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澄喟叹道:“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让夫人与有荣焉了。”
杜沁然不擅长安慰人,但也为谢景澄那一刻流露出的脆弱而心颤。
她放柔了嗓音,矮下身与谢景澄平视,向他笑了笑。
眼波流转,巧笑倩兮,为她乖巧清丽的长相中更添几分温暖。
谢景澄看着她的笑靥,心里已经想好如何回应她的安慰了。
只是没想到,他这位夫人安慰人的方法着实有些清奇。
只见杜沁然语气和缓地劝他道:“夫君何须遗憾,就算你参加了科举,估计也拿不了状元的,咱们不参加也罢。”
谢景澄那句柔情款款的“多谢夫人的宽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他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光风霁月的模样:“...... 夫人对我,倒是甚为了解。”
区区状元。
连谢韫礼那个废柴都能当,她竟笃定了他无法高中?
眼见谢景澄的神色变得鲜活了几分,杜沁然也有些得意,微微昂头:“那是自然。我如此仰慕夫君,不了解你了解谁呢。”
谢景澄微笑。
嗯,仰慕他仰慕到如此瞧不起他。
谁知下一秒,杜沁然说出口的话却当真让谢景澄心中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在明媚的日光下,她背着手蹦蹦跳跳了几下,而后回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
“因为状元都是长相平庸之辈,夫君你如此貌美如花,肯定只能委屈你为探花郎啦。”
第6章 「刺激」 她面带羞涩地双手比心,矜持地下了结论:“夫君,你是我的软肋,亦是我的盔甲。”
自八岁起,谢景澄便不爱晒太阳了。
日光如此灿烂耀眼,他却被囿于阴潮一角,已经习惯了暗无天日地活着。
阳光是那么无私,它普照大地,照亮着万物众生,也让他的所有不堪与阴暗无所遁藏。
他不愿当被架在篝火上的鱼,也纵容自己厌恶一切明媚耀眼的东西。
可那一刻,他那愚笨不堪的夫人身后是明媚的日光,他却觉得她比日光更耀眼。
而他似乎...... 也并不厌恶她。
杜沁然瞧谢景澄静默半晌都没吭声,眨了眨眼:“怎么样夫君,是不是被我的深情告白感动到了?”
原本的确心底略有波澜的谢景澄:...... 方才果然是被日光晒晕了,竟生出了这种荒谬的念头。
还是找机会趁早把她解决了吧。
杜沁然觉得自己的那番话还是很高明的。
通过短短一句话,既贬了谢韫礼,又捧了自家夫君谢景澄,还暗中表达了自己的“情人眼中出西施”,完美啊!
看着谢景澄感动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杜沁然不由分说地又绕到了他后面,推着他就往前走。
“夫君,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很爱我。那么,你愿不愿意帮你的夫人一个小小小忙呢?”
她边推着谢景澄,边低着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也是这个时候,杜沁然才发觉谢景澄耳后有一颗朱砂痣。
冷白的肤色缀着一抹殷红,似是花苞内藏匿的花蕊。
杜沁然忽觉有些口干舌燥,在心底狠狠斥责了下自己肮脏的念头,默默移开目光,专心试图说服谢景澄。
“其实呢......”
“夫人,我......”
“你先别打断......”杜沁然下意识地拿出了老板腔调,而后立刻又软下了语气,“夫君你先不要打断人家啦,让我先说完好不好?”
“可是......”
“别可是了,我很快就说完了......”
“但......”
“夫君!”屡次被打断的杜沁然终于停下了脚步,十分不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最好有事。
谢景澄好声好气道:“我好像快要掉下去了。”
杜沁然:!!!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低着头和谢景澄说话,都没看路,居然不知不觉间把谢景澄推到了池塘边!
轮椅的前轮甚至已经即将悬空,好在后轮被一块石头卡住了,这才维持了个诡异的平衡。
而险些落水的谢景澄却仍处变不惊,和她商量道:“也许夫人能......”叫人把他拉回来吗?
毕竟轮椅是木质的,少说也有一袋大米的重量,普通女子应当拉不动。
话音未落,杜沁然就手下一个用劲,施力压着轮椅翘起,以后轮为轴心来了个180度旋转,前轮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地面。
分明并不简单,杜沁然却显得格外气定神闲,探头问他:“夫君,你说什么?”
