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村长面色严肃起来,道:“老朽明白,会同他们说清,必定不会叫仙姑失望。”
看着何村长召集村里人, 徐秀越的心情也放松了些。
幸好,村长带出来的这几户人家就算吃野菜,也没有对其他吃饭的人家生出嫉妒心。
幸好, 就算是狗蛋他们跑过去玩,也没有一家说些什么酸话。
幸好跟来的这些人, 人品尚可。
所以徐秀越想试一试, 能不能一起走。
在上溪村的时候, 出行前她为全程卜了一挂, 凶, 虽说一路她已经小心避开路段, 也依旧不知道前路会不会有避不开的风险。
再者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日他们就会到达城镇。
牛车上的粮食还有足足的量, 而他们要到达的城镇,徐秀越如今还不知道是贫是富,有没有地头蛇欺压外乡人。
能人多一起走,也是多个照应。
说白了,若是人品不佳,或是人心不齐,就像原来的上溪村,她每个决定都要解释一通然后举手表决同意,那还不如自己走。
而若是人品可靠,又能听从她安排,徐秀越认为,人多的安全性要大于他们一家自己走。
这样的安排,不止村里人高兴,就连何家人的脸上,笑容都多了起来,应是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村长那边很快商量出了人选,带到了徐秀越面前。
有徐秀越熟悉的何安全、何安波,其他人徐秀越就不认识了,不过家里的何大二三郎倒是都认识他们。
村长家里,出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何安礼。
徐秀越对何村长的这个安排很是满意,因为她既瞧不上何书青,也不喜欢上次跟她一起上山的何安福。
再排除掉何书青的亲爹,村长家就剩个何安礼了。
不知道临行前村长是不是嘱咐过何安礼,他跟徐秀越打过招呼后,便安静地待在一边,没有参与其他人跟何大郎他们的交谈。
村长挨个介绍了一遍之后,徐秀越才开口道:“你们都听村长说明白了吧?”
徐秀越一开口,十个青年都闭上了嘴,只有何安全,因着与徐秀越比较熟悉,这次被村长嘱咐看着点旁人,才作为代表回答道:
“仙姑放心,村长都跟咱们说清楚了,我们几个往年收粮时,都是村里护卫队巡夜的,
肯定保护好您,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咱们问都不问,您说干啥就干啥。”
徐秀越暂时满意了,让家里人将说好的粮食发给他们,正好是中午,就地吃个午饭再走。
几人瞧见白花花的米粒脸上都挂上了笑,尤其是一家出了两兄弟的人家,更是喜上眉梢,不过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将米送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守夜留下来的习惯,何安全跟另外四个人依旧守在徐秀越牛车旁边,其他五个人将他们的粮食一并带回了各自家里。
徐秀越远远的听到村长朝他们说了声什么,大概是叫他们珍惜,然后就见后面的驴车和背着行礼的人慢慢走到了徐秀越家一米外的位置,生火做饭。
徐秀越家的饭菜有肉干有咸菜,其他家里则是米饭撒了些盐,有的还拿出之前来不及吃的野菜掺和进米里,省下的米也能以防万一。
五人吃完,又换其余守卫的五人。
这次徐秀越没有着急走,而是看着各家吃完了,才招呼何大郎他们赶车上路。
身后的村长一行有带孩子的,徐秀越却也没有善心的让他们坐自家牛车,在古代,有时候过多的善意,会让人蹬鼻子上脸。
而有时候差别待遇,反而会让这些适应了特权阶级差异的百姓心生惧意,本能的不会将两者当做平等看待,也就不容易心生怨怼。
虽然不公平,在目前来说却是给自己的安全再上个保险。
经过几天的行程,徐秀越带来的水囊已经用尽了,何村长他们的水更是所剩无几,她看着水气的方向测算着领着众人进了一处树林。
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溪,徐秀越就让大家在这里接满水。
煮饭的空荡,何安全听见草丛中有声响,一个石头砸过去,竟露出了一对兔耳朵。
他兴奋地拎起兔子,却没有往家里送,而是拿到了徐秀越面前。
徐秀越诧异道:“这是你打的,给我作甚?”
