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投喂惯了人,钟菱也没让祁珩空手走,将灶上的桂花糕尽数打包给了他。
等到钟菱回到后厨时,钟大柱已经醒了,正在收拾着屠户送来的肉。
见她进来,钟大柱微微侧目,问道:“怎么了?”
“祁珩刚来送招牌了,陈王路过看见他在,追进来骂他,不小心把他真实身份说出来了。”
见钟大柱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钟菱试探地问道:“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他身份了?”
“嗯。”
钟大柱点头,将那几条鲈鱼倒进缸里。
既然祁珩已经打听到了韩师傅的消息,那后厨倒也可以轻松许多了,起码很快就能结束他们三个人手忙脚乱的在备菜的情况了。
宋昭昭在包蛋黄酥。
蛋黄酥这东西,在钟菱上大学那会,很大程度上已经取代了月饼,成为送礼佳品了。
这几日起酥的时候,钟菱试着做了一下,一层糯米粉揉成的团子,一层莲蓉绿豆馅,里面包上一个澄透金黄的咸鸭蛋黄。
因为初来乍到 ,很多东西都来不及自己做,像是咸鸭蛋和泡菜之类的,都是钟菱和村里人收购来的。
咸鸭蛋腌制的时间并不久,所以蛋黄也没办法做到流黄,味道也不咸,用来做蛋黄酥刚好。
层层馅料包的滚圆,刷上一层蛋液后送进烤炉,再出来时,香气四溢,表面金黄,底下泛着蛋黄的油光。
单看着就圆润可爱极了,像天边的的一轮圆月,若是对半切开,层层馅料里,又藏着一轮金黄璀璨。
层层的馅料带来的是分外丰富的口感,软糯绵软交织,咸蛋黄的咸香和豆沙的甜味中和,在冲突之间相互交融。
趁着中秋这个机会,蛋黄酥的生意应当也不错。
因为第一天开张,有不少人食客是冲着钟菱来的,因此她不能一头扎进厨房,得多在前边露脸。
卖蛋黄酥的事情就交给了宋昭昭。钟菱是懂得营销的,她还专门的指导了一下宋昭昭。
先是将蛋黄酥竖着切成八块,插上小竹签让人免费试尝。
她还专门定做了一批做工更加精致的食盒,竹片制的,上面印了章。食盒有大有小,大多是六个装的,扎上绸带,打个蝴蝶结,适合送礼。当然成本费算在其中,也更贵上一些。
还有单个装的,更显玲珑可爱。
蛋黄酥摊子摆出去的时候,就有食客进店来了。还是钟菱在摆摊卖饼时的熟客。
这食客刚坐下研究菜单,钟菱便端上来两个小碟子。四分之一块的蛋黄酥,和一个表面布满了裂纹的茶叶蛋。
“第一日开张,尝尝这茶叶蛋和新出炉的蛋黄酥。”
食客一看见茶叶蛋就乐了,都顾不上点菜,先剥起了蛋来。
正巧又有几个客人进来,钟菱也就一人一份送上蛋黄酥和茶叶蛋。
可能是送的缘故,一下子拉近了钟菱这个掌柜和食客的距离。
因为只有钟菱一个厨子,出餐速度慢些倒也没有起什么冲突,食客们要不研究碟子里的那一角蛋黄酥,要不就数着墙上的菜名,打发时间。
店内的氛围一派和谐。
钟菱甚至还做了问卷,若是食客有意愿填写,还可以在门口宋昭昭的小摊子那里领一个蛋黄酥。
那问卷设置的也是选择题的形式,只需用炭笔勾一下,方便极了。
这形式新颖,食客们的兴致也很高。没到中午饭店,柜台前便已经有小小的一沓问卷了。
钟菱根本来不及看,店里虽没有到满座的程度,却一直有客人进来用餐。若不是她这一版本的菜单上的种类没那么复杂,加上钟大柱在后厨帮忙备菜,一个人还真要忙不过来。
宋昭昭也暂时顾不上门口的蛋黄酥了,进店来帮着钟菱发放问卷。
因此当钟菱端着两盘樱桃肉从后厨出来时,她才发现,其中有一桌,坐了两位老人。
其中一个指着那波斯地毯上的菜名,情绪有些激昂。而他对面的老人家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小口吃着蛋黄酥。
正巧其他桌客人的菜都上的差不多了,钟菱便朝着那桌走了过去。
“你是这食肆的掌柜?”
钟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老者衣袖上的竹纹,恭敬地拱手道谢:“是我,多谢柳大人为小店提字。”
柳恩偏爱竹叶,只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这食肆主打的就是一个创新,钟菱不认为第一天开业就可以喜迎来这个年龄段的食客。
那十有八九就是祁珩说的,柳恩和他的祖父了。
柳恩得意地看了祁国老一眼,拍手道:“果真是个聪明的。那你可知道我们今日要点什么菜?”
