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郎低下了头,这样年纪的少年郎,还是容易受到他人影响的时候。
想必此时是在懊恼自己中庸之道即平庸,一不敢文人傲骨畅所欲言,二又放不下面子虚与委蛇,既不如直言不讳者受人尊敬,又不如拍马屁者好歹得个功名。
徐秀越看着一脸颓败的何四郎,想着方脸书生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危险人物,顶多也就是安河城几个家族的人。
只要她不暴露自己算命的本事,她一个并不貌美的大姐姐,也没什么被扣下的价值,于是便道:
“我倒觉得,即使敢于对朝廷畅言,若是不思考解决之道,只是通篇抨击,发泄自己的不满,也不过是个想引起注意的愤青而已。
还不如老老实实,想些可做之法。”
方脸书生则疑惑道:“何为愤青?”
徐秀越略做思考,给了个符合当下的解释:“就是愤怒青年的意思,贬义的是说有些人比较偏激、情绪化,所以对待某些问题就会怒火中烧地宣泄自己的不满。
褒义的则是泛指对社会不满能提出问题、思考较多的人。”
方脸书生若有所思,喃喃道:“前者在情绪,后者在思考……”
何四郎这会也想通了些道理,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轻松不少。
方脸书生看向徐秀越,目光微闪,刚想说什么,客栈外忽的响起一阵铜锣声,声音由远及近,及至门口,就听见报喜的衙役高昂的声调:
“报——恭贺清河县上溪村何安卓本次科考第七十九名!”
一句话喊的整个客栈为之一静。
安河城历年录取秀才的数目就是七十九名。
也就是说,这位何安卓,第一个报喜,却是实实在在坐了孙山的位置。
即便如此,那也是妥妥的秀才功名到手了,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唏嘘这排名,不过,这位何安卓兄台是谁?
“不知哪位是新进秀才公?”
报喜的衙役衙役在找,众人也是左右看看在找。
何四郎忽的反应过来,又蹭地站起来,哆嗦着嘴唇道:“我、我,是我。”
徐
秀越这才想起来,她还给何四郎取了个动听的名字何安卓。
“恭喜秀才公,贺喜秀才公!”
徐秀越迅速塞了个荷包给报喜的衙役,等衙役跑远了,何四郎还沉浸在“自己中了的”震惊中。
“恭喜何兄了。”
“恭喜。”
“何兄不枉此行啊。”
“是啊,虽是孙山好歹也是考上了。”
虽说有些个酸话,众人还是一起恭喜了何四郎得中,就连书院的张先生,都捋着胡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排名有甚紧要,有个功名就行啊!
何四郎跟徐秀越都是相同的想法,两个人反应过来之后都是满脸喜色,何三郎也是眼睛亮亮的,不敢置信道:“四弟这就是秀才老爷了?”
方脸书生也拱手恭贺了一句。
报喜的锣声源源不断,众人的眼睛便从何四郎身上挪开,开始等待自己的喜报。
结果已知,徐秀越再没有听下去的必要,而且她总有一种直觉,安河城是个是非之地,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总归秀才文书也要回县里拿,再呆在城里也没什么必要。
想罢,徐秀越带着两个儿子回了客栈房间,东西收拾好后就去退了房,出门牵驴赶车,打算路上买些糕点饼子,一些是路上充饥,另一些则是要带回去给家里几个小的。
客栈众人看三母子这就要打包回家的样子有些诧异,毕竟每年的院试之后,还有宴请。
虽说像孙山这样的位置并会被请到,但留在府城听听其他人的见闻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结识些学识好的友人,或是当朝官员。
更何况宴请之后还有文人诗会,这样急急赶路,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徐秀越可不在乎什么文人诗会,她只知道,安河城里有那位知道她徐仙姑身份、并且十分不安分的玉华仙子,安河城还有正在进行的买粮谋反活动,还有个举棋不定的王老爷。
这么多不安定因素加起来,还是先跑为上。
何四郎完全同意他娘的意见,本来他就觉得自己科考耽误逃难时间,若不是需要秀才功名,他也是不会来的。
好在幸不辱命。
徐秀越刚牵着驴出了客栈,迎面就瞧见方脸书生笑盈盈地朝她走了过来。
徐秀越心头一颤,她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书生。
可不就是王老爷的未来中,这位谋反的成王殿下,亲自封赏了大开城门的王老爷。
“婶子怎的如此着急?”方脸书生像是对好友一般,十分具有亲和力地笑着问了一句,又看向何四郎,“兄台已是秀才公,怎么不多留几天,瞧瞧府城的诗会,或有所得。”
得知了方脸书生真实的身份,再面对他,徐秀越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他是一位真正的枭雄,杀人不眨眼的那种,狡兔死走狗烹的那种。
在未来中,徐秀越看到有兵将在王家朱红色的大门口,当着王老爷的面宣读王家的百大罪过,而后长刀抽出,一刀砍掉了王老的脖颈。
杀——!
