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噢”了声,重新转过头去。
季晴旸听着她的声音沙哑不少,有鼻音,用纸巾拭鼻子的缘故,鼻尖泛红,原本削瘦的脸颊仿佛愈显清减,她说:
“中午我帮你打包吧。”她还因章雨椒替补跑一千五的事心存感激。
“不用了,谢谢。”章雨椒嘴巴发苦,吞什么都跟嚼蜡无异,没胃口。
刚开学,班里男生被杨志鸿派去图书馆领书,眼下抱了一摞摞的新书陆续进教室。
杨志鸿把捆绳和牛皮纸拆开,对他们说:“第一组同学先来领书,一组领完二组后面同学接上,s形轮下去,一摞拿一本哈。”
还没轮到最后一组,章雨椒于是在座位上写题,然而头顶凉风徐徐吹着,吹沉了脑袋,化学符号成了一只只蝌蚪,她干脆放下笔,静坐着。
讲台两边供拿书的同学一上一下,乱中有序,教室里充斥新书的气息。
倏地,一顶帽子盖在了她头顶。
鸭舌帽。
是辜恻的。
他平时会背个斜肩包,这顶帽子应该就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头顶空调的风被帽子遮挡,她好受许多。
转过头去,辜恻却已起身,朝讲台去领书。
身影格外卓俗,弯腰拿课本时,能看到右手结的痂已经脱落,愈合成原先玉白无暇的模样,他一次性捡起三本,再托在左手,很快领完,从讲台左侧下来。
“轮到我们了。”季晴旸提醒她,起身去领书。
章雨椒随之站了起来。
辜恻身影不期然在她旁边停下,将一摞新书搁在她桌面,自己又重返讲台。
深蓝的书皮仿佛化作暑假的海,海边的辜恻低眸,和她说话时,周遭连风也静止。
如今,她对着那道背影深深纳闷。
站在位置上太突兀,察觉到四周目光,她重新坐了下来,把新书分门别类,收进桌洞里。
领完书差不多下课,大家伙飞奔朝食堂,教室很快空荡下来。
章雨椒没胃口,趴桌补睡,她戴着帽子,穿了外套,已经不觉冷,可整个人鼻塞还是越来越严重,睡觉也闷得难受,干脆坐了起来。
后门有脚步声,她循声扭头。
辜恻和孙冽俩人进来了。孙冽手里拿着杯奶茶。
而辜恻则拎着份餐盒。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那份餐盒,会递给自己。
果然,木制的饭盒,外面用一块靛蓝方布包裹打结,被他递与在自己面前。
她说:“我不饿。”
辜恻那张脸,恬静温和,眼底倒影是玻璃方窗,黝黑中一隅亮,他说:
“郑伯做的,炒牛河,还有青椒酿肉,你尝尝看。”郑伯是他家的厨师。
“吃了东西才好吃感冒药。”末尾说。
章雨椒带了两盒药来,早晨吃过,他应该是看见了。
“你那天到底说的什么?”
她的疑问来得突然,在旁边孙冽听来分明无厘头。
可她笃定,辜恻听懂了。
他眼皮像枚鹅羽,浮晃了一下。
她顿时视线细密,不错他分毫反应。
然而,辜恻只是将餐盒搁她桌面,坐回位置时淡淡回,
“我没说什么。”
“真的?”她看似真的极其困惑。
眼睛随他坐落而移动,始终满目探究。
辜恻半耷眼睑,隔了她那道视线,若有似无“嗯”了声,再度抬首时,神态自若。
“快吃吧。”他说。
章雨椒回过身,默默拆布结,揭开化了层热水珠的盒盖,在一片食物扑鼻的香味中,异常平和淡定。
她知道,辜恻在撒谎。
他说的是:我喜欢你。
也许是他把帽子往自己脑袋上盖,也是是代自己领书,也许是这份契合她喜好的午饭。
某次视线相对的瞬间,她骤然灵光一闪,将这四个字,和他嘴唇张合的幅度重合上了。
郑伯手艺顶好,但她实在品鉴不出味道,胡乱塞了几口,垫了垫肚子,便没再吃了。
孟露吃完午饭来1班看她,拉张隔壁位置的椅子,坐过道和她说话,见她模样不由犯愁,“怎么还没好哦,都快一周了吧。”
“我很久不感冒就容易这样,没事,捱过去就好了。”章雨椒对自己身体素质有数。
孟露给她买了袋装的圣女果,“吃完药要是苦就吃这个,本来想买糖给你的,可是感冒还是别吃糖。”
等她见识到章雨椒吃药时的果断时,方觉自己担心她怕苦简直多此一举。
章雨椒把药丸从铝板里拆出,黑的、白的、红绿胶囊的,窝在手心,往嘴里一盖,抿了口温水,咽下去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等等,孟露觑了眼章雨椒的水杯,里面温水是什么时候装的?
