是这句话,章雨椒脸色瞬间冷淡。
冷冷垂睨着眼,“所以呢,你要和朱朋吉说吗?”
朱朋吉是个能人,和章耀辉离婚后,在橡北市白手起家,十余年时间在锂电行业占据一席之地。朱朋吉去破落小县城接她时,平时喝醉爱动手打人的章耀辉,夹尾巴蹲在墙根,屁也不敢放一个。
手臂旧日伤痕隐隐作痛。
章雨椒绝不回去。
朱朋吉是避风良港,但她雷厉风行,并非善茬,长相也尽显锋芒,细眉吊梢眼,宽额高颧,唯独那对儿福气的大耳珠稍微和善点。
朱朋吉不喜老古板,生意场最忌讳这个,平时她一皱眉,章雨椒的心就像长鳞片,哪怕相处已有近半年。
当时的贺乔柏面对她的提问,未置可否离开了。
后来例行的周日聚餐,章雨椒再故作甜滑,一副讨喜灵动的模样。对面的贺乔柏便靠在椅背,露出那种兴味的表情。
有时故意打岔:“其实啊,她在学校……”
一个转折:“真的很受欢迎。”
没谁会喜欢一颗定时炸/弹。
况且贺乔柏就一混混。
混混,而已。
章雨椒转头,“我怕你?”
视线从那颗绿色的球移向他黑不隆咚的眼睛,轻轻扯唇:“如果我跟贺叔叔说,你用球砸我,你欺负我,他信我还是信你?”
贺乔柏眉梢一滞。
他窄双眼皮,眼睛不大不小,鼻尖下悬,像鹰钩,刚过夏天,皮肤被晒成麦色。单看长相不像拽天拽地的混混头,可学校关于他的传言,都是他在哪跟谁打架,此时驼背低眼看她。
他手一抛,球进垃圾桶。
学她,眨眼,露出那种无辜的表情。
石阶下的角度,章雨椒正好发现他眉骨缝针的痕迹,想起辜恻和他打架那事。
-
饭桌上,贺荣涛给章雨椒夹菜,“来,雨椒,尝尝这道青椒酿肉,叔叔亲手做的。还记不记得,你刚来橡北市的时候,叔叔也给你做过这道菜?”
“记得。”章雨椒吃完夸,“贺叔叔你手艺又变好了,难怪店里生意这么红火。”
贺荣涛乐得合不拢嘴。放下筷子殷切替朱朋吉剥螃蟹。
唯独贺乔柏淡淡唱反调:“没啊,我吃着还是那个味,普普通通,你逗他玩吧?”
贺荣涛白他一眼,“去,就你小子没句好话。”
章雨椒抿唇,语气无辜:“我说的实话,不过嘛我说了不算,妈妈经常吃贺叔叔的菜,最有发言权。”
说完用公筷给朱朋吉夹去一块。
朱朋吉尝完,在两道目光中,轻轻颔首,“确实有进步。”
章雨椒用那种雀跃的语气说:“看吧。”
两个长辈笑得欢融。
章雨椒也陪着笑。
天花板黯暧的光落在她莹白脸颊,半明半昧中,当真乐不可支的模样。
冷不丁对上抱臂的贺乔柏,嘴巴缓缓一张一合,口型无声在说:“累不累。”
2/58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