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自然是要拒绝。但是小食肆的地理位置好,而且钟菱一再坚持,声称她爹也在其中救人,多一个士兵存续体力,就能尽快结束这一场救援。
这一场救援是持久战,陆青最终还是答应。
在钟大柱没有回来之前,钟菱没有办法安然的去休息。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也避免那些莫名的回忆又开始叫嚣,钟菱必须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
韩师傅劝着韩姨和周芸先去休息了,宋昭昭也担心钟大柱,执意要等他回来。
他们合力将大锅搬到店铺外面,直接在路边生起火来。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大摞的白瓷碗和筷子。
很快就有灰头土脸的士兵寻了过来。禁军的士兵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他们吃东西的速度很快,站在那里,三两口就吃完了饺子。也不用洗碗,直接就将吃得干干净净的碗,递给了下一个兄弟。
走之前,也没有朝着钟菱抱拳,郑重道谢。
就像陆青所说的那样,周围的温度悄然之间,又降了下来。即使站在升腾着热气的大锅前,钟菱依旧被冻得鼻尖发红。
细小的雪花,不起眼地轻轻飘飘落下。
投喂别人所带来的满足感和一声又一声地道谢,很好地缓解了钟菱的焦虑。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钟菱的思绪此时有些转不过来了。她只是机械地给每个端着碗的士兵盛饺子,舀姜汤。
和她一样面无表情的,是阿旭。
阿旭不肯去休息,就一直跟在钟菱身后,打着下手。
恰好这一锅饺子见了底,士兵们不好意思看着钟菱忙活,便自己拿过了舀姜汤的勺子。
就在钟菱仰着头看着天空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急匆匆地在钟菱面前停了下来。
“钟菱?!”
披着湛蓝色斗篷的祁珩翻身下马,他抓住了钟菱的肩膀,上下扫视了一番。在确定了钟菱没有受伤后,一把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惊魂未定地喃喃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祁珩……”钟菱下意识地攥住了祁珩的衣裳,她被温暖裹住,像是找到了倚靠一般,鼻尖一酸:“我没事,但是我爹还在里面,他去救人了。”
“别怕,别怕。”
祁珩捧住钟菱的脸颊,拇指轻轻擦拭了她脸上的泪水,目光温柔坚定。
“你相信钟叔,我现在要去现场,看到钟叔,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你在等他的。”
钟菱死死咬着下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快走,别耽误正事。”
祁珩得知火灾消息的时候,人还在宫里,他是在和皇上一起完成了第一波调度的命令后,才赶过来的。
他那一颗飘荡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在看见钟菱站在那里的时候,才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他身后还跟着官员,只是自己先带着心腹抄了近路,赶来小食肆门口看一眼。
两人没有多说几句话,便又挥手告别。
在祁珩走后,那似有似无的小雪,渐渐的大了起来。
后厨的饺子也没有了,韩师傅便将蔬菜随意切碎,和肉末一起煮,再用水淀粉勾芡,煮成一锅浓稠的咸味羹汤。
顶着那飘扬的雪花,钟菱给士兵们舀着羹汤。
冬夜里,滚烫咸香的味道,像是一整条街上的一盏明灯一样,能够暂时抚慰疲倦,温暖人心。
而正在舀羹汤的钟菱,突然被人夺了勺子。
她一回头,就看见她牵挂了一晚上的钟大柱就站在身侧。他的脸上一道黑一道白,狼狈但是眼中依旧清明。
他哑着嗓子道:“喊你几声了都没应,快去歇会吧。”
紧绷了一整夜的那根弦在这一瞬间崩裂开来,钟菱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缓缓蹲下身,嚎啕大哭了起来。
第51章
钟菱的情绪向来稳定, 哪怕今晚这样紧急惊险的情况。她不仅没有自乱阵脚,还很好的稳住了除了阿旭之外,所有人的状态。
但是她也是突然意识到, 人不是死过一次就会无惧死亡的。
她可以坦然的赴死, 却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关心在意的人陷入危险。
周围的士兵看着这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就这样被崩溃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都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兵顺势接过了钟大柱手里的勺子,拼命地开始朝着钟大柱使眼色。
叔!你快哄哄她!