貌似是,刚刚辜恻起身了一趟,教室后的饮水机响动,随即一瓶兑好的温水便及时雨似的,搁在章雨椒手边。
章雨椒同样对着水杯凝眸,一副颦眉思索的模样。
她竖耳倾听身后动静。
孙冽邀辜恻开黑,进游戏界面的提示音格外响亮。
“昨晚战绩一片红,恻哥我靠你带我飞了!”孙冽在说。
辜恻没搭话,应该在认真玩游戏。
章雨椒扶着杯壁,掌心源源不断的温热,难以忽略。
她刻意放轻声音,状似对孟露询问:“小卖部有板栗卖吗?”
“糖炒板栗嘛?”
“生的板栗。”
“怎么可能有噢。”孟露说,“连糖炒板栗也要冬天偶尔才卖。”
“这样。”章雨椒轻声。
如今正值九月,是板栗成熟的季节,她喜欢吃生板栗,剥掉毛茸茸的壳衣,吃起来脆粉脆粉的,有股淡淡的甜味。
小时候家附近有板栗树果园,果农采摘完后,会允许他们小孩进去捡一些采摘过程中浪费的,她通常用废报纸折三下,戴着防扎手,拿外套做兜子,捡满一兜子带回家,剥好一碗,就是她的零食。
不过后来那块地方为了城建开发,果园拔地而起一片新楼房,她也就没再这么吃过。
今天莫名怀念。
-
当晚,浮月湾。
台灯旁,一篓生板栗亮油油,辜恻仍穿着放学后的校服,坐在灯下,先用小刀划开壳,再小心翼翼把栗子带绒的包衣撕下。
一个接一个圆鼓鼓黄滚滚的栗子被放进玻璃盒中。
听说孙子归家来住一晚的辜端义火急火燎赶了回来,见汤雯在沙发看书,扫了圈,问:“阿恻呢?不是说今晚回家住?”
“在房间呢,说是想吃生板栗,小秦给他订了一篓,到现在还没出来呢。”汤雯摘了老花镜说。
辜端义和汤雯对视一眼,彼此心里透亮。
翌日清晨,天边泛鱼肚白。章雨椒起了个大早,一是她鼻塞,头昏脑胀,醒得早;二是她急于去教室验证件事。
昨晚辜恻没住校,说是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想到这里,直觉愈来愈浓烈。
清早的太阳透亮,偶尔夹杂着几丝沁凉的微风。
穿过马路,爬上三楼,1班教室后门是敞开的,辜恻身影清绝安静,弓着身子,枕在桌面,一只手抵在眼睛前挡光,像是睡着了,发丝被窗隙穿堂的凉飔轻拂。
她放轻脚步,站在位子前,看着桌面的玻璃盒一时静默,黄澄澄的生板栗,她仿佛嗅到了清冽的甜香。
有种论证数日的难题,乍然得解,答案陈列在案头的恍惚感。
暮霭烟蓝的海边,话筒电流声变得邈远,喧闹声也朦胧,他唇瓣翕动,嗓音仿佛海水退潮,岸边裸露的贝类陈列可见——
“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笨蛋小狗,自以为把骨头藏得很好!
第27章 第27章
◎被凶。◎
章雨椒捧着玻璃盒, 扭过头。
辜恻仍枕肘睡得清浅,发丝墨黑。
她站立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发顶有块地方头发刚冒出青茬儿, 比正常发丝短得多, 因被章耀辉拿果盘砸破了, 为包扎方便,医生便把伤口那圈的头发给剃了, 如今那块刚长出来些。
他头发浓密, 个子且高,正常站着看不出什么, 这会儿脑袋侧枕, 便可一览无遗。
她只觉手心的玻璃盒愈发沉甸。
最后将其塞进了桌屉里。
季晴旸也来得早, 她把前门插销拨移,敞开门, 和章雨椒打招呼,“早呀。”
“早。”章雨椒应了声。
身后轻响,应该是辜恻醒了, 抬首时膝盖磕在了桌底。
“咚”一声。
照习惯, 她本该和孟露相约去连廊早读,但近来天气燥热, 孟露贪恋教室空调,改成在教室早读;
而她感冒, 喉咙干哑,也不想动弹,干脆留在教室默读。
教室陆陆续续进人。
第一组的龚圆跑来和季晴旸八卦, “晴旸我跟你说!隔壁班有一对早恋的被抓了!”
“谁啊?”季晴旸好奇。
“就很高调的那对, 刘乐安啊, 初中还和咱们同班的。”
“怎么抓到的?”
季晴旸纳闷,赫文不提倡学生在高中恋爱,但也没到严抓早恋的变态地步。
毕竟难以定论,男女生走在一起,也可以说是朋友,谁也不会在老师眼皮底下牵手秀恩爱。
“监控拍到的,据说在亲热,很过分,没眼看的那种,学校老师因此还开会了,就昨天。”龚圆说。
暗暗瞟了眼在看书的章雨椒,“等着吧,待会儿老杨就得说这事!”
