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婶子本就和钟菱关系好,提起这些,倒也是放下了几分警惕,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她越是夸钟菱懂事聪明,钟大柱的心就越发胀的难受。
“好了,到了。”
叶婶子领着钟大柱走进一个小院,和卖包子的婆婆打了个招呼,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小棚子。
小棚子里放着眼熟的推车,但没有看见钟菱的身影。
钟大柱周身的气压瞬间就低了下去,他快步上前,走进小棚子里。在看见棚子里的景象的瞬间,他就放慢了动作,连呼吸都本能的放轻缓了几分。
小推车的后面,钟菱缩在两块木板后,枕着招牌,睡得正沉。
这些日子餐桌上就没少过肉。祁珩天天嚷着自己胖了不说,连钟大柱都觉得自己壮实了不少。
可是钟菱却一点也没变化,她还是消瘦的模样,像是藏在枯枝杂草中的一朵含苞的花。
钟菱素白的手搭在招牌上,左手的食指上裹着纱布,那是早上切菜的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手指下,压着一张纸。
褶皱、边缘泛黄,不知道拿在手里翻阅过多少次的一张纸。
钟大柱弯下身,小心的将纸抽了出来,他无意窥探孩子的隐私,只是想替她收好。
可只是无意的瞥了一眼,他的脑子便轰地炸开来。
纸条上,是钟菱自制的炭笔,写下的几间医馆的名字。医馆名字的下面,是她着重写的“养肝”二字。
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菜谱,钟大柱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些和钟菱相处的瞬间快速地闪现。
那些她曾经说过的话,在钟大柱的脑海里肆意冲撞着。
原来她煲的那些汤,做的那些菜,都是为了他。
她不仅换了劣质的酒,竟然从一开始就调整过了每日的吃食。
脑海中又想起叶婶子他们说的,钟菱赚钱,是为了给他看病。
到现在钟大柱才意识到,钟菱是真的想要照顾他,好好的过日子。
而他做了什么呢?因为那段让人无法释怀的过去,他本能的警惕防范着一切。曾经被背叛过的人,很难再轻易地去相信。
他在初见面时,就用最坏的心思猜忌了钟菱,他怀疑她毫不犹豫的转头认亲的目的,警惕她是不是别有所图,也猜忌过,她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指点。
也因此,从一开始就没给过这个孩子一个好脸色。
钟菱的目的纯粹又炽热。可他与那些传播流言蜚语、抱着恶意揣测别人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从一开始,也对钟菱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可是回应他冷漠态度的,是钟菱一点也不计较的照顾。
她甚至连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什么都不说……
钟大柱的喉结滚了滚,嗓子堵得发慌。他伸出手拂去了钟菱垂荡下来的头发,却小心翼翼地不敢触摸到她的肌肤。
他就这样看着熟睡的孩子,眼底深处泛起滚烫。他看着钟菱,也透过钟菱,看着那个只在他梦里出现的孩子。
那心中那无处安放的,属于父亲的那份爱意,终于在十余年之后,悄然地荡开一丝涟漪。
“麻烦您可以替我去找一个人吗?她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钟大柱退出小棚子,摸出身上仅有的两个铜板,递给叶婶子。
“帮个忙的事,你这可就见外了。”叶婶子忙摆手拒绝,记下了钟大柱报出的地址后,匆匆地离开了。
过了一会,马车停在巷子口,一身青衫的祁珩快步走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和钟大柱打了个招呼。
祁珩刚从宫里出来,便接到小厮的传信,因为报的是钟大柱的名字,他一刻不敢耽误,连府上都没回,就直接在马车上换下了官袍。
“她在里面睡着了,我没办法背她回去,麻烦你了。”
麻烦你了?
祁珩愣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还记得,钟大柱这些年,是从来没有开口麻烦过村里人什么。如今……这是为了钟菱才开了口?
祁珩情绪复杂的走进棚子里,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钟菱。
入手的一瞬间,他就皱了眉。钟菱实在是太瘦了,抱在手里甚至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他昨日见陛下前,已经有同僚和他打过招呼了。说是陛下已经念叨过几回祁珩在外吃苦了。
可等到陛下见到他的时候,那酝酿了许久的慰问,终究是堵在嘴边。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祁卿啊,胖了。”
钟菱这喂胖人的能力,可是实打实的得到了陛下的认可。
可是每天同吃一锅饭,怎么她就瘦成这样?
祁珩抱着钟菱往外走去,他看见钟大柱弯腰拉起小板车,忙小声的制止道:“钟叔,这些,她明日还要摆摊的。”
可谁知,钟大柱头也不抬,坚定地开口道:“不摆了!”
