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孩子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爹娘告诉他们要搬家他们就以为只是搬家。
何春草目光暗淡下来,咬了咬唇,道:“那娘,我能跟小伙伴们道别,说咱们要搬家吗?”
徐秀越想了想,总归村长也知道他们要走,只是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而已,于是便点头道:“可以,但是咱们搬家的日子还没定。”
何春草点头道:“知道了娘,我只说咱们最近要搬走了。”
“奶,我也要跟虎子说!”
“我也要,二妞还有喜鹊,我要说一说去。”
几个孩子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徐秀越叹口气,要是能躺平,她也不会搬的,只不过,看着满地升腾而起、几乎累积到人半身的血气,徐秀越知道,洪灾就快来了。
翌日下起了暴雨,再过一日,天放晴了,何书青也回了村,听说考上了秀才,村里这才也传起了何四郎考上秀才的事。
午后何村长就趁着雨势渐小,穿着蓑衣一脸喜色的来了何家。
“徐嫂子您看,如今日子不好过,咱们两家一起办宴请咋样?”
徐秀越纳闷的看向脸色红润、满脸写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何村长,心想他是不是忘了自己之前预言的洪灾?
不过。
“村长,我们家不打算办了。”
何村长面露诧异:“咋不办了,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啊!总得告知祖宗咱家出了读书人这事。”
徐秀越想到何村长老童生的身份,或许秀才是他一生的执念,这才理解了些,只不过她家的人都忙的很,并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办酒席上。
徐秀越直接道:“村长应该知道,我们这就要搬家了。”
村长瞬间领会了徐秀越的意思,脸上的兴奋劲也褪去了些许,叹了口气,劝道:“族老们还没统一好意见,不如你再等等,跟村里人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人多一起走自然是个照应,可也意味着麻烦,就像如今,这么些日子他们都没决定走或是上山,或是原地不动。
徐秀越可不想蹚这浑水,更何况村里还有一群不信她的族老。
“不必了村长,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走,咱们各顾各的吧。”
一句话,村长就听出了徐秀越划清界限的意思,他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说实话,如果他不是村长,他都想跟徐秀越一样,自己一家一走了之了,至于那些怎么都说不动族老,爱咋咋吧。
可他是村长,不到最后,他不能撇下村里人。
徐秀越看出了他的为难,也怕他耽误了最佳时机,便道:“若我推算不错,洪灾还有半月上下便会到来。”
“这么快?!”村长这才惊觉,除去赶路需要的时日,留给他做决断的日子不多了。
只这一会的功夫,村长手心就急的冒出了汗,一瞬间,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抬头看向徐秀越道:
“不知道仙姑什么时候走?”
徐秀越其实也没确定,只道:“大郎刚去了镇上,等看看拿到秀才文书就走。”
村长点头:“青哥儿的文书也得拿到手。”想了想,村长抬头看向徐秀越,“要是这两天我就能说动村里人,您看,咱们可能一起走?”
徐秀越思考了下,摇了摇头:“人一多,要做决定就得大家伙同意,太耽误时间,况且你们屯粮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如今成王大肆屯粮,想必这个时候,镇上的粮食价格,也已经翻一倍了。
徐秀越心中自嘲,说到底,遇见生死问题,她还是个自私的人。
若是已经灾荒,她必然要跟村里人一起走,因为那时候路上太过危险,可现在灾情未起,路上还算安全,她就觉得村里人是累赘了。
若是村里人心齐,就算是如今的情况,同行也算好事,可明显村长也管不动族老,村里也没多少人信她听她的。
再者,若是村里早些屯粮,一路同行互不干预也可,可如今看,应该是屯粮也不充足,再同行,又要惹出借粮的麻烦。
村长乘兴而来,失望而归,徐秀越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只是叹了口气,并未改变自己的决定。
村长刚走,何大郎跟何四郎就回来了,两人还带回了何四郎的秀才文书。
徐秀越算了算日子,明日就宜出行,当即道:“明日一早,咱们就走。”
何大郎跟何四郎面面相觑,真到了要走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可他们也知道,等不得了。
徐秀越将几个媳妇喊到身边,告知了她们明天出发的消息,又问道:“还有一晚的时间,你们可要回家报信?”