开学第二天,大家像群散养的狼关回笼子里,嗅到点八卦的气息就嗷嗷叫,一个早读,隔壁班恋爱被抓的事便传得人尽皆知。第一节是杨志鸿的物理课,每天雷打不动一杯热茶的老杨,竟空手进教室。
“咦?不是死气沉沉的木乃伊了?”杨志鸿嘴上说笑,表情却严肃,弄得大家也不敢捧哏。
听他继续说:“都听说了隔壁班那件事吧?”
“我小孩也跟同学们差不多大,我一直自认比较开明的,高中期间谈谈纯粹的恋爱,彼此帮助,一起进步,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但是!注意分寸啊同学们,你们毕竟还小!”
杨志鸿扫了眼班里他隐约清楚的一对情侣。
后续是隔壁班那对被监控拍到的情侣转学了。
吃瓜群众一时骇然,纷纷揣测,到底俩人做到什么地步,才能纷纷转学。
那天课后,章雨椒将玻璃盒原封不动放辜恻桌子上。
辜恻当时正写晚上要交的数学小题狂练。
见状愣了下,缓缓抬眼,“不是说想吃生板栗么?”
触及章雨椒复杂的视线,他神色平淡补充,
“哦,家里正好订了板栗煲汤,秦姨剥好了,我就顺手装了盒过来给你。”
“是么。”
他看见章雨椒唇瓣轻轻扯了下。
随后,她将盒盖一揭,问刚从卫生间回来的孙冽,“吃板栗吗?”
孙冽新奇,“生板栗?吃吃看。”
说罢拿了两颗抛进嘴。
同样的话她又问了遍季晴旸。
季晴旸不着痕迹打量了眼他,道谢后随即拿走两颗。
紧接,她在周围都问了圈。
大家纳罕,课代表竟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天,同时也都或多或少拿了一两颗。
最后的最后,她将玻璃盒复又放回他桌面,里面剩最后一颗圆滚滚的板栗。
她问:“吃板栗吗?”
辜恻从始至终看着她分发。
现如今盯着仅剩的一颗,听完她重复的提问,一点一点红了眼圈。
章雨椒视线默然。
良久对视后,他腾地起身,凳腿刮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引来周遭同学的注目。
众人只看到辜恻朝外而走的身影,很迅速,似乎生怕多留一秒;
而原地的章雨椒,两手扶着只玻璃盒外壁,里边一颗黄灿灿的板栗躺在正中央。
经历运动会辜恻接住章雨椒,自个儿受伤一事,大家认清一个他们不愿承认的事实:辜恻喜欢章雨椒。
加上海边、昨日开学的种种,愈加笃定。甚至,他们认为当初被付晟亮偷拍的女生其实就是章雨椒,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现在,再看俩人,有人窃窃私语。
“这么快就吵架了?”
龚圆语气悠悠,“谁知道呢,可能是老杨那些话吧,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呗。”
还不够决绝,章雨椒垂眸想着,还不够像拒绝柳叶开那样明确、决断。
她可以确定自己对辜恻没有男女间的情意,如果他的喜欢要他数次舍身为自己受伤的话,她没有对等的、可供回应的感情。
就连朱朋吉,外人眼里她们母女一脉,在她眼里也只是交换而已。朱朋吉给她庇护,她按朱朋吉的设想成长,不时露出些“女儿”的娇憨。
可她又觉得,即使这样,辜恻也是明白的。
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和她讲话,也没有一些类似田螺姑娘的行为。
下晚自习,他们也各自回寝。
夜色的幕布抖落出清亮的月光,撒在彼此隔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路上。
章雨椒走在前面,大概知道很后面有辜恻的身影,即使听不见脚步声。
草丛偶尔传来聒噪的虫鸣,宣誓着夏夜的主权,他们彼此身影黯淡。
爬上宿舍四楼,出了楼道,宿管房间窗口的嘉嘉和她打招呼,“章姐姐你回来了呀!”
女孩儿同她打完招呼又开始咬笔头,她过去,辅导了她一会儿方回寝室。
阳台洗脸的季晴旸听到动静探出身子,边搓脸边问:
“你和辜恻最近怎么了?你们不是关系还挺好的,吵架了?”
对面床铺的安楚正写作业,抬了下头,又重新落笔。
章雨椒记忆犹清,自己当初帮安楚递过巧克力。
现想想,难怪辜恻那会儿乖僻执拗,像极了在拧性子。
她摘了书包挂在床头挂钩上。
“也不算吵。”解释起来费劲,便说,“我先去洗澡了。”
季晴旸“哦”了声,提醒她,“别去进门第二个隔间,花洒坏的,水断断续续。”
周末,章雨椒被朱朋吉电话喊回家。
刚进门,遇上朱朋吉裹着干发帽下楼倒冰水,她说:“有条裙子放你房间了,明天穿它跟我去趟寿宴。”
让她回来多半也知道要陪她出席活动或宴会,章雨椒点了点头。
朱朋吉饮完水想起似的补充,“我今晚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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