祁珩脚步一顿,有些不解。
感受到周围的动静,祁珩怀里的钟菱哼哼了几声,明明困得睁不开眼,却依旧要翻身起来。
钟大柱上前几步,用身体挡住了落在钟菱脸上的阳光,沉声安抚道:“是我,没事,你安心睡。”
听到熟悉地声音,钟菱的身体明显地放松了下来,她朝着钟大柱的方向伸了伸手,喃喃道:“爹。”
祁珩和钟大柱齐齐定在了原地。
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可思议——钟菱没有当面喊过钟大柱“爹”。
不仅钟大柱在意,连祁珩也都注意到了。
祁珩有些恍惚地抬头,哑着嗓子道:“钟叔,东西放着,一会我叫人送。先一起坐马车回去吧。”
“嗯。”钟大柱点点头,沉声道:“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第17章
钟菱一直睡到下午才悠悠转醒。
这近乎昏迷一般的睡眠质量实在是太好了,她那昏昏沉沉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了起来。
只是她隐约记得明明是在京城里收拾东西的时候,想要歇一会,就这样睡着了。怎么醒来就在自己家了。
钟菱摸索着想要起身,院子里的人听见动静,往她的房间里走了进来。
“大小姐醒了啊。”
钟菱撑坐在床头,在看见祁珩走进来,呆了一瞬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她压低了几分声音,语调中都藏着惊喜和雀跃:“你怎么来了!”
“有些人忙过了头,累得随便找个地方都能睡着,我不得来关怀一下?”
钟菱对祁珩的胡说八道,早就免疫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送我回来的?”
“不是他。”钟大柱恰好端着木盆走进来,他瞥了一眼笑得合不拢嘴的俩人,沉声道:“是我。”
祁珩顺手接过木盆,将毛巾拧干后,递到钟菱手里。
而钟菱在钟大柱出现的一瞬间,就收敛了笑意,老实地坐直了身子。她接过毛巾的时候,也没忘记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钟大柱的脸色。
“对不起……”
她那小动作本就惹得钟大柱直皱眉,谁知她一开口就又是开始道歉。
钟大柱心里还没消化完的情绪就直直的要涌上来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就快步走出了钟菱的房间,不愿去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深情。
他这突然的离开,让钟菱无措了一瞬。她一把拽住了祁珩的胳膊,嚷嚷道:“怎么办啊少爷,我爹生气了怎么办啊!”
这变脸变得,祁珩都想要给她鼓个掌了。
“你再大声一点,钟叔可就听见了。”
钟菱瞬间闭嘴,她像是打了霜似的,焉了下去。
“钟叔疼你还来不及呢。”祁珩摁了摁太阳穴,见钟菱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又怕她问些不好解释的问题,于是抢先出声威胁道:“我叫人打包了京城最火的酒楼的菜,你要是磨磨蹭蹭的,一会我们就开吃了不等你了。”
在钟家,似乎负伤躺在床上的那一个,最没有话语权。
在品尝同行菜品的诱惑下,钟菱还是迅速的收拾完了。
她走出房门的时候,祁珩和钟大柱正一边拆着食盒,一边说着什么。而在祁珩看见钟菱走进来的一瞬间,他瞬间就不说话了,惹得钟菱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他好几圈。
“别闹了,坐下吃饭吧。”
还是钟大柱开口,结束了俩人无声的对峙。
钟菱落座后却依旧坐不安稳,她从醒来之后,就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在环顾了一圈之后,她突然一拍脑门。
“那个……我的钱匣子呢!”
她没有喊“爹”,钟大柱稍稍皱了下眉,还是从柜子里将钱匣子取出来,递给了她。
自从知道钟菱攒钱是为了给自己治病后,再瞧见她数钱时两眼发光的样子,钟大柱都不免有些嗓子发紧。
他咳了几声,忙抬起酒碗抿了一口,掩饰下了自己的情绪。
祁珩刚好端着饭从厨房里出来,看见钟菱正好在记账,便伸过头去看了一眼。
“嚯,这几日生意真的不错啊。”
“是吧,这几日可真的累死我了。”
钟菱收好匣子,祁珩也刚好把菜都端上来了。
这一顿饭,是祁珩在京城里的揽月楼订的。全是招牌菜,大鱼大肉让钟菱一下子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但是她有着比常人灵敏的味觉,很快就和开始投入地品鉴了起来。
“这鱼处理的蛮好的欸,很新鲜,但就是可能有点凉了,差点意思。”
夹了一筷子鱼肉的祁珩细细品了品,并没有吃出来哪里差点意思。
“这个宝塔肉蛮有意思的,可惜刀工差点火候,调味也没跟上。”
钟大柱盯着那规整垒成一个小金字塔的肉,没有看出来哪里的刀工有问题。
“这个汤圆真的好吃!”
