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逗到唇角融春的钟渊忙及时出声。
待辜恻偏首时,他问:
“手好点没?”
以为能转移他注意力。
“嗯。”
他应了声,却并不妨碍膝盖在孙冽后腿狠狠顶了下。
孙冽原地一个趔趄,朝钟渊告状,
“老钟你看他,老搞我!”
钟渊偏心眼儿,投给孙冽一个安抚似的眼神,意思让他大度点让让他,便算揭过。
孙冽嘴上忿忿“等我小人报仇十天不晚”,却也安静下来,没再嘶吼尖叫制造噪音。
闭幕式最后的颁奖议程已经走完。
主持人柳叶开的声音再度被广播送至角落,
“……赫文中学第53届春季校运会圆满结束,感谢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和积极参与,下面请各班依次从最近的出口有序离场,切勿拥挤、打闹。”
傍晚的风暖烘烘,夕阳将云浸染成无数块悬浮的狗头金。
出了操场,孟露远远在朝她摇手,夕阳下笑得贝齿糯白,
“章章你听到了他们奖金有多少吧我靠。”孟露挽她。
一边悔青肠子,“早知道拼了老命我也跳远点儿!”
俩人这周末都回家。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刚踏出校门。
章雨椒猝然愕止。
“怎么了?”孟露回头。
章雨椒素来淡然若风的脸,纳罕地现出丝丝裂缝。
须臾间,恢复如初。
甚至比原先还要更加古井无波。
孟露顺着她沉凉视线望去。
马路对面,是位中年男人,风衣外套下身材略微发福,不过五官能辨年轻时英俊的影子。
男人款步走前来,笑意和煦,高挺的鼻梁骨有道凹下去的印,约两三毫米,那张面孔上唯一显得违和的。
“雨椒,放学了要回家?爸爸送你吧。”
男人不忘与旁边孟露打招呼,
“你是我们家雨椒的朋友吧,她从小独来独往,性子比较孤僻,难得见她身边有朋友。”
孟露一阵心理不适,大概眼前人竟用“孤僻”来形容她朋友,但教养使然,她挤出笑,
“叔叔好。”
“你好。我们家雨椒在学校还听话吧。”章耀辉俨然慈父形象。
孟露蹙眉,“她很好。”
“雨椒,还不跟你同学说再见。”章耀辉温声道。
孟露觉察到好友神态动作僵硬,早先她无意聊及好友父亲这角色,好友忽跟吃了苍蝇般面色遽变。
此时接收到章雨椒让她先回去的眼神。
她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坐进了自家车里。
章耀辉热切朝孟露挥别。
章雨椒冷言打断,
“你来干什么。”
因她的态度,章耀辉脸色一僵,继而笑道:
“送你回家嘛,正好我和你妈妈也蛮久没见面了。”
朱朋吉不可能待他和颜悦色,与他有过段婚姻大概是朱朋吉成功履历上的唯一败笔。
“对了,前天吧,我还进你学校看你比赛了,是在跑一千五吧?你看看,你从小体育就不行,让你跑个腿买烟也慢慢悠悠,结果摔跤了吧,还好有个男孩子接住了你。”
“看着蛮眼熟,是以前那个穿百衲衣、染银头发那个?”
“我们家雨椒大变样了,交到这么多朋友,蛮好、蛮好。”
说着,大手要像其他家长似的抚摸自己孩子发顶。
被章雨椒避开。
章耀辉顿时改成扬掌要扇她,下意识习惯。
“章耀辉。”她五指掬缩成拳,指甲陷入掌心。
声音强抑着肌肉记忆与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如果动我一根头发丝,我保证送你进警局。”
“这里四处是监控。”
章耀辉手一顿。
将近一年不见,他这贱女儿长骨头了,多半是朱朋吉那男人婆给的底气。
转瞬间,他重适慈父形象,
“爸爸最近做了点生意,手头紧。朱朋吉每月给你不少生活费吧?”