“柳大人过奖,其实,祁珩今早已经来打过招呼了。我先给您二位上,等菜齐了您再看看要加什么。”
先上的是素烧鹅,这菜点的人不算多,但是只要点了的,基本都光盘了。
素菜倒是中规中矩的,考虑到老人家的缘故,钟菱特意将这蔬菜炒得更素些,不至于叫这一桌的菜太腻。
既然是南方人,钟菱又端了一屉小笼包上去。
很快桌子上就满满当当。小食肆每道菜的定价并不贵,实际上的分量也算适中,钟菱在摆盘上下了功夫,专门定了一批白瓷盘子,衬得菜鲜艳好看。而且每道菜都缀上她这几日练刀功用的胡萝卜。
卖相是一顶一的好。
“这是什么?”
祁国老指着桌上的一道菜。
圆白瓷盘里,嫩黄和丝缕的白色交织,虽不知是什么,却一眼就可以看出柔嫩来。
“这是赛螃蟹。”
赛螃蟹,顾名思义这道菜有着类似螃蟹的味道。这道菜的成本其实很低,不过是用几个鸡蛋的事情。
蛋清在热油下定型打散,蛋黄里混入一个能滋滋冒油的咸蛋黄,碾碎后赋予了蛋黄肖似蟹黄的微沙口感和鲜味。
这道菜最重要的是调味。姜、蒜、糖、醋和米酒,最后点缀上一小撮胡椒。这碗酱汁,赋予了这道菜灵魂。
柳恩伸出筷子,他眯着眼睛品了品,点着头夸赞道:“当真有几分螃蟹的意思,鲜嫩得很,真是名副其实。”
钟菱笑着应下了这夸奖。她做这道菜是临时起意的,只是因为蛋黄酥取走了咸鸭蛋黄,留下太多的蛋白了。
好在这咸鸭蛋腌的不久,蛋白也只有微淡的咸味,但是又多了一点点鲜香,用来炒这赛螃蟹,再合适不过了。
眼下正是吃蟹的季节,但是拆蟹实在麻烦,钟菱还没打算上蟹肉菜,便用这赛螃蟹来蹭一波“热度”。
“你这菜是真有意思啊,樱桃肉,素烧鹅,赛螃蟹。有几分雅致。”
祁国老端起茶盏,听柳恩絮絮叨叨地和钟菱说话。他这个老友在吃食方向,向来话多,难得逮到一个合胃口的厨师,简直都有些不舍得放人走。
而他其实是个口腹之欲不强的人,这一点,祁珩倒更像柳恩些。
祁国老抿了一口茶水,在入口的瞬间,他便察觉到有几分不对。
这味道……怎么和府上的茶水味道一模一样?
他再看向时钟菱的目光,有些微妙了起来。
而钟菱毫无察觉,她正在虚心接受柳恩的评价。
“就是这清蒸鲈鱼差点意思。最后的那勺油,没有把香味完全激出来,鱼肉也没有那么细嫩了。中规中矩了些,和着其他菜一起,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钟菱处理不太好鱼,清蒸的菜就是要发挥食物最原本的香味,调味也只是用的最简单的那几样,更重要的是对火候的把握。
这清蒸鲈鱼,已经算是钟菱处理的最好的鱼鲜了。
在和柳恩交流了一会后,店里又来了客人。她将问卷递给两位老人,打了个招呼后,便一头扎进后厨忙活了。
“这问卷,真的有点意思啊。”
柳恩翻看了一遍,惊得是两眼发亮。
若说钟菱的一手好厨艺让柳恩愿意和她多聊上几句,那这张问卷,是直接让这位曾经的中书令对钟菱真的有了几分兴趣。
祁国老点头附和:“简洁但是很直观。”
“我就说能让祁珩那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出手帮忙的,绝不是什么一般人。”柳恩一边用炭笔填着,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小姑娘还是赤北军将士的孩子,也算是家世干净。”
他们二人当年亲历了十年前朝中的政变,更加明白赤北军发挥的作用,以及最后那场厮杀的惨烈。
“真可惜我家没有适龄的小辈了,不然我高低得给这小钟姑娘介绍一下。”柳恩夹起一筷子的素烧鹅浸到醋里,语气有些惋惜。
祁国老翻了个白眼:“只吃这一顿饭,你就想把人小姑娘骗回家了?”
