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是他心中所向,就算没了侍奉在侧的机会,也不愿转投他人门下,光自己心里这道坎就过不去。
殊不知,他这点气节帮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影卫将他的一举一动传了回来,四爷安静听着,忽看向旁边瞌睡的宝春,“你怎么看?”
宝春正迷糊着,嘟囔道:“爷真把他饿死了,拿什么赔给夏蝶啊?”
差不多行了,要人家怎么样嘛。
又过了几日,戴铎果然连饭都吃不上了。
秋雨淅淅沥沥下着,寒凉的空气令人瑟缩,他站在四贝勒府前,守门的两座石狮子瞪着眼,高不可攀。
还到这来做什么呢?
自取其辱罢了。
正沮丧着,头上忽然出现一把油纸伞,戴铎茫然地回头,苏培盛正对他笑。
“戴先生随老奴进去说话吧。”
戴铎呆了呆,被领进去换衣服时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有婢女拿过来两套衣衫,他挑了一件白色粗布麻衣,没碰另一套华贵的锦服。
“戴先生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宝春早早得了消息,在书房等着他。
戴铎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公公令他印象深刻,才隔了没多久,个子似乎拔高了些。
宝春也在暗暗打量,感觉他外放的锐气消失不见,只因换了套干净衣衫,竟开始束手束脚。
脸上不再灰扑扑的,清爽不少,像一根苍翠的竹子。
如果说四爷给人的感觉是潭湖水,表面平静,却瞧不见底下的暗涌,那么戴铎就是满满的书卷气。
前提不说话,谁让他方言有点重。
四爷进来时,戴铎明显局促了,站起来一时间有些语塞。
好在四爷没给他摆脸色,开门见山。
“戴先生可愿留在我府中?”
“……您说什么?”戴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太敢确定,“可否再说一遍?”
他这副傻里傻气的样子令宝春想到,她是不是也常在四爷面前犯蠢?
本以为四爷还得来个下马威,谁知他神态并无半点打趣轻蔑。
“先生之诚心日月可鉴,胤禛再无疑虑,之前怠慢了先生,还请先生莫要介怀。”
戴铎猛地用袖子擦了把眼泪,连连点头,“愿!怎会不愿?学生自当尽心竭力为主子分忧!”
方才安静时,那股吸引人的气质又不见了。
戴铎确实有才,许多见解与四爷一拍即合,两人聊得投机,竟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没一会儿,夏蝶端着茶点进来了。
刚踏进书房门槛,就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那种抑扬顿挫的说话口吻,她再熟悉不过。
夏蝶慌乱如麻,站在门口等了半刻钟,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她低垂着头将托盘放下,简单行了个礼,就赶紧匆匆退下。
戴铎盯着那道窈窕的背影,眼睛都看直了,再也听不见四爷同他讲什么。
“戴先生看傻了吧,她是我们爷的贴身婢女,叫夏蝶。”宝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有意想逗逗他。
戴铎面露急色,朝着宝春的方向鞠了个躬:“敢问小公公哪两个字,可是夏天的蝴蝶?”
宝春点头笑:“还是先生的故人呢,曾与先生订过婚约,可惜前阵子夏蝶反悔了,这块玉便是她让我交还给先生的。”
戴铎哆嗦着接过那块玉,脸上痛色弥散开来,匆忙辞别了四爷,往外追了出去。
书房只剩下他俩了,四爷伸手拍了她脑门一下。
“你捉弄他做什么?瞧把他吓的。”
“他还得谢谢我搭线呢。”秋日贴秋膘,宝春腰粗了一圈,胆子也肥了。
不知怎么,她现在伺候他再没了之前那种战战兢兢,见他眉梢还带着笑意呢,她就半句亏也不想吃,连奴才的称谓也省了。
四爷窝在书房忙了一下午。
晚膳只匆匆吃了一碗菌菇汤面,又准备埋头干活。
苏培盛赶紧凑上前去问:“爷,今晚歇在何处?”