可钟大柱脸上的震惊和无措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钟菱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情绪稳定的, 她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成熟稳重, 总叫人忘了她其实年纪也不大。
钟大柱缓缓蹲下身,看着将脸埋进膝盖里的钟菱,那平日里没有波澜的眼眸, 如今的心疼都要满溢出来了。
他伸手拂去钟菱肩上薄薄的一层雪花, 轻声道:“我救出来十三个人, 没有受伤。”
钟菱抬起脸来, 她眼眶通红, 泪眼朦胧地看向钟大柱,肩膀一颤一颤的抽噎着。
眼前钟大柱的这张脸, 仿佛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 缓缓重叠了起来。
钟大柱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钟菱的脑袋。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
……
钟大柱说什么也不让钟菱继续在外面待着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她的耳垂冻得通红,自己都浑然不觉。
在见到钟大柱后,钟菱总算是安心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疲倦。
若不是韩姨在门口守着, 钟菱险些浸在热水中睡过去了。
屋内也已经烧得暖暖的,因为刚刚从火场逃生, 那炭盆的位置摆放的格外的谨慎小心。窗户也留了缝,避免中毒。
钟菱的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瞬间没有了意识。
她的意识似乎在一片黑暗的混沌里浮沉,漂荡了不知道多久后,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火光。
钟大柱、韩师傅、宋昭昭等等,那些钟菱认识的亲人朋友们,一个没少的站在火光里,朝着钟菱用力的挥着手。
他们似乎在呼喊着什么,钟菱听不真切。
眼看着火焰就要吞噬他们,钟菱费力地朝着火光奔跑去。
但他们中间,似乎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不管钟菱怎么奔跑,都没办法靠近哪怕一点点。
孤立无援的恐惧让她眼前逐渐模糊,呼啸的风拂过脸颊,哪怕亲友们都已经消失在了火中,钟菱依旧不知疲倦一般地往前跑着。
突然,她被抱了起来。
那一只手死死箍住她的腰,跑了几步后,又将她递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灼人的火光消失在周围,取而代之的是劈里啪啦落下的一场大雨。
钟菱的视线范围有限,雨水又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隐约感觉到,他们似乎是在逃窜,躲避着什么。
他们抱着的不只她一个孩子,钟菱费劲地仰头朝前看去,前面那个女人身上背着一个小男孩,睁着滴溜圆的眼睛,朝着她招了招手。
孩子似乎没有意识到眼下情况的危机,但是抱着他们的大人,脚步慌乱,似是胡乱的巷子里乱窜着。
背着男孩的女人惊恐地压着声音:“水路!不是说走水路吗?”
“来不及了,走水路要穿过主街!”抱着钟菱的男人将她往上颠了颠,抱得更紧些。
一个稚嫩的声音坚定地开口道:“去南门!前几日我们捉迷藏去过南门,那里可以出去!”
身后是刀刃相接的刺耳声,钟菱扭头,只是隐约看见了有不少人满身惊恐地贴着巷子站着,显然是等着领头的人发话。
钟菱清晰的感觉到,抱着她的那人,双手止不住地在颤抖。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走!”
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钟菱被颠得昏昏沉沉,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周围的景象。
那种浮沉的失重感紧随而来。像是被扔进深海中一般,所有的挣扎,都显得渺小且无济于事。
“小菱!小菱!”
钟菱被一阵大力拽着晃了晃,她费劲地睁开眼,之前抱着她的男人正握着她的肩膀。
脸上有些黏糊温热。
钟菱伸手摸了一下,她低头看向手掌。那满手刺目的鲜红,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我只能陪你走到这里了,你跟着柳姐姐走,要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男人絮絮叨叨的嘱咐着,颤抖着粗糙的手抚摸过她的脸颊,替她将被打湿的刘海拂到一旁。
“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止不住地哽咽着,满怀不舍,却依旧将她交到了一个女人的手里。然后坚定决绝的,和其他几个男人一起跑了出去。
而钟菱至始至终,没有看清过他的长相。
接下来的画面像是帧率极低的电影,一晃而过。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是跑丢了还是怎么回事。
雨水落到地上,便被染成了红色。
她分明看不清楚眼前的画面,却很清晰的感觉到了,随着脚步溅起的那股血腥气。
她没有看清柳姐姐的样子,却听到了周围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也感受到了柳姐姐手上冰凉的温度。
钟菱不记得自己拐了几个弯,又跟在几个妇人身后,跑了多远的路。
她只记得,最后是在一个院子里停了下来。
柳姐姐动作粗鲁的将她按在一个有些杂乱拥挤的角落里躺下,她手上动作不停,却像是放松下来似得,感叹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姑娘啊,真漂亮。”
她随手抓了稻草,盖在了钟菱身上,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她低声嘱咐道:“你就躺在这里,不管一会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动!不要发出声音!”
