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看着那窗棂透出来的光亮,都可以想想船上是怎么样的纸醉金迷。
钟菱倒是没有挤去听戏的意向,她的目光在边上的小摊旁晃悠着,偶尔驻足停留。
她举着一个从小姑娘那买来的莲花小灯,爱不释手的反复看着,笑道:“确实是热闹。”
夜幕降临,街上的花灯耀眼璀璨,一眼看不到头。
东风夜放花千树,所说的场景,便就是这样了吧。
苏锦绣手里也拿着一个玲珑精致的小兔子花灯。
她今日也带着完整的妆容,明艳貌美,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钟菱揶揄道:“你今日不是来叫我一起,看郎君的吧。”
苏锦绣娇嗔道:“胡说什么呢,这可是举人老爷,那看得上我这个商户。”
“那可不一定!”
看起来好像满京城的都是举人,
但实际上,举人已经是可以直接做官了的,哪怕是会试落榜,也同样可以在地方谋得官职。
所以,他们傲气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在钟菱上大学的时候,谁家小孩考上公务员,就可以一举成为别人家的小孩、相亲市场的香馍馍。
更何况是在这个官民之间,存在着明显了壁垒的时代。
家中有人做官,那真的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了。
“如今也重视商户呢,再说了,你若是愿意,去宫里绣房谋个女官的职位,也不是难事吧。”
苏锦绣撇开撇嘴:“得了官差,可不就没那么自由了。”
钟菱忍不住笑了,苏锦绣的这个思想和想法,实在是和一般人也不太一样。
人家都努力往上爬,惦记着光宗耀祖呢,她却回头看了自己的自由一眼。
“你这个想法很好,让我来敬自由一杯。”
钟菱从手里提着的小竹篮里,取了两杯奶茶出来。
用竹节做杯子,细长的竹制捅穿了做习惯,甚至还有配套的杯盖。
这些都是出自钟大柱之手,他当年削箭的匕首,如今做了餐具,也是一点也没浪费。
对钟菱捣鼓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吃食,苏锦绣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本着对钟菱的信任,她毫不犹豫的大吸了一口。
然后鼓着腮帮子,朝着钟菱直点头。
“真好喝啊!就像是我店里最好的缎面那样的丝滑!”
钟菱双手捧着奶茶,笑眯眯的引着苏锦绣望桥边走去。
俩人站在桥边,看着湖面倒映着的点点灯光连成一片,看来来往往的行人来来来往往。
期间还有不少人来问钟菱这奶茶是在哪里买的。
大多是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们。
钟菱没想到,她只是在路边喝口奶茶,竟然无形之中成为了一块人形广告牌。
只是她没有要摆摊的打算,只得指着竹筒杯子上的“钟”字,把小食肆的位置告诉了她们。
苏锦绣倚靠着石栏,见钟菱忙前忙后的解释,笑道:“我说,你干脆把摊子摆过来好了,能赚不少吧。”
“那不行,好不容易得了两日休息,怎么能又出来忙活呢。”钟菱刚给一个小姑娘说完钟记糕点铺子要开业的事情,头也不回的应道:“那也太累了。”
“有钱也不赚,你倒是清醒。”
苏锦绣话音刚落,她们俩人面前就走过了一个略有年纪的穿着圆领长衫的男子,他板着一张脸,完全融入不进这一片火热,喜气洋洋的庙会。
他似是听见了苏锦绣刚刚夸钟菱的那句话,阴沉地扭头看了苏锦绣和钟菱一眼。
目光中的倨傲和蔑视,完全的不加掩饰。
“粗鄙。”
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引得周围人侧目看来过来,也叫钟菱和苏锦绣都是一愣。
苏锦绣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她秀眉一拧,在气势上一点也没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一旁捧着奶茶的钟菱,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男子一开口,就是铺天盖地,高高在上的一套说教言论。
“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张口闭口赚钱的,市侩!也不嫌丢人,也不知道哪家男人倒大霉了,要娶你们这样不贤惠的女人。”
他一点也没压着音量,就用那枯瘦的手指,指着钟菱和苏锦绣直骂。
苏锦绣抱着手,秀眉微拧,扬声道:“谁放你上街的啊,也是我们脾气好,你这要是冲撞了谁家的贵人,你看你手指还保得住吗?”