谢景澄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夫人好臂力。”
杜沁然瞳孔地震,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又崩了人设,连忙后知后觉地演了起来。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埋在膝头:“嘤嘤嘤,人家手好痛痛啊。”
余光里,轮椅碾着草坪一点点来到她身前。
杜沁然抬眸,见谢景澄微微弯腰,朝她伸出了手。
谢景澄本意是想扶她起来,没想到杜沁然呆呆看了他一眼,直接把手塞到了他的手掌里,掌心朝上道:“夫君是要帮我呼呼吗?”
谢景澄不明所以,重复道:“呼呼?”
“啊,就是吹吹。”杜沁然歪了歪头,“夫君吹吹,痛痛飞飞。”
这应该够柔弱、够笨蛋美人了吧?
谢景澄望着她嫩白并且毫无痕迹的掌心,陷入沉默。
杜沁然吸了吸鼻子,委屈地小声道:“人家以前不这样的,平日里连只鸡都拎不起来,今天不知怎的,看到夫君有难,瞬间感觉身体里多了神来之力。”
她抬眼,杏眸水润,真诚道:“夫君,你相信光吗?”
谢景澄艰难地配合她,默默颔首。
杜沁然释然一笑,眉眼舒展:“一定是光给了我力量。俗话说得好,为母则刚...... 呃,为人妻也是同理。”
她面带羞涩地双手比心,矜持地下了结论:“夫君,你是我的软肋,亦是我的盔甲。”
谢景澄移开视线,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竹林,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微笑着转移了话题:“夫人方才说,有事情需要我帮忙?”
坐在前往酒楼的马车上时,杜沁然倍感新奇。
来了封城近一个月了,她还没有机会好好观摩下这个地方呢。
她掀开车帘,探头瞧着繁华的大街小巷,倒是瞧见了许多电视上看过的场景。
卖糖葫芦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点心小吃的都数不胜数,瞧着都十分能激发人的购物欲。
然而在拐角处,如果留意瞧去,依旧能瞧见乞丐跪在竹席,衣不蔽体地乞讨着。
经济发展迅速有利有弊,虽然大街小巷都变得繁荣昌盛了许多,但也不可避免地有被落下的人。
杜沁然不忍再看,正想放下帘子时,却见街边站着个熟悉的人影。
上一次藏在衣柜里的铁夜叉朝她示意了下骨哨,杜沁然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应当是千雪楼有新任务了,铁夜叉要找她。
“夫人。”谢景澄清润的嗓音蓦得响起。
杜沁然一惊,立刻扯下帘子盖住了外头的景色,“夫君,怎么了?”
谢景澄的目光在她脸庞上停顿片刻,只是道:“夫人若是喜欢,不若我们下去走走?”
杜沁然一个激灵:“不!”
她清了清嗓,低下头拽着衣角,扭捏道:“嗯...... 人有三急...... 我想早点去酒楼......”
体贴如谢景澄,自然礼貌地一笑置之,看了眼窗口没再追问。
杜沁然松了口气。
她的确找了个好借口,不仅婉拒了谢景澄想要下马车的想法,并且也为后续和铁夜叉见面找到了缘由。
吹响骨哨后,铁夜叉再次出现在她身后。
杜沁然见怪不怪地转头。
铁夜叉疑惑地观察了下周遭景色:“楼主,为何我们每次见面都在茅厕门口?”
杜沁然:......
怪谁?怪谁??
她凉飕飕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吧。”
铁夜叉耿直点头:“不懂。”
“不懂就对了。”杜沁然故作姿态,学着世外高人的样子,说着敷衍文学。
铁夜叉似懂非懂。
虽然不懂楼主为何这么做,但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
他也不再纠结,开门见山道:“楼主,来新任务了。”
杜沁然啧啧扼腕:“每次有任务都找我,我请你们来是吃白饭的吗?”
“啊?”铁夜叉茫然,“谢楼主关心,我一般吃馍馍。”
他挠了挠头,小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普通任务自然不会惊扰楼主,但此次任务对象身份特殊,我们实在拿捏不准。”
杜沁然并没放在心上:“能是多大的人物?难不成还是朝廷命官?”
“那倒不是。”
“那不就得了。”
“是柔然使臣。”
“区区一个...... 你说什么???”
杜沁然猛得惊醒,一脸严肃道:“我们居然连使臣都敢杀?”
问话再次唤醒了铁夜叉的拳拳之心,他挺胸抬头稍息收腹,骄傲道:“我们的宗旨是!生命诚可贵,财富价更高......”
“好了好了打住!”杜沁然头疼地制止了他,而后又问道:“所以你是来找我拿主意的?”
