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在她手臂内两枚圆疤上时,辜恻眸僵滞了一瞬。
恰好章雨椒抬首,望去,发现辜恻正看电视。
只是不知道一个减肥茶的广告有什么值当看的。
还是循环播放三遍的那种。
他捏着个遥控器也不换台。
辜恻出院那天,微风不燥,一群好友送他回家,辜家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在为自家少爷出院的日子准备晚餐,今晚是除晦迎新的一晚。
二楼书房,辜家爷孙俩却起了争端。
辜恻将份纸张掷在老爷子面前。
质问他。
老爷子垂眼,“和解协议”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其中,“人民币伍佰万元整”的补偿金额被标黑,甚至约定了收款卡号,末尾章耀辉与他的签名一上一下。
该放放好的,谁也没料到今晚庆祝的日子,阿恻会来书房找东西。
辜端义对待孙子一如既往语气宠溺,与公司一丝不苟的形象判若两人,
“好了阿恻,今天是你出院的日子,楼下这么多人等着呢,我们不讨论这件事了好不好?”
辜恻怎会揭过。
一个家暴者,穷困潦倒的时候,给他五百万不等于给他最大的宽恕。
他甚至还没得到该有的报应。
辜端义叹气,还是道出兴许会令孙子自责的话,
“他伤情远比你严重,就事论事,章耀辉只是言语挑衅,是阿恻你先动的手,签和解协议是最好的结局。”
“还有一点,雨椒要为过去的遭遇起诉他,如果不先把你摘出来,章耀辉一定会拿追究你的责任做要挟,到时候起诉他家暴这事,雨椒难免束手束脚。”
“所以,其实签和解协议,也是雨椒的意思。”
就处理这类事情的冷静程度,辜端义活了几十年,也不由佩服那小姑娘,由衷感慨她乃可塑之才。
然佩服另论,辜端义对孙子的落寞更加不落忍,
“阿恻也别太自责,只是下次做事千万冷静,别拿自己身体犯险,你最近一次又一次受伤,真以为爷爷是副不坏之躯啦?不会着急上火啦?”
辜恻盘腿坐在他对面,在他面前被宠得没个正形儿,可家里嘛,辜端义也不责他,见他耷拉着脖颈儿,便想轻抚他后脑勺安慰安慰他。
被辜恻歪头避开。
他趿起拖鞋,临走前留下句淡嘲,
“赌徒的五百万,也不难消耗。”
辜端义心一紧。
自然知道他孙子睚眦必报的心理,接下来的做法……
罢了,由他去。
楼下餐厅氛围燥热。
夏天日头烈,孙冽被晒得越发黑。丁鉴笑他,“老孙,你跟武海曙越来越像了!”
孙冽摸着自己的脸,被惊吓过度的模样,“别说了!再说老子明天就整容去!”
“像我是你的福气!”武海曙撇嘴,白他。
“晦气倒是!”孙冽拿着把勺子认真在照,一边对比两人五官。
汤雯被他们这群年轻人逗笑,不忘给章雨椒夹菜。
散场时,辜恻陷在庭院夜色里,对着那道纤瘦的背影久久不挪动。
其实不见得是好事,辜端义发愁。辜恻近来两次,负伤严重无外乎都与章雨椒有关。
他站在辜恻身旁,试着说:“阿恻想去俄罗斯那边的舞蹈学校学习一段时间吗?”
回答当然为否,辜老爷子叹气。
-
起诉一事,朱朋吉给章雨椒请了最顶尖的律师团队。
章雨椒被章耀辉打得最严重一次,曾被救护车送医,可查到诊断就医纪录,这是最有利的证据。
此外,她手上两个烟头烫的陈年疤痕、骏骅ktv的监控录像里,章耀辉亲口承认过曾捆绑拿烟头烫她,都可作为证据。还有一位愿意作证的邻居。
律师那边进展得很顺利。
章雨椒不止一次想,她昔日觉得难以登天的事,如今竟然有种一蹴而就的错觉。
在宴会厅角落,她望向言笑晏晏的朱朋吉。
眼底照样没什么情绪,但内心却腾升起一股动力。
大概是以朱朋吉为目标的动力。
章耀辉判决结果下来那天,正值暑期,蝉鸣聒噪。
三年有期徒刑,章耀辉似乎已经落魄潦倒了,据说他那五百万赌博输了个精光,甚至倒欠一屁股债。
戴镣铐和章雨椒擦肩而过时,情绪骤然波动,
“老子养你十几年!没老子你早死了!”
“你怎么不说你那个妈对你不管不顾,看她有钱有势,就在她面前讨好卖乖是吧!”
“老子当初怎么没直接打死你个白眼狼!”