“你!”
那个男人忙握住自己的手指,怒气冲冲地瞪着苏锦绣。
这番争吵,已经惹得不少人驻足观望,也吸引了想要“吃瓜”的人,朝这边走过来。
在无数张目光的注视下,苏锦绣并不在意,反而将下巴扬得更高了。
但是那个男人显然并不适应这样成为焦点,他咬牙切齿的涨红了一张脸。
“我是举人!来参加会试的,将来要在京城做官的!”
“啊来作官的啊,不知道你的名字是提在金榜的哪一行啊?”
钟菱忙低头,掩饰住自己的笑意。同时她清楚的听到了,人群中也传来了几声笑声。
“你这个臭婆娘,给我等着,等我以后做官了,有你好看的。”
苏锦绣漫不经心的应道:“嗯嗯,好,我等着看好看的。”
钟菱忍无可忍的别过头去,假装看河上的画舫,肩膀一颤一颤的。
而围观群众,就不像钟菱这样体贴了。
人群中先是有谁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竟然发展成了一整片的欢声笑语。
那男子忍无可忍,带着愤恨地瞪了一眼苏锦绣和钟菱,扭头便在众人看热闹的目光中,挤进了人群。
不知道是人群中的那个姑娘,称赞欢呼道:“锦绣姑娘好样的!”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姑娘,她们看向苏锦绣的目光,带着艳羡的光亮,格外的温柔。
苏锦绣也不怯场,她朝着众人一拱手,朗声道:“姑娘们!暂不惯着这样的人啊,女人也好,经商也好,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就不丢人啊!”
没有想到,能在这个时代里,听到了这样的话。
钟菱视线所及范围内,所有的光亮在此刻都汇聚到了苏锦绣身上,她有些控制不住的热泪盈眶。
在一片姑娘们的欢呼称赞声中,有两个年轻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这位姑娘说得好!”
第79章
“那位举人是我的同乡, 冒犯到大家,我代表同乡因他这不妥的话,向诸位姑娘们道个歉, 还请各位谅解。”
其中一位男子微胖, 脸颊圆润, 笑起来的时候眯着眼睛,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他语气温和, 朝着众人一拱手, 惹得围观人群顿时不好意思了起来。
众人刚刚对进京赶考的举人生起的负面印象,在他诚恳的笑容中,顿时消散大半。
虽说这天子脚下, 随手扔一块砖下去, 都能砸到三个当官的。
但来参加会试的举人, 谁知道哪个不起眼的, 回头就出现在金榜上了。
对这种谦逊温和的举人, 众人还是很乐意卖个面子的。
尤其是那个和他一起站出来的青年。
他挺拔颀长,容貌俊美, 眉眼之间温润如玉, 那月光穿过了灯光火影,尽数落在了他一人的身上。
大家又格外乐意卖这容貌俊美的书生面子, 不同于刚刚那个男子身上迂腐的书卷气,他的周身才真的是富有诗书气度,如玉般温文尔雅。
他虽未说话,但光是站在那里, 就惹得不少姑娘们朝他看去。
即使是钟菱, 也忍不住将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那微胖男子又朝着钟菱和苏锦绣拱手:“冒犯到二位姑娘了,我替我那同乡, 向二位道歉。”
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大多是以地区划分结伴的。
多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意味在里面。
他们站出来平息这场风波,也是担心有好事者,坏了这一地所有同乡的名声,耽误其他人的仕途。
“又不是你骂我,替他道什么歉。”苏锦绣摆摆手:“倒是能向您二位打听下那人叫什么吗?等发榜那日,我倒要看看他名字在哪,能做到个什么官。”
微胖男子有些无奈,钟菱掩着嘴直笑。
“他叫李志。我们都是从临安府来的。”
四人客客气气的交谈了几句后,礼貌的拱手告别。
苏锦绣的小臂搭在雕花栏杆上,看着那书生混入人群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喃喃了一句:“忘了问他俩叫什么了。”
钟菱咬着竹吸管,凑了上来:“怎么,看上哪个了?”