“是。”
那事情就好办了。
作为一个不愿卷入任何纷争的咸鱼,杜沁然严正抵制一切风险,义正言辞道:“好的,不接。”
铁夜叉从善如流:“好的,那请您定个时间。”
杜沁然与他四目相对:“定什么时间?”
铁夜叉:“拒绝接受任务必须要千雪楼所有人投票。如否决票数过半,任务继续。还请楼主定一个时间,大家好一起聚集投票。”
杜沁然再次感受到了被投资人支配的恐惧。
说好的楼主呢?她居然没有绝对掌控权?
杜沁然疲倦挥挥手:“三天后吧,你到时候来接我。”
回到谢景澄眼前时,杜沁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重新变回了柔柔弱弱的模样。
“夫君久等了,我们进酒楼看看吧。”杜沁然弯腰在谢景澄柔声道。
既然现下已经与林若寒之间立下了赌约,那首要事情便是先来观摩下这个运营不佳的酒楼。
搞了近六年的餐饮业,杜沁然自认对经营还是颇有心得的 ―― 虽然直到穿来这个鬼地方之前,她的事业仍然一塌糊涂。
刚开始接触餐饮业时,她正处于低谷迷茫期,在餐厅里刷过盘子、也当过后厨。
后来,杜沁然自己有了点积蓄,又嗅到了商机,便开始自己单干搞外卖了。
本来还挺顺风顺水的,但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她前期又没研究过营销方面,因此很快酒就被“美团”和“饿了么”取代。
而今,她万万没想到,穿到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时代后,兜兜转转居然还干回老本行了。
杜沁然心里颇为感慨,四处打量着这个牌匾金漆都掉了一半的“满春楼”。
方才来的路上,她在欣赏街道胜景时,也留意了下其他做餐饮的。
坦白说,这个就像是现代的“美食一条街”,一路上都是小摊子,有些小户生意倒是做得十分火爆。
满春楼虽装潢精湛,里头的客人却寥寥无几,本就空阔的阁楼便显得愈发冷清了。
杜沁然略一琢磨,便明白大致问题出在哪里了。
她斟酌着开口:“夫君,你觉得......”
恰在此时,她袖口中的小纸条不识趣地滑了出来。
看清是什么后,杜沁然瞳孔骤缩,连忙弯腰去捡,却见谢景澄已先一步捡起。
!!!
妈耶,这可是她那疑似暧昧不清的便宜外甥敬茶时塞给她的暧昧纸条!
被谢景澄看到,他们都得完蛋啊!
男人修长冷白的指尖夹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张,眼见就要打开。
杜沁然的心悬在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嗓音尖锐地道:“别打开!!!”
可惜,为时已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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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打脸」 谢景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似是在暗示些什么。
自18岁那年高考结束后,杜沁然久违地感受到了紧张到胃部都绞在一起的感受。
那句英文词儿叫啥来着?哦对,像是胃里有蝴蝶。
扑通,扑通,扑通。
谢景澄缓缓展开纸条,而杜沁然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生怕错过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只见他视线微凝,一个个字扫视过去时,面上浮现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杜沁然:“看不出来,夫人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杜沁然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却不能显露出任何不对劲,强自打起精神,应付着谢景澄的打量。
她尬笑两声:“哈哈...... 夫君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哦老天爷啊,她这破嘴到底在说什么?
谢景澄定定看她几秒,没说话。
杜沁然感觉自己就像那餐厅海鲜池里的虾米,现在还活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捞起来下锅上桌。
她痛苦地闭了闭眼。
缩头伸头都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夫君,我胆小,心也小,一生只装得下一个人。”
她泪眼朦胧地凝视着谢景澄,脑中已经开始走马观花地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谢景澄叹了口气,话语间似是有些无奈:“沁然,我知你在陌生人面前胆怯,当你我乃是夫妻。你若是想与我一同赏月,与我直说便可,何必大费周章地写纸条?”
杜沁然哭丧着脸:“夫君我错...... 嗯?”
什么?赏月?
什么?他居然没认出自家外甥的字迹?
什么,她好像大概可能...... 混过去了?!
谢景澄见她怔怔不说话,便将纸条递给了她。
杜沁然低头看去,那口提了许久的气终于舒下来了。
感谢老天爷,感谢耶稣,感谢我的爸妈和这个世界!
纸条是从某个书上撕下来的,上头留了一行字。
【今夜明月来相召,添酒回灯不负言。】
杜沁然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嫁对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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