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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钟菱不是一般小姑娘，她面色不改，只是收敛了嘴角的笑意，眉尾微微耷拉了下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您在我的摊子前瞎说些什么呢？”
“人家就算不是你爹娘，这把年纪出来摆摊卖吃食也不容易，你又何苦把要挤兑人家的生意，断人家的财路？连爹娘都不认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钟菱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对夫妻，再看见那男人眼中看戏一般的笑意时，眼中闪过了一丝冷意。
而因为起了争执的缘故，周围不少人都停下了脚步，有凑上来观望的，也有远远站着看热闹的。钟菱环顾了一圈，意料之中的在人群里找到了唐之玉的身影。
来都来了，那就也来露个脸吧。
只瞧见钟菱眼眶一红，声音都带上了潮湿的哭意。
“炸油条的刘阿婆、卖菜的刘爷爷，哪个年纪不比他们大？大家出来摆摊，就是各凭本事混口饭吃，怎么到我这里就变成挤兑别人了？”
那人想要在道德上绑架钟菱，可钟菱翻身一跃，直接攀上了道德的制高点。
人们总会对年长者，抱有更多的善意。那人想要用这种方式，在道德上孤立钟菱，但是钟菱反手就把所有的摊主都拉到了和她同一阵营上。
谁还不是个靠自己双手挣饭吃的劳动人民了！
“我娘走的早，我爹身子不好，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只有我能出来摆摊。我就想着赚口饭吃，再攒些钱来给我爹看病。”她抹了一把眼泪，垮着一张脸，继续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两句话就给我扣了个不孝的帽子，坏了我的名声，怕不是想要逼死我。”
人群中传来唏嘘声，显然已经有部分舆论朝着她倾倒了。
“事到如今也不瞒着各位了，我本是京城唐家的养女，因为我爹身体不好，我便回了乡下。”
周围一片哗然，看热闹的人也没有想到，这不起眼的小摊子，还能和京城赫赫有名的富商唐家扯上关系。
人群中的唐之玉脸色一变，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无非就是想要羞辱钟菱，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总是会更在意出身和背景。她完全没想到，钟菱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样直白的全说出来了。
唐之玉想要拉着侍女走，可她一抬眼，就对上了钟菱那双泪汪汪，却不怀好意的眼睛。
“姐……唐大小姐！”
随着钟菱怯生生地呼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唐之玉身上。
钟菱还在添火，她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大小姐，你快告诉他们，我真的是为了我爹爹才回到乡下的，我可没有别的爹娘了。”
成为众人焦点的唐之玉铁青着一张脸。她一如既往的穿着华丽富贵，妆容明艳，身上的首饰在阳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亮。而钟菱却素面朝天，她穿着方便干活的粗麻短褂，裸露在外的经历过日晒之后，红润健康的肤色。
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对比。
人群中传来一声感慨：“若是这都不算孝顺，那要怎么样才算孝顺呢。”
钟菱悄摸摸地给这位不知名的好心大哥点了个赞。
舆论瞬间倾倒，那面相刻薄的男人慌了一瞬，随即大声嚷嚷道：“那这配方呢？你一个小姑娘有这么成熟的手艺？谁知道是那里偷学来的？”
“我他娘的早就听不下去了！”
“你少胡说八道了！”
两道熟悉的声音同时拔地而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汪琮拨开人群，大步朝着那对夫妻的小摊前走去。
而刚刚和他同时开口的也是一个经常来消费的熟客，就是那个说想要自己带食材的姑娘。
见汪琮走了过去，那姑娘立刻拔腿跟了上去。
汪琮指着那砂锅，厉声问道：“茶叶蛋，多少钱一个？”
“两……两文。”
汪琮冷笑了一声，掏出两块碎银就拍在了台面上，他衣着华贵，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
“今日小爷买单，大家都来尝尝这所谓被偷了秘方的茶叶蛋，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在钟菱没有摆摊的那一天，汪琮去吃了这家盗版的金沙卷饼的。他是爱吃的，本以为这家摊子，敢摆在钟菱对面，也是有点自己的东西的。
可谁知不仅做法一样，口味远不及钟菱的金沙卷饼，汪琮失望至极，本就对这种没有一点能力的抄袭行为充满了不满。
