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天空闷沉沉的,黑云低压,又是将要下雨的前兆。
朱朋吉电话给章雨椒,“来趟校门口。”
彼时的章雨椒刚从医务室出来。
将一软管药膏揣进口袋。
依言去往校门口。
朱朋吉下车,利落干练的工作套装,她拿了一袋药,透明塑料袋里种类齐全,在她微惑的目光里,浅笑说:
“傻愣着干嘛?给辜恻的。”
“听辜老先生说他摔跤伤到了脸。”
“你把这给他,活血化淤的。”
“妈妈帮你做到这地步了,你可别再跟他犟着了,该和好就和好,太拿乔,男生一过了新鲜劲儿,也就没意思了。”
章雨椒缄默。
忽地开腔,
“要下雨了,我先回班了。”
朱朋吉皱眉,本就宽额高颧的面容愈显冷厉,她道出重点,
“虽然辜老先生磊落,不因小辈关系影响合作,但下季度又要签新合约了,妈妈还是不希望你这边还跟人拧着,否则辜老先生怎么想?我朱朋吉的女儿这么不大气?”
“纵使不喜欢,也给我把关系续上。”
学校同学、朱朋吉无一例外都觉得她在过分拿乔,她冷淡辜恻、和其划清界限,貌似就是十恶不赦的行为。
要怎么做?和辜恻谈恋爱吗?
就她这点寡淡的回应,对他公平吗?
她接过那袋药,
“知道了。”
-
天色稍暗,学校清洁阿姨趁暴雨来临前清理垃圾箱,翻到一袋全新的药,提在手里打量一遍,不禁咕哝。
晚自习时,月考总成绩出来了,班里闹哄哄的,一张分数排名的单子来回传阅。
章雨椒去办公室领月考答题卡,风倒灌进走廊,将人衣衫乱扯,她抱着答题卡埋首,加快步伐。
刚进楼道,一抬头。
不期和辜恻迎面相遇。
两级阶梯之隔。她目光不禁再度流连他的淤青,大概是那点瑕疵,在他冷白光洁的肤色上太碍眼。
猛地,一道闷雷“轰隆”巨响。
头顶的灯“吧嗒”一声。
整栋教学楼跳闸了,视野被漆黑笼罩。
眼睛一下子没适应黑暗,她停在原地。
对面也停下拾级而下的步伐。
楼道归于阒寂,数栋教学楼因停电传来的尖叫、起哄仿佛异常邈远。
分明视野团团黢黑,可她竟能复刻辜恻那道刺目的淤青。
“是什么。”辜恻声音如夜晚浪潮推开寂静。
他比她更先适应黑暗,看到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递给自己。
“药,涂脸的。”
黑暗里,章雨椒淡淡说。
辜恻垂首,指尖与她的指尖隔着距离,接过。
“哦。”
因掏口袋,她单手拿答题卡,一个没托稳,洒落在地,她蹲下,摸黑儿捡起,拍净灰。
辜恻也蹲下,拾了数张,叠拢递给她。
这时恰好来电了,头顶楼道灯恢复明亮。
他看见了章雨椒疏离的眼尾。
接过试卷时,淡淡开口,
“朱朋吉让我给你的。”
灯下,背影渐远渐清冷。
那枚软管药膏,被他攥在手中,纸盒变形。
最后在垃圾桶上方停留半晌,终究还是揣进了裤兜里。
回教室,孙冽举着答题卡,端详了一番自己小两位的分数,凑头问章雨椒,
“课代表,你去医务室干嘛?感冒了?”
“没。”章雨椒发完答题卡,坐回位置。
“没去?还是没感冒?”孙冽刨根问底。
章雨椒没搭腔。
“我可看到你从医务室出来,我还以为你去给……”一个转眼瞥见辜恻,末尾半句埋回肚里。
他瞠目,“恻哥,你眼睛怎么跟兔子似的?!”