随着将士一呵,一群官兵冲进了王家,见人就砍,不分男女,不辨老幼,血流成河。
而这样的结局,并不只发生在王老爷拒绝合作的未来。
即使王老爷踏上了成王的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成为成王手中平定民心的工具。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古代王族,从小高人一等众星捧月的生活、让他们不会共情低于他们阶级的“奴才”,一切以利益出发。
如果一个人能实现最大价值的方式是死亡,那么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些人,以换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徐秀越说不上这样的人做皇帝好还是不好,但她清楚,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就是脑袋别在裤腰上,或许昨天还跟你笑嘻嘻,今天为了得到什么,就会挥刀砍向你。
也许这才是符合乱世之主的做法。
但徐秀越更想离这种人越远越好。
她调整心态,仿佛还是刚才那个因为儿子考上秀才而高兴不已的乡下妇人,笑着道:“咱也不求儿子再上进,秀才紧够了。
城里花销大,在这多待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银子,还不如早点回乡下,省下的钱给孙孙们买点果子吃。”
方脸书生笑起来,道:“无妨,不过是些小钱,今日我与婶子和两位兄弟相遇,颇觉有缘,这几日的开销便由在下请了,只望婶子能多留几日,我与何兄弟也能畅谈古今。”
徐秀越:……
说实话,这一刻徐秀越还真怀疑了一秒这位伪装成书生的成王殿下,是不是瞧上了她的美色。
第58章
谁说成王殿下就不能喜欢年纪大点的呢。
虽说这位成王殿下眉杂尾翘薄唇, 是个薄情的面相。
不过,成王头顶的紫气并不浓郁,看起来不像是个能登基的主, 就是不知道谁这么厉害, 能打败这位杀伐果断的王爷,最终登上帝位。
也或许,随着时移势易,成王的运气也会有所变化。
不过这些都与她这个小老百姓无关了。
徐秀越当即拒绝道:“谢您关照, 不过咱也不好白收您的银子不是?您是有大才的,跟我这小儿子有啥话说。
咱们乡下人, 还是早点回乡去的好。”
听到徐秀越的拒绝,方脸书生垂眸,脸上的笑容回落了些,只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客气亲和的样子,道:“既然婶子如此说, 在下也不强求了,日后有缘再见。”
“好说好说。”
徐秀越如蒙大赦,骑上不满, 给何三郎使个眼色,三人仿佛后面有狗撵着一般, 快速往外走去。
待他们走出去老远, 方脸书生仍旧站在原地, 看了许久后才喃喃道:“明明只是三个普通人, 本王为何总觉得那个妇人不寻常?”
他身后的小厮悄悄瞥了眼成王的神色, 试探道:“王爷的直觉向来没有错过, 不如强留下他们?”