“有多少先给爸爸周转周转。”
章雨椒心底冷嗤。
章耀辉早年做陶瓷生意的,虽说文凭低,但形貌俊逸、风度翩翩,加之那张嘴能说会道,又赶上了外贸最新盛兴的那年代,资产一度水涨船高,也就这时候和朱朋吉结婚的。
婚后恶习袒露,赌、嗜酒、懒惰成性、贬低伴侣,像在朱朋吉面前揭开一道道溃烂生脓的疤,她及时止损,提离婚。
章耀辉怎会轻易放她走,好在朱朋吉有个哥哥魁梧如山,把章耀辉打了顿,逼他离婚。
不过他硬把孩子留下,以为朱朋吉能心软,哪知那娘们心比石头还硬,连孩子也可舍弃,只为脱身。
陶瓷外贸公司缺朱朋吉把关,日渐式微,最终破产。
章耀辉后来回县城老家开了家陶艺馆,不过两天开业三天关张休息的模式,也就勉强糊口。
如今跑来说做生意周转,无非是缺了赌本。
“没钱。”她漠言。
正好司机在朝她招手,她错身朝车走去。
迈步那刹,高度集中注意力身后的风吹草动。
章耀辉可能忌惮这地方人多有监控,没跟上来,直到关紧车门,她徐缓卸了口气。
司机关心,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开车吧。”
当晚,章雨椒躺在柔软大床,本该轻松入眠,可她却像小时候那样,一闭眼,发现自己在无限缩小,四野黑魆空旷,无限放大。她的身体缩啊缩,变成蚂蚁大小,能被人一脚踩死。
她辗转反侧,脑子沉甸甸地清醒。
最后掀开被子,踌躇在朱朋吉卧室外。
可举着片刻的手还是未能敲响。
她不确定是否可以在朱朋吉面前展示懦弱,这是朱朋吉以之为耻的。
她需要的是一个继承人。
章雨椒也在向此靠近。
裹紧被子时,她不禁将自己代入成朱朋吉,假使她遇上这种状况,该如何自处?
大概是比对方更加无赖。
章耀辉典型的欺软怕硬。
可常年被揍,骨里基因仿佛携带着对那人的惧怕。
鲜血、暴力……
悉数重映在细碎的梦里。
初中白绿相间的校服袖口松了,滑至手肘,露出截紫红的小手臂,像肠衣透明的腊肠。
先是寺庙苦槠树上掠过一眼。
如今,狭窄昏暗的老楼道,一头银发的辜恻盯着她手臂怔忪,
“谁欺负你了?”
章雨椒揿楼道顶灯的手放下,袖子随之荡落,遮掩伤痕。
她表情无谓,
“没谁。”
“我瞎,走路摔的。”
紧接从书包侧兜掏出钥匙片,转两下锁眼,推门时说:
“剃头的推子就在那边卫生间柜子里。”
“把你那头白毛推完赶紧走。”
他又从寺庙提了袋素包子来找自己,美其名曰省她跑一趟。
路上同学目光此起彼伏。
她勒令他把一头炸裂的白毛给剃了,否则别来找她。
他不发病的时候倒好说话,点头答应剃。
章雨椒家有老式剃头的推子,小时候她不会扎头发,自个儿用那个推过扎手的寸头。
始料未及章耀辉该打牌的点,却在家抱女人,客厅凌乱不堪。
像两条野狗在彼此身上刨土。
女人扯条裙子穿好起身,拨了拨酒红发丝。
“哟,你女儿?”
扫一眼旁边模样顶尖的银发男生,推了推正光膀子系皮带的章耀辉,滴溜溜地笑,
“虎父无犬女嘛。”
被扰好事,章耀辉操起只烟灰缸砸来。
旁边辜恻推了下她,堪堪避开。
砸偏了火气更盛,胡乱发泄,
“菜呢!放学不买菜回来老子吃空气!养你个赔钱贱/货!”
浑然忘记自己怪章雨椒碰了他牌桌导致他输钱,断了她生活费。
不过章雨椒这节骨眼自然不会指他错处触霉头。
她只表情木然说:“我去买。”
便转身。
“站住!”
“等你买早饿死了!把客厅收拾了!”
茶几是他们中午吃剩的盒饭,抱枕七倒八歪,女人起身挽章耀辉时,沙发上留了条她穿过的内裤。
章耀辉拍了拍女人的脸,
“宝贝儿咱出去吃。”
“给他们小年轻腾地方。”
正中他鼻梁骨的正是最先砸出的那只烟灰缸。
破了道坎的鼻梁血涌如柱。
辜恻拉着她走了。
女人的尖叫声和章耀辉的喝骂纠缠她整晚睡梦。
当次日她精神头不济,在一场私人宴会错将白酒当果汁入口,结果被呛到剧烈咳嗽引来殊多视线时,朱朋吉察觉到她的异状,在无人时询问:
“你今天怎么了?”