“风大,进沙子了。”辜恻淡声。
“哦。”孙冽望眼风声呼啸的窗外,“确实,靠!待会儿我出校门得把眼镜戴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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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看电影牵手。◎
最后场霈雨带走夏季晃荡的燥热, 杏叶被晒黄,凉风吹来初秋的萧瑟。
辜恻脸颊淤青恢复成原本的白腻,拖了挺长一阵子才好。
他们依然彼此无言, 章雨椒不确定他有没有涂那管药膏, 课桌与椅背之间仿佛有道无形的划界线。
这样挺好的, 唯独忤逆了朱朋吉的意思,好在她周末留校, 鲜少见面。
秋高气爽的, 去连廊早读正合适,孟露也在, 捧脸长吁短叹,
“好想快点高考完啊……不想过这种三点一线的日子。”
章雨椒督促她赶紧背历史。
孟露翻开本辅导书, 语气打桩似的,开始背历史大事件年表。
不一会儿又走神, 问章雨椒:
“你毕业了想干嘛呀?我老爸想让我读师范,将来当老师,我觉得无聊死了。”
“按我妈的意思, 念工商管理。”章雨椒淡定到不像在说自己的未来。
“工商管理?听起来也好无聊。”孟露天马行空, 她想做美食品鉴家,吃遍世界各地, 不过她老爹骂她不切实际。
章雨椒对未来也没什么远大的安排,外人长辈皆以为她成绩优异, 肯定对未来有清晰规划,其实不然,她走一步活一步而已, 在章耀辉那边, 有做小伏低的活法;在朱朋吉身边, 有故作甜滑从容的活法。
她很珍惜朱朋吉给她提供的优渥且祥和的环境。
不过,最近朱朋吉对她不满。思及此,她重新集中注意力在英语文章上,辜恻这件事,算是她仅有的一点自主意识,仅存的一丁点反叛。
事到如今她唯能做的,就是在考试成绩方面尽可能抚慰朱朋吉了。
孟露宽慰她,“哎呀你成绩够好啦,每次都能稳定在前五。”
“还不够。”
英语尚存提高空间,其他学科戒掉粗心马虎,也能捡回不少分。
期末考试一过,她需得回家面对朱朋吉,如果有份排头名的成绩,多少能转移点她的注意力。
“魔怔了。”孟露嘟囔。
自习课,除却几个溜去操场打球的男生,剩下在教室的,都奋笔疾书,高二即将过半,竞争压力与日俱增。
孙冽乃清流,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玩。
他撮哄辜恻,“去嘛去嘛,不然我老被他们盖帽。”
辜恻刚从舞房回来,不愿再动弹,懒洋洋坐位置上,拿出数学卷子写。
“天天写这破卷子,你都考满分啦还写,走了走了,打球去。”
辜恻岿然不动,眸光倒映卷题,头也没抬,
“不去。”
孙冽见状,扬头朝章雨椒问:
“课代表,今天没有数学作业吧?”
“没有。”沁润的嗓音。
孙冽扭头,一脸“你看,不用交数学作业,没必要写”的表情面向辜恻。
猝不及防对上那抹泠然的黑眸。
他倏地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了。有些事虽然心里门儿清,但也不能宣之于口。
接下来,辜恻搁了笔,但神情却坠落渊谷,起身时冷恹开腔,
“不是说打球。”
“走啊。”
登时,孙冽心底不妙,有种要在球场被虐的预感。
后排空了,教室重归于静,唯有笔尖在纸页上的沙沙声。
章雨椒写完物理的一年好题,开始听听力,她手机里下载有音频,和卷子配套的,插上耳机即能听。
旁边组。
龚圆手肘撞了撞同桌,朝窗边戴耳机的身影努嘴,“她和辜恻好久没说话了。”
同桌抠下巴,“好像是。”
“说件你们保证都没听过的八卦。”龚圆话一出,吸引前后桌注意,周围没凑过去的也都竖直了耳。
“柳叶开也喜欢她,不过嘛,也被他拒了。”
“广播站的柳叶开?”
“对呀。”
一时议论开。
有人提醒,“小点声,让她听见多尴尬。”
“没事,她每次戴耳机喊她课代表都雷打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没听见。”
龚圆满不在乎,继续说,“而且,我还听说,她经常被她爸打。”
“什么?!”话题震惊。
“你们夏天没注意到?她手臂里有被烟烫的痕迹。”
“我去,这算什么爸,太过分了。”
“你们懂什么,人家也不是好惹的,现在已经把她爸送监狱里去咯。”
“真假啊?”
“我家有个远方亲戚和他爸同个县城的,跟他爸还是麻友,就那么大点地方的事儿,能有假嘛。”龚圆说。
“那种人渣其实就该进监狱。”有义愤填膺的。
龚圆耸肩,“所以我觉得,她可能对男的有阴影,不然为什么对辜恻冷暴力?”
提及辜恻,八卦小群体又调转矛头,“别的不说,就这件事她凭什么啊!辜恻招她惹她了,真无语。”
龚圆冷哼,“某人有了妈妈撑腰,自命不凡呗。”
耳机里听力提问结束,落笔的“c”力透纸背,章雨椒食指尖泛白,圆珠笔几乎折在她手里。贺乔柏曾说她耳机降噪,的确如此,可惜,前不久坏了一边,旁边的每一丝语气都清清楚楚写进她脑海里。
当那道本该安静听英语听力的身影腾然起身,朝自己走来时,龚圆话音吞没在喉咙里。
放早年,章雨椒可以装作无事发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可如今,话题绕来绕去,皆是她的不堪,以衬托辜恻的高高在上。
她扯下耳机,站在龚圆面前,面色阴怖。
背着光,像个索命的女鬼。
四周听得正起劲的人全缩回了自己位置。
剩龚圆强硬,“搞什么,吓死人了。”
“你喜欢辜恻?”章雨椒说话时没什么起伏,却不乏挑衅。
龚圆顿时恼怒,“你胡说什么呢!”