何安全却道:“有仙姑给的米和药,又有仙姑指路,我们一家才吃饱安全走到这里,我又是当值的时候打的兔子,自然要给仙姑。”
徐秀越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太淳朴还是会拍仙姑屁,反正有肉吃她是不会拒绝的,不过——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徐秀越煮了几锅兔肉汤,里面又加入了许多自带的肉干,又装了些小咸菜,肉汤和咸菜分给了各家一碗。
村长看着面前的兔肉,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先是起身朝徐秀越拱了拱手,喊了一声:“多谢仙姑。”
村民面面相觑,而后也随着村长乱糟糟的喊着:
“多谢仙姑!”
“谢谢仙姑!”
搞得徐秀越还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中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想不清楚,徐秀越也没再追究,午饭过后就在十人护卫下,带着何家村老小,继续上路了。
拐过一个小路,越往前走,徐秀越却瞧见一团黑气随着他们前行,越发靠近。
徐秀越皱眉,地出死气,附近必定是死了许多人。
喊停队伍,徐秀越卜了一卦今日运势,平。
既无凶险,自是可行。
只不过这次,徐秀越选择慢些走。
一路都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景象,直到他们走到小路尽头,拐入大路,徐秀越看到,一个个面黄肌瘦的灾民,在路上蹒跚前行。
水灾未至,灾民先行?
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人几乎分不出男女,他们眼神麻木、步履蹒跚,这让徐秀越想到了一个词,行尸走肉。
这条路上,没有孩子。
也没有老人。
当牛车踏上主路的瞬间,走在附近的灾民一齐看了过来。
直面他们浑浊木然中暗藏狠劲的目光,徐秀越也不由握了握拳。
等到他们一行人完全走上主路,观察他们的目光才变得隐晦起来。
能驾驶牛车,意味着家境不错,车上很可能有屯粮,可是这么多人,他们便不敢再肖想什么了。
此时徐秀越倒是庆幸起来,好在早早跟村里人联合在了一起,不然仅凭他们一家,发狠的灾民说不定会联合在一起抢了他们的粮食。
守在牛车周围的十个人也汗毛竖了起来,虽说没有逃荒过,但他们经历过荒年,知道人为了一口吃的,能连命都不要了。
徐秀越当即嘱咐车里的妇人,拉着孩子,不要让她们下车,也别到处乱看,然后又掀开帘子招呼何安全:
“你去嘱咐一声后面的队伍,有车的让孩子坐车上,没车的拉近孩子别放手,让后面跟紧些。”
何安全去了,牛车放缓了速度,村长一行人紧紧跟到了牛车后面,几家剩余的男人围在外面,女人领着孩子走在中间。
徐秀越让何大郎几个兄弟拿好匕首,又嘱咐何安全让几个人有棍子的拿棍子,没有棍子的拿着菜刀什么的。
因着怕后面走路的人掉队,徐秀越也不敢加快速度,只是找了个灾民,查看起他的过去。
原来,这群难民是从东南部往北走的,南边的粮食收的比北边早一些,可收割前夕,他们那发生了地动。
强大的震动震塌了屋舍,压死人的同时,也使得田地大量减产。
当灾民们强忍着失去至亲的痛苦收割残余的粮食时,与极少的粮产一同到来的,还有官府比往年更重的苛捐杂税。
因为,县里的府衙震塌了,需要修缮。
府城的房屋倒塌了,也得修。
县里安排查明灾情的官员,得吃饭。
上面派下来查灾害的上官,得孝敬。
这些钱从哪里出?
总不能从官老爷的口袋里出吧?