听闻她的评价,钟大柱和祁珩都放下筷子,齐齐去舀了汤圆。
芝麻馅的汤圆,外皮软糯但有嚼劲,芝麻馅滚烫流着油,满口的香味都要溢出来了。
祁珩和钟大柱终于觉得自己跟上了钟菱的美食品鉴节奏。祁珩不是第一次吃他们家的汤圆了,可却是头一次觉得汤圆这么好吃。
这一顿饭,吃得仨人都有些撑。
因为碗筷都是祁珩家拿过来的,他家的小厮便主动抢着占领了厨房洗碗,顺带将厨房收拾的干干净净。
许久没有享受到这样服务的钟菱双目放空倚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边的浅淡的月亮发呆。而祁珩背着手在院子里慢慢踱步,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当他路过小棚屋的时候,打量了几眼那小推车,扭头看向钟菱。
“东西都给你送回来了,你记得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睡够了又吃饱了的钟菱猛然惊觉过来,忙跑去小棚屋检查起自己摆摊的工具。
“啊……怎么连灶子都给我搬回来了啊。”
祁珩轻咳了两声,有点不自在地扭过头,看向钟大柱,朗声道:“钟叔,您和钟菱说吧,我家还有点事,我得先回去了。”
和祁珩相处了这么久,钟菱一眼就看出来了,祁珩这分明是有事情瞒着她。
可是又有什么事情,又能和钟大柱扯上关系?
就在钟菱低头思索的这一会功夫,祁珩已经飞速的和钟大柱打好招呼,爬上马车跑了。
他旷了半天工,那活全留给了手下的人了。赤备军相关的事务,祝子琛他们品阶不够,还得祁珩亲自去处理才行。
他瞒着钟菱,确实是有些心虚,但也是真的很忙。
钟大柱站在树下站了很久,一直到钟菱清点完东西,拍着手上的灰直起腰时,才开口道:“是我叫他把东西都拿回来的。”
钟菱瞬间呆滞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钟大柱。
她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钟大柱不让她继续摆摊了,可是真的面临这个时刻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不受控制地就蔓延了出来。
夜色压过半边天空,钟大柱并没有看见钟菱身上的僵硬和失落,他还在继续说道:“你以后不用再摆摊了,这几天先在家里歇着,等……”
“为什么啊!”
被打断了的钟大柱一愣,这是钟菱第一次反驳他,也是他第一次看见钟菱在他面前显露出锋芒来。
“我想要继续摆摊,我以后会注意时间的,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钟大柱完全没料到钟菱是这个反应。看着面前有些藏不住住委屈,把敢怒不敢言写在脸上的钟菱,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沉声解释道:“我是说,等你歇几天,铺子装修好了,我们就一起搬到京城去。”
哈???
所有的失落情绪,在瞬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钟菱费力地皱着脸,企图消化钟大柱刚刚说的话。
“哪……哪来的铺子?”
钟大柱面色平静:“我买的。”
钟菱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
隐藏富二代竟是我自己?!
好在钟菱也是经历过太多大场面的人了。她的理智只是短暂的出走了一会,便又重新回归谨慎。
“您哪来的钱?!”
第18章
钟大柱没有回答,好像也并没有任何要回答的意思。
钟菱瞬间就明白,祁珩今天的反常行为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在她睡觉的时候,钟大柱和祁珩背着她,达成了什么协议。
“您是不是答应了祁珩什么?”钟菱有些担忧地追问道:“我可以慢慢攒钱的,不用急着去开铺子的。”
“你不用管,过段时间直接去京城就行了。”
钟大柱摆摆手,完全没有要说的意思。
钟菱轻啧了一声,咬着嘴唇看着钟大柱进屋的背影,感觉到了无比的棘手。
她深知钟大柱那顽固的像磐石一样的性子,是不可能撬出话来的。那么想要知道他们到底交易了什么,只能去找另一个当事人了。
…
次日中午,当祁珩走出翰林院,看见墨坊的管事等在门口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钟叔不可能糊弄得过钟菱!
揽月楼的二楼小包间里,祁珩和钟菱面对面坐着,相顾无言。
“这揽月楼的菜,就有这么好吃?值得你专门跑来找我再吃一顿?”
祁珩撑着下巴,细细打量着钟菱的眉眼。
她的眉骨高挺,有一股极具少年感的英气,眼眸却是圆圆的,带着些少女的娇憨可爱。
仔细看,秀气多过锐利,并不像钟大柱。
“当然不是。”钟菱坦坦荡荡地任由祁珩打量:“我是想问你,到底和我爹交易了什么东西?”
祁珩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答应过钟叔,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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