“又不敢说了?我帮你。”说着拿出手机,当她面要拨通辜恻的电话。
龚圆眼疾手快,夺她手机,满眼愤红,“有病吧,就算我喜欢他,又轮得到你来替我说?”
章雨椒高举了下手避开她抢的动作,不过也没按下通话键,
“你承认了就好,我的事同样也轮不到你来逼逼。”
扫了圈那群参与议论的人。
后者都埋头缩脑,装哑巴。
她与龚圆算彻底撕破脸。
章雨椒出去透气,险些撞到拐角冒出来的人。
堪堪错步避免相撞。柳叶开察觉到她脸色不虞,步伐也不似平常从容,不由问:
“你怎么了?”
“辜恻欺负你了?”
话音将落,他瞬间捕捉到章雨椒脸色愈发冷淡,紧接便要继续朝前。
他下意识侧步挡了下,想问她怒腾腾出来的缘由。
不等他开口,章雨椒眼底已堆满不耐,
“有事吗?”
他只好移开身子让路,想了想,还是对背影开口,“其实辜恻……”
对方顿住,“你也要跟我说辜恻?”
点了点下巴,“说吧。”
柳叶开反倒结巴起来,“我就想跟你说,辜恻没有你看到得那么单纯无辜。”
“之前我写信给你,是他引导的,我是说……他明明喜欢你,却……”
他说不下去了。因章雨椒目光始终清寒,他有种在她面前无处遁形的羞愧感,背后议论人长短,也不过是小人行径。
“还有吗?”淡到不能再淡的问。
柳叶开缓缓摇头。
橡北市的秋天很短暂,好像薄外套穿了没多久,便要换冬季校服了,藏青冲锋衣,每回脱裤子上厕所,布料摩挲声响难以忽略。
当章雨椒摁完冲水键,却怎么也推不开门时,龚圆那种捂嘴强忍着窃笑的表情再度浮现在她脑海。
自从上次俩人正面起冲突,她伙同了其他班三俩个要好的女生,将她椅子换成咯吱摇晃的、食堂偶遇从后面撞她肩……等她回头侧目,再发出那种“咯咯咯”母鸡般的笑声。
她最近为了期末考,尽量不让自己分心,如今站在狭小的隔间里,门板像被焊死似的。
仰望天花板,隐忍累到顶峰。
踩着马桶,抓住门板顶端,翻出隔间,跳落在地,踹开了抵门的长拖把。
此时正值晚自习,即将放学的点,龚圆正和同桌聊什么,“咯咯”,笑得前仰后合。
忽觉旁边一暗,她的课桌整个被掀翻,书本哗啦啦落地,水杯“咚咚咚”咕涌了一地的水。
“你疯了!”龚圆尖叫,捞起本淌湿滴水的课本。
“你可以再惹我试试。”章雨椒也学用肩膀撞她。回位置扯了书包,第一次晚自习早退。
长廊另端的辜恻刚从楼梯上来。
夜色昏昧,隔着距离,她刚踏出教室门,扫了眼在自己腮颊,那地方曾淤青很长段时间,现已痊愈。
错身时下楼时,杏眼里闪过丝嘲讽。
教室里,有个女生在抹眼泪,脚边课桌歪倒,凌乱不堪。
旁边有帮她扶桌子的、递纸巾安慰的。
孙冽惊骇的下巴还未来得及收回,对他感慨,
“啧啧,恻哥你没看到,课代表力大无穷啊,那桌子说掀就掀。”
辜恻眯眸,视线投向那片闹哄哄的人群里,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孙冽还没回神,慢半拍,“为什么掀桌?”
耸了耸肩,“不知道,不过,女生的矛盾一般可难化解了。”
龚圆正捏着团纸巾,嘴里诉说“为什么针对我”之类的埋怨,声音麻雀似的“啾啾”哭。周围不少人替她委屈,不就讲了课代表几句八卦嘛,至于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嘛。
夜空稀稀拉拉几片瘦星。
龚圆神清气爽,朝校门口接自己放学的车走去。
榕树阴影处,一阵森冷,“你欺负她了。”语气笃定。
她被吓得一激灵。
看向渐渐现身在路灯下的辜恻,明昧掺杂的光影,半边脸匿在阴影里,辨不清对方表情令她心慌,明明每日都能见到的同学,光风霁月般的同学,此时两相面对面,她却被一股未知的恐惧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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