成王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罢了,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说罢抬眸看向徐秀越远去的方向,笑道,“那头驴长的倒是奇特,又丑又俊的。”
小厮陪了个笑,不过心中纳闷,那头驴哪里俊了,想到王爷看人都与他们看到的不同,或许看驴也一样吧。
“走吧,咱们去王家瞧瞧。”
徐秀越骑着毛驴一路尽快离开成王视线,吓得都没在客栈对面买鸡蛋糕,只是如今回头也不合适了,就在另一个糕点铺子里买了些平日吃着好吃的。
又在熟食铺子买了些肉饼肉包当做干粮,接着就往城门赶去。
徐秀越此刻,就像是屁股后面有渣男追一样,迫切地想要快点逃出安河城。
出了城门,徐秀越仍觉心中不安,加快了速度赶路,等跑出去十里多地了,她才放下心来。
心下放松了,一时间又有点自嘲,她就是个乡村妇人,就算算命准点,应该也不值当人家成王来追吧,真是草木皆兵了。
反正谨慎也是好事,徐秀越便决定,这一路就不走走歇歇了,赶夜路早些回去。
一天一夜之后,徐秀越他们赶在傍晚回了村。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出城的第四天,五匹骏马从府城出发,疾驰向上溪村而来。
赶路的夜间,徐秀越自然是睡在牛车里让两个儿子赶路,所以回村的时候精神头还不错。
瞧见车里的糕点,几个孩子就兴奋地欢呼起来,只有几个大人围在黑眼圈的何四郎身边,问考的咋样。
何四郎挺起了胸脯:“虽说险之又险,也得了个秀才功名。”
“哟!我就说咱四弟是个能当老爷的!”田氏那个兴奋劲,就跟自己考上了似的。
其他人对着何四郎也是夸了又夸,徐秀越将带回来的布匹分下去,道:“日子不多了,等过几天四郎的秀才文书下来,咱们就走。”
闻言一家人脸上的喜色都淡了下去,只有不知道实情的田氏疑惑道:“去哪啊?”
徐氏解释道:“就是娘说的那件事,你没听,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田氏猜不到是什么,眼珠一转,问道:“娘,是不是咱家发达了要搬家?”
徐秀越看她一眼:“你就当做是吧,”转而又吩咐道,“这些布料,紧赶着做几身换洗的衣服路上穿,另外买些猪肉,咱这两天做点肉干带着。
再做几床薄棉被,省的路上夜里冷,棉垫子也做几个,咱们坐车硌得慌。
大郎跟四郎去镇上问着点秀才文书的事。
二郎去找个木匠打个驴车,轻便些,不用太大,咱们只坐人用,得有个棚。
三郎去找找铁匠,打个好携带的汤锅咱路上用,都别找葛家村的。”想了想,徐秀越又道,“要是铁匠那能打个匕首之类的防身家伙,也打个五六件。
这两天大家就开始收拾东西,车上放了粮食,东西放不开,只捡重要的拿。”
说到要打匕首,何三郎皱了下眉:“娘,朝廷管着这个,咱们这可能不好打长的。”
徐秀越便道:“短的就行,咱们用来防身,实在不行,就打几把菜刀。”
这样具体的安排似乎让众人真实感受到了搬家在即,一个个心情低落起来,徐秀越看在眼里,忽然道:“对了,三郎,把府城买回来的礼物分给你媳妇和两个嫂子。”
雕工精致的木盒一开,里面是一金一银两套亮闪闪的头面,惊的田氏直接喊了出来:“我的娘哎,这得多少银子?!”
徐氏张氏也是惊疑不定地看向徐秀越。
“这算是给你们压箱底的,你们自己装好,路上不许戴出来,等咱们安定了再戴。”
“哎。”
“知道了娘。”
重金之下,就连一想跳脱的田氏都变得分外乖巧。
徐秀越又给几个女孩子各分了一对银耳钉,道:“这个你们自己随身带着,要是路上万一落了单,这就是救命的银子。”
拿到银耳环的喜悦还没褪去,这一句话,说的几个女孩惊恐万分。
不只是因着恐惧最大还是这些日子跟徐秀越亲近了些,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三丫。
她眸中透着不安惶恐道:“奶是不要我们了吗?”
徐秀越倒是没想到小孩的想法能发散到这里,一转头,看几个女孩子都紧盯着她,徐秀越才知道,这么想的不止三丫一个。
徐秀越揉揉三丫的脑袋,道:“奶怎么会不要你们,奶是怕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说,咱们搬家的时候,你们几个得跟紧自己爹娘,千万别被人哄骗了去,知道吗?”
徐秀越这么一说,几个孩子才放心下来,都说回去就揣荷包里,等搬完家再戴。
何春草忽然道:“娘,咱们要搬哪儿去?以后还回来吗?”
徐秀越看向何春草,转头却见几个大人也看向她,徐秀越想了想道:“还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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