谁曾想他们的目的居然是要坏钟菱的名声。汪琮算是彻底坐不住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以他父亲的品阶，他本可以恩荫入仕的，可是他爹非说要治一治他这纨绔的毛病，逼得他自己参加科举。
眼前的场面，读再多的圣贤书都压不住火气了。
他往小摊前一站，盯着那对夫妻舀出蛋来，随意在人群中指了指。
“你来尝尝。”
这副做派，看得钟菱直接倒吸了一口气。
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和汪琮站在一起的姑娘。
那姑娘是第一个吃了汪琮包场茶叶蛋的人，她被蛋黄噎了半天，刚缓过来，就大步朝着钟菱的摊子走过来。
和汪琮的动作一模一样，她把腰间的荷包扯下，往钟菱面前一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早就看傻了眼的刻薄男子。
“小姑娘的手艺好，就一定是偷学来的？”她冷哼了一声，朗声招呼道：“吃完的人，再来尝尝小钟姑娘的茶叶蛋，看看是谁偷的谁配方。”
钟菱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想卖个惨摆脱道德绑架，可谁知这突然出来两个好心人为她出头，还都是氪金玩家。
踏燕街的高峰时段还没有过去，人流量极大，众人本就对这两家摊子的争执好奇，汪琮已经买了单，不赶时间的人便撸起袖子，嚷嚷着非要评评是谁的茶叶蛋好吃。
汪琮像是劫持人质一般，押着那对夫妻舀鸡蛋，那对夫妻被吓得手都在抖，却因为汪琮盯得紧，手上动作一点都不敢慢。
而钟菱的待遇却是极好的。
那姑娘虽然是个泼辣狠厉的，面对钟菱时却是换了一副面孔，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同时，霸道地就夺走了勺子。
钟菱脸上还挂着眼泪，却被迫退出了这场“茶叶蛋之争”。
隔壁卖油条的阿婆拿了把椅子给她，满脸怜惜地直喊她“闺女”。叶婶子彻底把摊子扔给儿子了，她就在钟菱身边连声大骂那对夫妻。
“这不是影响了你们的生意了吗？”
钟菱想要起身去制止汪琮他们，可却被阿婆一把就按了回去。
叶婶子嚷嚷道：“我们少赚一天也没什么，得让大家看清楚这些人的坏心眼子！”
“就是啊。”馄饨摊的大叔给钟菱端来一碗骨汤，不由分说地就塞到了她手里：“要是他们要针对我，我可一点办法都没了。刚好借这个机会呵住那些起了歪心思的人。”
钟菱没有办法，被按着喝汤了。
这场“茶叶蛋之争”倒是没什么悬念。那对夫妻家的茶叶蛋，没什么茶香，味道也没有煮透，蛋黄更是噎人的很。
吃完之后，再来吃一个钟菱煮的茶叶蛋，就没有人不夸的。
本以为自己坐着看热闹，就已经够离谱的了。让钟菱没想到的是，陆陆续续有摊主给钟菱送来了自己摊上的吃食。
“小钟姑娘啊，这窝头啊，你带回去给你爹尝尝。”
“这韭合，你带回去吃。”
钟菱人傻了。她家确实曾经揭不开锅，但是半天之后她就捡到了祁珩，再没缺过吃食。
她卖惨，是想要占据道德制高点，避免被指指点点。不是想要大家来投喂她啊。
钟菱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好说歹说的总算把钱都送到了那些投喂她的摊主手里。
而茶叶蛋，也全都送出去了。
唐之玉爱面子，早就跑了。那对夫妻和那个尖酸刻薄的男人被汪琮盯着，面如死灰。汪琮像是打了胜仗似得，看得满大街夸赞钟菱手艺好的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把钱给你们。”
钟菱起身收摊，就要掏钱给汪琮和那位好心的姑娘。却被一双素白的手摁住了。
“我不会要的。我只是单纯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
钟菱哪肯依，三人小小地争执了一会，还是汪琮提出了解决方案。
“我今日出头，也实在是被你的手艺折服，这样吧，来日你要是做有了新的吃食，可记得通知我一声就行。”
没等钟菱回答，那姑娘已经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叫苏锦绣，若是还有人找你麻烦，你来锦绣坊找我就好。”
第14章
祁珩折菜的手一顿：“你问苏锦绣？”
“对，锦绣坊的苏锦绣。”
祁珩没有回答，而是瞥了她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小推车。
“你碰上事了？”
钟菱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钟大柱不在后，才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他听。末了也没忘叮嘱道：“你不要让我爹知道。”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想好了，今天剩下来的面糊和配菜，中午就揉成面拌着吃，一点也不浪费，也就不会让钟大柱察觉出什么。若是踏燕街的事情叫钟大柱知道，怕是没那么支持她继续去摆摊。
“锦绣坊是苏锦绣自己开的，她的经历还是很传奇的。她父母十年前去世了，留她和家中兄长相依为命。几年前家中兄长娶亲，她那嫂子便撺掇她兄长将她嫁给一个老鳏夫。”