“昨晚没睡好。”章雨椒避重就轻。
朱朋吉狐疑,“那让小张先送你回去,三天运动会也累了,的确要好好休息。”
扪心自省,当前夫想拿女儿禁锢朱朋吉自由时,她对自由、事业的向往远大过了对那丝丝血缘的留恋。
纵使章耀辉败絮其中,也不至于亏待他亲生女儿,她就这么不负责任地心安理得了十余年,甚至没回去看过一次。
就连想将她接回来,也是她知晓,辜家的孙子,辜恻和她一边大,而不少世家打着和辜家联姻的主意,才有了她后续将抚养权挣自己手里的举措。
幸而,章雨椒从不问她这个母亲,为什么从不去看她。
如今,她发现章雨椒远不止联姻这点价值。
越相处,又情不自禁用母亲的视角来对待章雨椒。
这样一来,就怜爱泛滥,她对那道癯瘦的背影确认,
“真没事?”
“你记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谁要欺负你加倍奉还回去,我给你兜底。”
朱朋吉联想成她在学校受欺负。
背影孤梗,“嗯”了声。
回程途中,孙冽敲来个电话。
“课代表,骏骅唱k你去不嘛。”
“庆祝我儿武海曙校运会夺冠。”
停了停,像是捂着收音筒压低了音量,
“要您老人家答应去,恻哥才高兴出来。”
“所以,课代表你就去嘛去嘛,我孙冽没求过人,现在跪地上了。”
章雨椒心底怏郁被他蔫长的语气给拉扯散。
那头闷响一声。
像是手机被抢。
紧接,听筒传来熟悉的声线,
“我没有。”
“你别有压力才去。”
章雨椒轻笑,“我会去。”
她问:“那你去么?”
他愣了瞬,声音低低的,
“其实我也会去。”
当日下午,ktv大包厢基本坐满了。
除了1班的熟面孔,丁鉴也在,另外还有些眼生的。一群人唱到入夜时分,霓虹灯缤纷爚爚,城际边缘最后一隙滚金暮霭掩映在林立的大厦背后。
从包厢出来时,章雨椒仿佛重拾过去和他们打完电玩的高涨情绪。
包厢门外长廊阒寂,一闹一静,她有种情绪一瞬间跌宕的怅惋。
她想和辜恻说,一起回家。
辜恻一击而中她的心意。
他将其他人先打发走。
眸软如星,对她说:
“我们一起回家。”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椒椒生父会有戏份,椒椒这个坎要跨过,还有男女主过去的渊源牵扯会解释清,这期间也是感情量变积累的过程!后面才好甜甜!
第24章 第24章
◎抱。◎
刚从电梯轿厢出来, 章雨椒摸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要返回包厢找手机,但辜恻先她一步踏进了上行电梯, 让她在原地等会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梯“叮”声不断, 门开开合合数个来回, 出来一波又一波人,始终没见辜恻身影。
难不成没找到?
正欲上去看看。
电梯里出来位穿骏骅黑马甲的工作人员, 对方拿着部手机, 看见她时面色一喜,将手机恭敬递前说:
“是章小姐吧”
手机屏幕摁亮, 再熟悉不过的屏保, 她点头, 接过。
工作人员继续道:“手机是辜少爷让我转交给您的。”
她朝对方身后打量一眼,
“他呢?”
两人说好一块回家, 这句话通常意味着无需双方司机来接,压马路吹夜风回去。
黑马甲神色微闪,不过迅速掩饰, 四平八稳说:
“他遇着一熟人, 有点事情要处理,让您先回去, 辜家司机候在外面,可送您回家。”
“我等他一起。”
门外夜如深潭, 回家也不过在房间睖睁向天花板,失眠至后半夜,似乎压马路回家, 方能将欣悦的心情最大程度延缓。
她不想那么快回去。
此话一出, 黑马甲面露难色, 仿佛身负什么任务,继续劝说:
“辜少爷那边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您无需等,还是先回去吧。”
她满腹疑窦,“他怎么了?遇见的是哪家熟人?”
辜恻向来不会出尔反尔,倘若真偶遇某位不可推脱的熟人,那她在原地等他那边结束,眼前工作人员又何至于如临大敌。
她并非傻不愣登,直觉使然,辜恻是在楼上遇上什么事了!犯病?
想到这,她不等对方作何解释,便攥着包链跨入轿厢。
电梯载她抵达骏骅ktv楼层,
黯沉的甬道尽头,堵着一圈人,他们身上的制服和递给她手机的人如出一辙。
其中一人,黑马甲缀了两条古典金边纹路,像是级别更高的经理,他扶着耳机,对那边语气急哄哄,
“我要的是710的钥匙!你给我的是什么!根本打不开!”
710?这是他们原先聚会唱k的包厢号。
章雨椒狐疑地朝甬道尽头的人群而去。
身后追上来的工作人员仍在苦口劝她先回。
“小姐,我们这层楼已经清客暂停营业了,请您止步。”
人群里有位同样穿制服的男人注意到章雨椒,对她说,同时瞪了眼后面没将章雨椒拦住的小年轻,后者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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