章雨椒神色淡静,骨髓缝里的畏惧在一点点消散。
一旁的朱朋吉蹙眉,心跳实则漏了拍。
她下意识想拍拍章雨椒的肩。
手一个落空,转头,章雨椒已经出了法庭,背影清冷。
傍晚的风夹杂着江心的水汽,润泽沁心。
电话响起,那头是辜恻的声音,
“来海边。”
他让她去海边,电话另头还有些撺鼓的喧闹,
“课代表就等你来!”
“是啊,快来,你来正好还能赶上烧烤上桌!”
“章章快来,海边好凉好美!”
她收起手机,赶赴盛夏海边。
那边才是她的生活,她的新生。
刚从出租车下来,海风吹她一脸。
与此同时,孟露兴冲冲来拉她。
海边派对是孙冽组的,邀请的多是1班同学。
“我可是特邀嘉宾。”孟露喜滋滋的,“钟渊烤的烧烤特别好吃,我给你留了。”
“话说章章,你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啊?”
关于在和章耀辉打官司的事,她一直没告诉学校任何人,这里面牵扯殊多不愿回忆的细节,所以每逢出庭时,她对外皆以家里有事为托词。
直到今日,这一切画上句号。
很神奇的,所有人似乎尽能感受到她的情绪。
恬淡的、轻松的。
她笑笑说:“是啊。”
“什么什么?快告诉我!”孟露期待。
“秘密。”
“哼,小气。”
连递烤串给她的辜恻也察觉出来,偏首说:
“你看起来很……轻松。”
章雨椒但笑不语,顺手接过烤串。
猝然睁眼,“这个烤串真的是钟渊烤的、好吃的、遭到哄抢的烤串?”
手里肉串油渍渍,有种为了防止肉被烤糊,疯狂刷油的结果。
孟露瞧见,嫌弃说:“哎呀你手上那个是什么啊?谁烤的哦?一口下去不得从春秋战国开始减肥!”
“来吃这个,这个才是钟渊烤的,我藏起来给你留的。”孟露递过一小把卖相绝佳的肉串。
于是乎,辜恻递出去的烤串又重回自己手里。
他垂眸凝噎。
转手将其递给了旁边的丁鉴。
丁鉴拿了就往嘴里撸,“呸呸呸!”
呸到一半,对着手里剩下的几串端详,脑海里浮现辜恻在角落烤串的画面。
这,貌似是,辜恻自己烤的。
抱着“辜恻烤的,哪怕是屎,兄弟也要往下咽”的心理。
他闭眼,大口一咬,“呕!”
还是没忍住。
辜恻脸色变幻,难看至极。
他缩着脖子跑远了。
钟渊搁下一盘刚烤好的串,卸下衬衫袖子走前来安慰他,
“没事,第一次烤,都这样,慢慢来,我待会儿再教你。”
画面热闹的另一边,孟露问章雨椒钟渊烤的好不好吃,章雨椒竖了个大拇指。
辜恻撇开脸,没搭理钟渊。
钟渊一贯温和,拿起丁鉴没吃完的串,
“看起来也不差,不定是丁鉴那小子没品味。”
在辜恻缓缓回视的目光中,他尝了口,脑中一焦!形容不出来那是怎样的酸甜苦辣咸!
他“咕咚”一声,干咽下胃里,牵唇笑说:
“很好吃。”
辜恻眉宇逐渐舒展。
解决完烧烤,有人提议玩抓人游戏。
沙滩四角用三道绳条围成方形做为游戏场地,被抽中的人需戴眼罩,抓中人并猜出对方名字,则算赢。
玩了数把被抓者,章雨椒撑手坐在沙地喘息。
最后一把,孙冽负责转玻璃瓶选抓捕者。
瓶身碾着沙子,窸窸窣窣,瓶口对准章雨椒停下。
“好!有一个了!还差一个!”
紧接,瓶口再度旋转,在辜恻面前稳稳停下,俩人戴上眼罩,开始抓人。
可能是游戏尾声,大家都有点精疲力尽,也不像一开始那样逗弄抓捕者,或者故意制造声响吸引注意力。
若从上空俯瞰,就会发现这一回大家都龟缩在角落、都在躲,而抓捕者身影反而朝彼此越靠越近。
章雨椒始终碰不到人,摸来摸去都是沙子,耳边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蓦地。
有片衣角擦着她食指背溜过。
她反应迅速,揪紧衣角,随即摸索到对方手骨的位置。
等等,这只手的触感,莫名有种熟悉感,很凉,沁骨的凉,仿佛带着海面最彼端的润凉,骨头纤细,指节很长,她细细辨认。
头顶传来声害羞到藏着涩哑的嗓音,
“是我。”
闻言,她下意识摘眼罩。
远处余晖滚在烟蓝色的暮霭中,自由奔走,又将波光粼粼的海水烫成一道道熟透了的红,而辜恻的脸,连着腮畔,也仿佛被余光熏红,风鼓着他的白衣,他也伸手摘了眼罩,露出双幽软赤忱的双眸,里边是她的倒影。
只有她的倒影。
众人见他们摘眼罩,都摆手嘘声,
“他们输了!走走走,赶紧连音响,输了的待会儿要罚唱一首!”