真的是……有点耳熟的剧情呢。
钟菱挠了挠脸颊，追问道：“然后呢？”
“苏锦绣知道后，拼死反抗，听说是真的拿了命威胁。呵住兄嫂后，她便只身一人去绣坊做了绣娘，因为手艺实在是出色，很多人慕名来买她的绣品，她便自己开了锦绣坊。”
听起来是个有主见，很值得结交的姑娘。虽说本朝开放，女子地位高的说法，也只是相对而言的。这般清醒的姑娘，也实在是少数。
钟菱心里已经打定了要和苏锦绣交好，她托着下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那不怀好意的笑意，让祁珩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我家的墨坊，就开在锦绣坊的隔壁。”
钟菱丝毫没有被看穿的窘迫，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朝着祁珩道：“那我记住了！”
……
钟菱也不只打算口头上谢谢大家。既然苏锦绣和汪琮都称赞她的手艺，她是很愿意用自己的手艺来还上这份人情的。
她从菜兜子里找出祁珩家送来的糯米，洗净之后和短胖的糯藕摆在一起。
酷暑逐渐散去后，脆藕的产量被糯藕压了一头。钟菱也意识到，适合夏日天气吃的金沙卷饼，等到天气一凉，生意定会不如从前的。
她得提早准备新的菜谱才行。
糯米洗净后，浸泡上。等到用完午饭，浅短的休息一会后，钟菱便起来忙活，将糯米灌进藕里。
这道菜本来是桂花糯米藕，只是手头没有桂花酱，村口的桂花树也尚未开花。钟菱找了几个红枣，弥补一下香味。
有祁珩帮着煮茶叶蛋，钟菱便安心的灌藕。等到大大小小的一筐藕都灌进糯米后，便可以开始烧糖水煮藕了。
这一煮就是一下午。甜滋滋的味道弥漫在院子里，久久不散。
浓稠的深褐色糖汁裹着被煮成同样糖褐色的藕，藕节里的糯米紧密的黏在一起，软糯拉丝。混着藕的清香，裹着糖水，清甜却不腻人。
虽说要浸在糖水里，再在井里放一夜后，味道会更好。但是祁珩嚷着要吃，钟菱便只得挑了根小的，切成片摆在院子里。
而祁珩要走的消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村子里传开来。阿宝带着一帮孩子，提着乱七八糟的果子蔬菜，来探望祁珩。
一群人涌进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的不像话。
钟菱端着新切的冰糖藕，递给阿宝。那群半大的孩子也就一窝蜂地朝着阿宝涌了过去。
“我说，你什么时候和大家关系这么好了。”
钟菱来村里没几天，就开始摆摊，除去买卖生意，也没什么时间和机会和村里人交流。那些孩子们，虽然会满心好奇的盯着她看，却没有真的敢上来打招呼的。
反而这躺着的真少爷，是和村里人打成了一片。
祁珩呵呵笑着，只是喝着茶，不作答。
他可不敢告诉钟菱，他就是冲着赤北军的消息来的。这些孩子们没有防备心，从他们这里打探些村里的消息，是最容易的。
“二狗哥告诉我爹娘，家里有养马的，可以领补贴嘞！”
“那二狗哥还帮我爹娘写大姐写了信嘞，我大姐姐说了，要我一定谢谢二狗哥。”
“二狗哥说来年可以把水稻和鱼一块养，说是可以赚很多钱呢。”
钟菱坐在树下，托着下巴，看大家吃得满嘴糖酱，七嘴八舌的和祁珩道谢。虽然乱哄哄，却一点都不叫人觉得吵闹。
钟大柱提着两株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他的脚步一顿，眼神中有一丝的惊愕，他从未见过家中有这么多的人，尤其还都是些半大孩子。
那些孩子们，也都停下来，朝着钟大柱看去。
他们听着赤北军的故事长大，却一直对钟大柱保持着敬畏的态度，从不敢和他说话，也不敢靠近他的院子。
可是这个村子里最具威严的地方，在住进了两个年轻人后，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钟菱对谁都是笑眯眯的，谁来了她都能端出来好吃的招待，祁珩虽然看着矜贵，却没有一点架子。
柱子的妹妹率先咧开嘴笑，甜甜地朝着钟大柱喊道：“大柱叔。”
那些孩子们也都反应了过来，一声赛过一声清脆地喊了起来。
看着钟大柱脸上罕见的闪过了一丝无措，他那在被人口中塑造出来不近人情的刻板形象，也终于是崩塌碎裂了。那些个孩子们仗着人多，胆子也大了起来，满脸期盼地等着钟大柱的回应。
还是钟菱上前去接过菜，替他解了围。
天色也不早了，钟菱就留了大家吃饭。美其名曰是给祁珩的“送行宴”。
鸡是中午就炖下的，阿宝带头帮着蒸米饭，其他几个孩子去洗菜。
钟菱担心菜不够吃，便捞了几个茶叶蛋，小心地切成厚片，裹上生粉后，煎得两面金黄。
这道金钱蛋里需要的青红椒，暂时没有寻到。钟菱便放了一勺自制的肉酱，撒了一把青豆，营造出色彩丰富的氛围。
茶叶蛋本就有味道，煎得表皮焦脆微韧，吸满了汤汁。非常的下饭，受到了一致的好评。
这一顿饭吃的简单，但是热闹，钟家的小贩中根本不能坐下那么多人，大家都捧着碗筷，或站或蹲，随意得很。
钟菱一直在观察着钟大柱，见他神色正常的吃饭，并没有因为孩子们吵闹而流露出反感，这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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