四爷还没从公事中抽离出来,想说歇在书房,又想起皇阿玛重子嗣,没孩子再怎么争也没用。
福晋不顺着他的意,还得再冷她几天,李氏又跟他藏心眼儿。
胤禛想了想,问:“上次说谁还没侍过寝?”
“是德妃娘娘送来的武格格。”
德妃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四爷点了点头,去了武格格的院子。
武格格院里,内务府新送来一批厚料子的成衣,杏儿正收拾着。
“格格,这件鹅黄色的腰身紧了些,您怕是穿不进去……”
武格格正在泡澡,满不在乎,“赏你了,拿去穿吧。”
“格格的衣服哪轮得上奴婢穿?”杏儿惶恐。
话虽如此,却还是忍不住偷偷换上了。
她从未穿过这么丝滑的料子,衬得她脸色也亮堂几分,就想着去院子里晃一圈儿,接接地气。
谁知刚出来就撞上过来的四爷。
杏儿心口突突跳,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竟忘了要先去喊格格。
胤禛根本记不得武格格长什么样,见杏儿穿的不像丫鬟,就认错了人。
“过来伺候吧。”早点完事儿,也好早点回去看书。
眼见着四爷把那杯掺了药粉的茶喝了,杏儿抿了下唇,鬼使神差地应了,想着这就是命运的岔道口了。
她到底还是心虚,解扣子的手都在抖,让人忽视都难,四爷看见了她掌心的茧子。
那是一双粗糙至极的手,显然干惯了粗活,连宝春的手都比不上。
四爷生气了。
武氏这里是什么规矩,自己懒得侍寝,推个丫头过来糊弄?
不顾杏儿的哭求,四爷摔门走了,走出去老远还憋了一肚子气。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令人作呕。
武格格隐约听见四爷的声音,出来就见杏儿跌坐在地上,杏儿支支吾吾,气得武格格差点晕过去。
守在书房外的苏培盛也差点晕了。
这武格格是怎么回事,主子爷都进了她的院子,居然没把人留住?
这些年苏培盛存的银子不少,在外面购置了一个宅子,还纳了个小妾,实际上虽然不能做什么,心里到底有个归属感。
小妾生的过于美貌,苏培盛总担心她偷人,隔三差五就回去抽查,今晚本来要出去的。
月光下,消食的宝春正好路过,苏培盛熄灭的小火苗又窜了起来。
“小春子,我今晚有点儿私事,你能不能帮着替个班?”
“成啊,难得苏爷爷开口。”宝春本来也没什么事,笑眯眯应了,还得了苏培盛两个金豆子。
书房里没点灯,宝春没太在意,去旁边的榻上躺下了。
奴才们值夜的地方,距离主子们的床只隔了道屏风,往日四爷午夜会醒一次,喝点茶水润润嗓子,宝春也就养成了到点就醒的习惯。
今日她醒来,却不见传唤的动静,仔细听,四爷呼吸格外急促。
她赶紧上前查看。
昏暗的光线中,胤禛拧眉闭着眼,额头上全是汗。
宝春碰了下他的手,掌心滚烫,怎么还起烧了?
“爷您等着啊,我去叫人。”她贴他耳畔嘱咐。
还没等完全站起,却被一把拽进了床幔。
后面就不是宝春能控制的了。
刚开始她还用力推拒,可他一身蛮力,哪里拗的过?只看得见棚顶晃动的帐子,后来竟分不清是他在晃,还是帐子在晃了。
再后来有了空档可以脱身,宝春却迷迷糊糊找不到北,最后还是招架不住哼唧出了声,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
……
夏蝶因为戴铎的缘故,一宿睡的都不踏实,天还没亮就点了灯。
没一会儿,门板就被敲响。
夏蝶警惕地问:“谁在外面?”
“是我……”
宝春脸色疲惫,狼狈的模样让夏蝶吓了一跳,“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你这儿有热水吗?”宝春声音沙哑。
夏蝶赶紧拉她进来,看清楚她身上的痕迹,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
……四爷?他发现你是女子了?”