徐氏的娘家就是徐秀越的娘家,两方可以说是已经闹翻了,徐氏犹豫之后道:“娘说明天走的时候会放出消息,到时候他们
自然知道了,我要是回去,怕给娘惹出麻烦。”
徐秀越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若是徐氏想去,她就让家中两个儿子陪着去,总归不会被扣下,明日一早就走,徐家人也来不及折腾。
张氏的娘家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哥哥,出去卖货再没回来过。
只有田氏,还不知道要通知什么。
“娘,是跟家里说一声咱要搬家吗?”
徐秀越摇摇头,道:“是跟你娘家说,再过半月左右,要有洪灾。”
“啥?!”
在何三郎的一顿解释后,腿软脚软的田氏哭哭啼啼地上了牛车,又装了些粮食肉干,一并让何三郎带着去田氏娘家了。
今晚注定何家不宁,几房人都回屋收拾东西去。
用旧的东西扔了不舍得,拿着又累赘,最后一家人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其他的便是吃食碗筷,再加一口小锅,也就差不多了。
忙到夜里,一家人才收拾完东西,田氏便回来了,眼睛红彤彤的,看着徐秀越欲言又止。
徐秀越知道她想说什么,不过既然田氏没开口,她也不会多说。
田氏终究没开口,何三郎拉着她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月朗星稀,徐秀越摸出三枚铜钱,为这次行程的总运势卜算了一卦,一连六次,是为六爻。
徐秀越盯着地上显示着最后一卦的铜钱,深深叹了口气。
翌日天刚泛起鱼肚白,何家一行人就出发了。
除了田氏泪眼婆娑,其他人的心情倒是还好,几个孩子坐在牛车里,也是不哭不闹。
徐氏看得心下不忍,便劝了田氏一句:“你可说了往西走是生路?”
田氏点点头。
徐氏便道:“咱们都往西走,总有一日能再见的。”
这话说的徐秀越也是心有戚戚,若是现代,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可在古代,一别或许就是一辈子。
可带了田氏娘家,她娘家会不会又带其他亲戚,她娘家嫂嫂又会不会想带自己的娘家。
这样牵扯来去,人就多了。
绝境之下,有时候危险不是陌生人给的,而是亲近的人。
徐秀越不敢赌,她现在只想尽快赶路,到达一个能避难的城镇便好,最怕的就是路上便遇上灾民。
一行人先去了趟镇上,装好粮食,徐秀越让何三郎在街上找了几个小乞丐,将半月之后将有洪水的消息散了出去,不过这次就没说该向哪个方向走。
其实东南西北,只要走出水灾范围,就能避难,若是都朝西走,反而容易因为人多生出人祸,而且西边的城镇也承载不起这么多人。
徐秀越只让何三郎强调了这是徐仙姑算出的消息,想必以她在镇上的名声,也会有不少人相信。
做完了最后一件事,徐秀越心底也算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家人向镇外走去。
走到镇边的时候,徐秀越就见一个小乞丐蹲在路边,瞧见他们的牛车,张望了一下后,朝他们跑了过来。
徐秀越看他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还是何大郎认出了他:“狗子?你怎么在这?”
这就是当初何大郎传授“编蚂蚱”手艺的小乞丐,狗子。
一段时间没见,狗子已经抽条,长的赶上何大郎肩膀了,他笑嘻嘻的跑过来,先冲着众人胡乱一拱手,才道:
“我听镇里的乞丐都说徐仙姑发话要有洪灾,就猜大哥你们应该就在镇上,可能要离开了,于是便等在这里。”
说罢狗子从袖中掏出几只草编的动物,有小鸟,有小猫,有兔子,各个只有成人手掌大小,却编的惟妙惟肖。
“大哥仙姑于我有恩,狗子托福才能在镇上有了一门谋生的手艺,每日里得几个铜板也能吃口热饭。
狗子人微命贱,没什么能报答仙姑和大哥的,先前说待狗子学会了编织其他,就编好了送给仙姑,只是狗子的手艺一直不怎么好,上次仙姑来镇里,狗子便没上前碍眼。
如今仙姑要走了,狗子怕日后再不能见到仙姑,这才大着胆子耽误仙姑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将狗子编的最好的这几只,给仙姑送行。”
狗子说完,便将东西放进徐秀越手中,笑着道:“狗子人贱,东西也贱,希望仙姑别嫌弃。
若日后狗子还能有幸见着仙姑,到时候狗子手艺更好了,再给仙姑做新的!