天幕客厅帐篷下,一群人热火朝天在连设备。
大家玩腻了这游戏,一时都散开了。
而他们彼此仍在原地,章雨椒貌似还没意识到,两只手还紧合在一起。
辜恻莫名想起运动会那天,她在体艺馆楼道间,对他的要求。
有句话,曾无数个日夜,他想脱口而出。
可决然如章雨椒,她不喜欢的,只会狠狠推开。
辜恻没把握。
没勇气。
时至今日,两次受伤,章雨椒的反应,他是不是可以认为,章雨椒是有一点点在乎他的……
他第一次被海风吹得心跳紊乱。
注视着她,嘴唇一张一合。
倏地,不远处响起阵刺耳的话筒电流声。
尖锐地划过耳膜,冲散了他的话音。
随即是丁鉴在拍话筒试音,“喂喂喂!”
“有杂音,还得调!”孙冽在应和。
章雨椒完全没听清辜恻所说内容。
她侧耳,
“你说什么?”
辜恻却失去了那种神态,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可她分明有看到他嘴唇翕张的幅度。
一度狐疑不已。
直到回程,和孟露坐在一辆出租车上,她回忆着,对孟露做了遍同样的嘴唇张合幅度,问:
“我在说什么?”
孟露茫然摇头。
章雨椒又重新模仿一遍,放缓速度。
孟露凑近盯着她嘴唇,看得仔细,一拍大腿,
“我想……放屁?”
作者有话说:
神特么想放屁~
感谢在2023-07-22 20:22:25~2023-07-23 20:3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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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我喜欢你。◎
得到回答, 章雨椒一时无言。
孟露摸不着头脑,“我猜对啦?”以为章雨椒在故意做口型让她猜意思。
章雨椒的沉默震耳欲聋,咳了两声, “应该, 没有吧。”
反复回忆, 辜恻郑重其事的神态,也不像是为了这档子“屁”的事。
“那到底是什么, 我猜不出来, 你快告诉我。”孟露催促。
“我也不清楚,是辜恻说的, 我只看到了口型, 没听清。“她坦言。
登时, 孟露脸上高深,“辜恻啊……”
已知条件再来推答案就不难了, 孟露脑海顿时浮确切的的四个字。
正欲脱口而出,想了想,还是先感慨,
“章章, 你最近好像挺关心辜恻的。”好友在各类感情方面,可以说迟钝得要命, 她选择引导她说出来,由自己来剖析。
“嗯, 是。”章雨椒承认。
“为什么?其他男生可没有这种待遇。”孟露坏笑。
“他因为我受伤的。”章雨椒想起他手肘和发顶未愈的两道伤。
“那他会这么做,说不定是他喜欢你。”孟露继续坏笑。
章雨椒摇头,
“我问过他。”
“嗐,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说不定人家现在变了呢。”
孟露暂时不纠结这个, 而是反问:
“那你喜欢他吗?”
“就是会因为他的靠近、他的出现而心跳加速。”
章雨椒仍摇头,
“不会。”
车窗外海岸线在她悠远的眸底延绵不断,她又改口,
“他受伤,我会。”
孟露也凌乱了,所以这到底是朋友间的关心、同学间的同情、还是男女间的喜欢啊!
夜幕低垂下,涨潮的海水层层叠荡着浪花,月光一照,宛若闪闪发光的肋骨,藏着海水翻涌深处的秘密。
兴许是吹海风的缘故,章雨椒回去感冒了,持续有小半周,直到开学也没好。
她平时身体皮实,是那种一年到头也不易生病的体质,但一旦生病,反而很难痊愈。
窗外热浪灼人,教室冷气飘荡。
季晴旸关心她状态,对管空调遥控器的同学说:“把我们头顶那个空调温度调高点吧,课代表她感冒了。”
三伏天大家都巴不得把脸凑空调前去。
对方为难,“不好吧,班里那么多同学呢,外面都三十多度的高温了,调高谁受得了。”
这是实话,章雨椒也不想要其他人迁就自己,她这会儿已经把校服外套穿好,说:“我还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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