说罢,也不等钟菱点头,便将手上最后的一点稻草,撒到了她的脸上。
军靴踏在雨里的声音,被一点点的放大,像是夺命的鼓点一般,敲响在耳边。
钟菱就是在这样极度紧张的情况下,猛地惊醒过来的。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喘着粗气,本能的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了这是她的房间后,才安下心来。
她捂着胸口,蜷缩着脊背。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人揪住了一样,疼得叫人喘不过气。
她几乎是一瞬间反应了过来,这是她遗忘的那段经历。
那不是梦,孩童的视角,清晰的触觉,全都是幼年时的她曾经经历过的。
钟菱不敢细想,她一头冷汗,不知坐了多久,才逐渐地平缓下呼吸。
她刚想起身喝口水,就听见宋昭昭在敲门。
“姐,你醒了吗?”
钟菱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宋昭昭忙推门进来,给她倒水。
“天都黑了好一会了,实在是不敢叫你再睡下去了。”
“天黑了?”
“嗯,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宋昭昭倚着桌子,看着钟菱穿衣服:“韩姨他们搬进来了,住在西厢房里,阿旭住在钟叔隔壁。这进进出出的动静,居然一点也没有吵着你。”
宋昭昭说着,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姐,你睡醒了怎么脸色还这么差?”
她根本没有给钟菱解释和反驳的机会,立刻跑去找了韩师傅告状。
正在灶前忙活的韩师傅瞥了一眼走进后厨的时候,脚步明显有些轻浮的钟菱,当即立断地往她的碗里又加了两大勺鸡肉。
“别怕,她这是吓着了,得多吃点补补!”
韩师傅一家,似乎在心态上,并没有受火灾很大的影响。
周芸在揉面,闻言看向钟菱,关切的问了几句。韩姨更是放下了手中的活,立刻端了热姜汤过来,把钟菱拉到了炭火边坐下,硬是要盯着她喝下。
周围很暖和,钟菱都微微出了一身汗,那些絮絮叨叨的话,将她从噩梦拉回了现实里,有一种不真实,却脚踏实地的感觉。
钟大柱提着一小袋碳进来,见钟菱垂着脑袋失神的样子,他将手中的碳放下,走到了钟菱面前。
“怎么,没睡好?”
“爹……”看见钟大柱,钟菱忍不住鼻尖一酸,嘴角就向下垮去。
这叫钟大柱有些慌了起来,他抬手想要安抚钟菱,却不自然地顿在空中。
“我做噩梦了。”
钟菱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那个梦说出来。
那是她亲身经历的噩梦,对钟大柱来说,也是他的梦魇。
钟大柱好不容易从过去里走出来,开始联系故友,又开始接触了一些新的事务。
她不想因为这个梦,又让钟大柱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所幸钟大柱也不是一个多细腻敏感的人,钟菱说了是做噩梦,他便安慰了几句,转身去给钟菱找安神的香薰了。
只是,钟菱虽然隐约回想起樊城那夜的事情,但也并没有完全想起来。她脑海中,还是只有梦里的残缺画面。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过去的回忆固然痛苦,但是周围热闹的交谈声和关切地询问照顾,都让钟菱有一种格外温暖真实的感觉。
又是死里逃生一回,谁也没说,但是氛围更温馨亲密了许多。
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
眼下,也并不需要她完全的想起那些过去。祁珩曾经叮嘱过她,不要强行回忆。
韩师傅在煎荷包蛋,他鬼鬼祟祟地弯腰,给钟菱开了个小灶,把第一个出炉的荷包蛋递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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