“你这脑子里怎么装满了情情爱爱啊。”
苏锦绣没好气的伸出素白的手指,在钟菱额间点了一下。
“我是觉得他们二人气度不一般,倒是像能够金榜题名的样子,多结交有好处。”
钟菱重新将奶茶揣回手心里,她低头看了眼她们二人倒影在河水上的影子。
“那倒是,那个李志倒是看着就不像是能考上的人。”
“而且是他先莫名其妙开口骂人的。”苏锦绣撩了一下鬓发,她眼尾挑起的绯红跃动着不远处花灯的火光。
“他也真不怎么样,一股子陈年书卷味,吵两句就说不出话来,开口闭口都得提一嘴自己举人的身份。估计这辈子也就只是个举人了。”
钟菱望着她的侧颜,赞同地点了点头。
苏锦绣虽是商户,但她每天接触到的,都是京城里的权贵。而且她一个女子,能把生意做到如今的地步,她的眼界和能力,可是相当强的。
“不过,你刚刚盯着那貌美的书生看了这么久,是怎么回事啊!”
苏锦绣秀眉一拧,质问道。
她可是坚定相信祁珩和钟菱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可不能被这不知道从哪来的书生给搅和了!
钟菱微微笑着摇摇头,发髻上坠下的流苏碰撞出了清脆的声响。
“没有啊,只是想起来一个朋友,算是朋友吧。”
对这个答案,苏锦绣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权当作是钟菱和祁珩之前的小情趣了。
能让钟菱这般“暧昧”称呼的人,应该只有祁珩了。
而且祁珩未入仕的时候,也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温润公子,比起今晚这个俊朗书生,也是一点不差的。
她们在桥边歇够了,便又携手逛了起来。
但是苏锦绣不知道的是,能叫钟菱有些拿不定称呼的人,其实还有一个。
就是那个应该在三年后成为状元的那个书生。
钟菱对他的感情,也是相当的复杂的。
书生进京赶考,和妻弟一并住在客栈里。
而就在他们一家外出吃饭的时候,不巧被陈王和唐之毅看见了。
陈王趁着那书生参加考试的那几日,不知用了什么理由,生生将书生的妻弟掳到了府里。
等到钟菱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书生的弟弟已经没有气了,而且死状极惨。那抬出府的草席,还一路滴着殷红的鲜血。
钟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场景。
那滴落下来,尚且滚烫的鲜血,在空气中逐渐失去了鲜艳的红色。
黑红的血液,像是一个烙印,窥见人性的极端的险恶。
而那个时候,书生的妻子还没有死。
钟菱偷偷过见过她。
那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像是江南桃花树下涓涓流动的清泉。
即使是带着一身的伤痕,眼眸之中存了死志。
她依旧配得上世界上最温柔美好的词汇。
钟菱这个陈王妃,在府里没什么权力。她能做的不过是偷偷给她上药,给她寻些吃食来。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陈王,而作为名义上陈王的妻子,钟菱已经做好了被冷眼相待,甚至被大骂的准备了。
那是她没有。
那个温婉的女子在听完了钟菱的来意后,甚至没有在钟菱面前说出一句怪罪的话。
她虽温柔如水,却也坚韧。
她给钟菱说了自己的丈夫,她到死,都一直坚信着他的丈夫会来救她。
可是她没有等到她的意中人来救她。
刚刚结束考试的书生在京城里无权无势,所有人都在观望,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清贫的书生,去嚣张跋扈的陈王手里抢人。
但这样的痛苦和绝望,随着金榜的张贴,也最终结束了。
年轻的状元像是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柴,点燃了这些年陈王为非作歹的所有罪证。
而钟菱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她作为害死陈王妻弟的凶手,第一个死在了刑场上。
钟菱对他,谈不上恨。
毕竟,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陈王。
今天晚上见了那如皓月一般清朗的书生,莫名叫钟菱想起了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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