狗子在这里祝仙姑和大哥以及诸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此行一路顺风,平安无忧。”
说罢狗子让开了道路,在路边深深一揖。
与此同时,天一亮就来何家的村长发现了何家已经人去屋空,心底一阵着急,也不再管族老们的说法,回去便召集村里人,说是中午就要带着全村去逃难。
愿意走的就跟着,不愿意走的就留在村里,只是告知了他们山腰上的一处洞穴是徐仙姑为他们找到的避难之所。
有人便问:“既然能去山上避难为何要离村。”
何村长也不多说,连日里跟族老扯皮,跟村民扯皮,他已经累了,只道:“避难在山腰,也是凶险,仙姑既然要走,自有走的道理,午时西口,要走的来,不走的便罢了。”
说罢他也不再管了,出了祠堂就回家收拾去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上溪村人。
村长心里安慰自己已经尽力,他叹了口气,只希望午时出发,还能赶上徐仙姑一家。
虽说徐仙姑已经明确拒绝不想带着村里人同行,但是,就当他自私偏己,小人行径,若能跟着徐仙姑走,村里人也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第59章 (捉)
狗子一揖到底, 起身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何大郎:“大哥可莫要忘了我。”
何大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狗子是乞儿,一无亲友,二无横财。
好不容易养大了自己, 眼看着能下力做活了, 又要遇上天灾。
有些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就有些人,从出生起就命途多舛。
草编动物触手光滑,连根草刺都没有, 可见编织它的主人,十分用心。
徐秀越看向狗子, 问:“狗子,你在镇上可有去处?”
狗子闻言又露出讨好的职业笑容:“狗子命贱,哪里都能住下。”
徐秀越点头道:“要是没有去处,你跟着我们怎样?”
狗子垂立两侧的手掌猛的一攥。
“愿意!狗子愿意!”
徐秀越本还想说“如果他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到下个城镇放下他”,不成想狗子已经噗通跪地, 高喊道:
“谢仙姑,仙姑大恩大德,狗子这辈子都会报答, 以后狗子的命就不是狗子的,是仙姑的, 仙姑让狗子往东, 狗子绝不往西, 得仙姑收留, 是狗子一辈子的福气!”
一大串不要钱的吉祥话字挨着字地不断输出, 徐秀越不得不打断道:“好了好了, 先上车。”
徐秀越一出声,狗子立刻住了口, 他眼睛在牛车和驴车上看了一圈,小跑着上了驴车外坐到何大郎边上,又朝驴车里的徐秀越道:“狗子给仙姑赶车!”
徐秀越笑笑,没再多说。
家里人仿佛已经习惯了徐秀越做主,没有人为狗子的到来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有田氏,她看着狗子的眼神中透着股哀怨。
徐秀越不用猜就知道,这是怨他们带上狗子,却不带她娘家人。
徐秀越也不跟她解释,一是她不确定田氏听不听得明白,二是有些人的怨,即使讲明了道理,情绪也不会变,只会找新的借口,继续怨你。
出了镇子,路变得荒凉起来。
两侧都是茂密杂乱的植被,有高高的大树,也有矮小的灌木丛。
他们走的这段算是官道,所以道路宽阔也还算平稳。
徐秀越的驴车上坐了家里的妇人跟孩子,四个男人轮换赶车,牛车上还坐了三丫狗蛋几个小的。
大人们或许还沉浸在离家的忧伤中,孩子们已经新奇地看着外面叽叽喳喳兴奋起来。
牛车走的不算快,徐秀越干脆将挡门的帘子掀上去,看着四周升腾气的浓郁血雾,算了下生路方向,选了向西偏南的路子。
徐秀越问了下何四郎,那边应该是荣昌城的方向,只是何四郎也
仅仅看过粗略的大周舆图,并不知道具体有多远。
徐秀越想着他们如今最主要的目标就是走出血气范围,至于荣昌城,晚些到达也无妨。
天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好在徐秀越他们预先将车棚做的伸出去一块,这样赶车的人也不会淋雨,至于牛和驴,何大郎只能给他们身上批了专门买的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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