自然不能,那就只能从百姓口袋里出。
天灾加人祸,才使得这些人不得不逃荒以求生路。
徐秀越这下确定了,他们所在这个大周,注定要完了。
等水灾一起,连同震灾,加上朝廷无作为,正是揭竿而起的大好时机,徐秀越想到远在他乡的成王殿下,感叹他真是找了个绝佳的造反时机。
尤其,这群难民走了一路,到达荣昌城下,却被拒之门外。
徐秀越觉得,要不是这些人饿了一路,单凭这群难民,也能把荣昌城打下来。
或许,这也是荣昌城不开城放人的原因吧。
路遇难民,也不是没有好处,徐秀越便看了下难民的未来,得知了前路具体的走向。
她有些犹豫,现在他们遇上的只是一小撮难民,按照既定的路线,向前,还有一大段路注定随着灾民一起前行。
可若是回头绕道,他们走过的这条路花了一天的行程不说,岔路的另一条卜卦也是凶。
如此,又要面临未知的风险。
况且依着徐秀越看到的难民过往,地动受灾范围极广,只是那位难民所过之处,几乎一个城都有或大或小的受灾,难民往四面八方逃的都有。
这样就算徐秀越他们冒着危险绕道去其他城镇,依旧有可能遇到灾民。
如今距离他们出上溪村已经过了七八日天,若是徐秀越选的日子没太大误差,洪灾还有七日就要来了。
到时候必定有会有更多难民拥挤上路。
徐秀越为这条道路卜了一卦,震上坎下,逢凶化吉。
那就……走吧。
按照灾民的未来显示,他们这一批算是走的快的,到达城下时也没有太多难民,大不了到时候徐秀越花点银子,让他们一行人先入城。
若是情况不好,也可以补给两辆牛车,再买些粮食种子出城,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安顿下来,开荒种地过活,总比成为乱世人的强。
虽然这一路徐秀越强调了让村民听他的,但也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这种关系到别人未来的选择,徐秀越是不好替人做的。
喊来了村长,徐秀越将自己的想法以及卦象给村长说了,村长便回去问了问及家人的意见。
许是他带来的这几家对他和徐秀越比较信任,没过一会村长便回来了,道:
“我问过了,这一路咱们连只野猪都没瞧见,一家老小一个没少的走到这里,全托仙姑的福气,日后也愿意跟着仙姑,只不过……”
村长犹豫片刻,还是道:“只不过大家伙想着,等洪灾过去,咱们是不是还能回村里?”
说罢村长便看向徐秀越,等着她的回答。
徐秀越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似乎漏了点什么,于是道:“若是世道安稳,回村也行,但是若我所见不错,咱们这朝廷,马上要打仗了。”
“啥、啥?!”
要说农户最怕什么,一怕天灾吃不饱饭,二怕徭役军役拉走家中壮丁,这都是要死人的。
总归如今地动灾害已起,成王占地为王也必然会发生,徐秀越也就直言道:“不仅要打仗,而且是内乱,到时候恐怕各地都要揭竿而起,我怕咱们回村也不安全。”
“这……”村长这才明白了徐秀越想要找个偏远处定居的原因,那个时候,越是远离,才越是安稳。
村长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无法落叶归根叹息,还是为不安定的未来担心,总归最后,他也默认了徐秀越的安排。
只要人活着,好歹还有回去的一天,若是人死在战乱里,他们这些老人,守着村子又有什么用?
有了外在的灾民威胁,又有了共同的目标,村民们仿佛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团体,这一点在下午做饭时就体现出来了。
徐秀越这次拿出了一些白米混着糙米,可几个青年都没说什么,或许他们也明白,这这种情况下煮一锅香喷喷的白米,无异于在惹火烧身。
徐秀越怕他们为了不招人眼热也只吃个半饱,便多嘱咐了一句:“现在得吃干的,要是起了冲突,咱们才有力气。”
青年们点点头,将米拿回去,徐秀越发现,村里人竟然自发地转换了以家庭为模式的吃饭方式,而是变成了做饭时壮年围在外围巡逻,老幼妇孺在里面生火做饭。
吃饭的时候也变成了几人一轮用饭,唯一以家庭为聚集用饭的,竟然只剩下徐秀越一家。
当然,他们也是最安全的一家。
四个壮年围在周围,加上何家几个郎也拿着菜刀匕首虎视眈眈,路过的难民恨不得绕道走,生怕他们一个不高兴,将他们砍了,加个菜。
这一顿徐秀越也没有再放肉干。
夜幕降临。
难民多有夜盲,晚上少有继续走的,徐秀越也让众人原地休息,明早在赶路。
这也是怕日夜兼程,速度虽然上去了,但人困驴乏的,要是有难民团伙冲过来,他们怕没有抵抗之力,只不过青年还是得轮流守夜。
今日同卦象所示,平。
翌日天亮,徐秀越的队伍就准备收拾出发了,只不过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在他们刚出发的时候,有个女人拉着个孩子跪到了徐秀越的驴车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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