“那光是因为她的手艺啊,你瞧她的言谈举止,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养出来的姑娘?祁珩不是说她从前被养在唐家,你瞧着唐家现在那两个小辈,属实是有些骄纵过头了。她倒是完全不一样。”
俩人的目光顺势就落在了端着菜出来的钟菱身上。
恰好苏锦绣和汪琮来给她捧场,瞧见了熟人的钟菱笑得格外的开心。
“我瞧着,她和祁珩那小子有几分般配嘞。”柳恩摸着胡须,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祁国老:“你别看她现在只是个厨师,她爹现在可还活着,来日等赤北军光复,指不定也能赶上封官加爵呢。”
祁国老没有说话,他抿着唇,盯着钟菱的背影。
若是钟菱此时能回头,她定会发现,祁国老此时的神态,和祁珩一模一样。
“赤北军将士中,除去钟远山,还有谁是姓钟的?”
“我记不清了。但祁珩不是说过,小姑娘和他爹就住在后院呢。多来几趟,说不定就能撞见了。”
和祁珩不同,他们俩是见过绝大多数赤北军的将领的,也对部分士兵有些眼熟。虽然过了很多年,但那段经历足够的刻苦铭心,以至于还算清晰。
祁国老缓缓点头:“是还有几道菜没吃着呢,下回再来尝尝。”
——
钟菱和苏锦绣他们聊了几句。
苏锦绣是专门等饭点过了,不那么忙的时候,带着锦绣坊的姑娘们来捧场的。
他们几乎是把菜单上的菜都点了一遍,等到钟菱在后厨忙完后,祁国老和柳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桌上压了一锭银子,还有两张问卷。
问卷填得认真工整,甚至柳恩还用炭笔添了几个字,颇有种批改作业的感觉。
钟菱认认真真的看完之后,忍不住感叹。
祁珩的家人和老师,也真的还挺有意思的。
……
送走了苏锦绣那一桌,中午的营业可算是告了一个段落。
中午营业大多来的是熟客,都用了优惠券。但得到的评价都不错,应该会有不少回头客的样子。
只是这强度叫人着实感觉有些吃力,忙起来的时候没什么,突然歇下来了,就感觉疲倦四面八方的涌了过来。
这哪怕是韩师傅来的,也得再招个人手才是。
午后的蛋黄酥摊子也没什么生意。钟菱把宋昭昭赶回去休息,自己坐在了摊子前。秋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脸庞。她仰头看着碧蓝天空下簇拥的大团云朵,有些愣愣的出神。
眼神从呆滞,逐渐就没了神,眼皮直往下耷拉。
钟菱在不知不觉种就睡了过去,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清脆声音唤醒了。
“啊快点快点!”
“啊?她怎么睡着了呀。”
她抬起目光扭头看去,就见一群孩子不远不近的站在铺子前,他们各个都睁着水亮的眼睛,似是有话要说,却不敢上前,只是就这样看着钟菱。
小歇了一会后,钟菱也清醒了几分。她站起身来,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嘛?”
为首的那个小男孩被推到了前面,他为难的皱着眉毛,朝着钟菱摊开了手。
一把铜板,在他稚嫩的手里,显得格外的拥挤庞大。
“我们想买蛋黄酥!”
他身后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可我们只凑到了七文。”
蛋黄酥定价五文一个。钟菱数了一下面前的孩子的人数。六个孩子,七文钱,五文一个的蛋黄酥,怎么数都算不太清楚的样子。
但是钟菱愿意做一个心软的老板,她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群小孩。
“真的想吃?”
孩子们齐齐点头。
“那好吧。”
钟菱取了两个蛋黄酥,切成六分,示意孩子们来拿。
几个孩子忙高呼“谢谢姐姐”,一人领了一根竹签子,扎了一块蛋黄酥。
钟菱的视线随着孩子们轻快的脚步,逐渐延伸到了街道的尽头。那里有着京城最繁华的勾栏瓦肆,白日只是只展现出秀气文雅的一面,是戏子和说书人的工作时间。
钟菱收敛了思绪,她转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抬手去那桌上的茶盏。
可刚一抬头,她就撞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般,干净透亮的眼睛。
一个和刚刚那群孩子差不多大的男孩,蹲在对面的墙角,正盯着钟菱。他的衣裳有些破旧且不合身,小脸也是灰扑扑的,唯有那双眼睛,亮得让钟菱晃了一下神。
虽然看起来孤零零的,没有刚刚那群小孩的鲜活。却像是一头小小的孤狼,有自己的骄傲和寂寥。
莫名其妙的就还有些讨人喜欢。
钟菱和他对视几眼,见他没有闪躲,便朝着他招了招手:“过来。”
那小孩眨了眨眼,倒也听话的站起身,拍了拍衣裳,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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