宝春点头,又摇了摇头。
婢女们没有浴桶,好在夏蝶屋里有个一直用的暖炉温着水。
她本来就白,身上有点印子就触目惊心,夏蝶碰都不敢碰了,生怕弄痛了她。
雄鸡破晓,好不容易折腾完,宝春累的不行,借她的地方躺了下来。
夏蝶帮她倒了杯水,犹豫了下,还是问出了口:“事已至此,你作何打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夏蝶瞒了这么久,四爷都原谅了,放平时宝春也敢冒险试试。
可今夜之事透着蹊跷。
四爷什么样她自认摸透了七八分,怕是被谁下了药。
以他多疑的性子,如果这会儿说了,难眠会误会她蓄意为之,到时身上长八个嘴都说不清楚。
还好刚来完月事……意识溃散前,宝春迷迷糊糊想着。
这算是被老板潜规则吧……
第16章 心慌
次日清晨,苏培盛刚踏进书房,就发现主子爷倚靠在床头,像是在发呆。
往常这个时辰四爷早去院子里打拳了,今儿是怎么了?
苏培盛小心靠近,“爷,您这是……”
“退出去。”
四爷的语气透着股懊恼,显然不想他人靠近,苏培盛刚迈起来的那只脚,生生停在半空中。
然后就见主子爷开始翻床榻上的被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褥子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胤禛拧眉想了一会儿,脑海里乱糟糟的糊成一团,似真似幻,每次待细想就头痛欲裂。
苏培盛这下真急了,“爷,您这是怎么了?”
胤禛不耐烦他问东问西,挥挥手,“备水吧。”
裤子里黏糊糊的……
这下苏培盛更奇怪了。
四爷极注重养生,固执地认为晨间泡澡不利于阳气生发,水中的寒气会将一日的精华浇灭,今日着实反常。
正纳闷着,屏风后又传来四爷的嗓音,带了丝试探,“昨晚值夜的是谁?”
“回爷,是宝春。”苏培盛心虚,却也不敢有半分隐瞒。
“叫他过来伺候。”
“是。”苏培盛点头哈腰退下了。
宝春只在夏蝶处歇了一会儿,趁着天还没亮就回了太监的屋子,没等睡个回笼觉,苏培盛找来了。
“一会儿过去伺候,你小心着点儿,主子心情似乎不顺。”苏培盛有意提点。
宝春心里咯噔一下,笑得有点勉强,“苏爷爷给我透个底,爷是为何事生气?”
苏培盛想着昨晚本该他当值,宝春这是帮自己背了锅啊,多少有点儿愧疚。
四下没人,他神神秘秘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别说出去啊,爷像是在生武格格的气呢……”
“哦……武格格啊。”
宝春这下放心了。
书房里,太监们将用完的浴桶抬了出去,宝春进去的时候,四爷已换上了里衣。
她眼观鼻鼻观心,凑上去给他套外袍,平时做惯了的动作,今日却浑身不自在。
不太好意思碰他。
屋里的烛火还点着,光晃在他外褂的暗纹上,像是发着光。
她拍平上面的褶皱,头一次留意到他肩宽窄腰,比她足足高上一头多,把后面的光线都遮住了。
宝春视线与他的盘扣齐平,一抬眼就能扫到他的喉结。
再往上是有些冷硬的下颌线条。
她连忙垂下眼,不敢多看,可他身上的味道又飘了过来。
都说味道能承载记忆,那种冷冽的气味儿又将她拉回了昨夜的感觉。
心跳抑制不住地开始加速,头顶传来了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昨晚你一直都在?”
宝春赶紧点头,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胤禛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生怕他想起什么,捋着衣服褶皱的手佯装不小心拍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知胤禛却摸了摸自己左肩。
“去,把铜镜拿来。”
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倒是提醒了他,一大早醒来,背上就传来丝丝缕缕的疼。
“时辰也不早了,得走了。”
宝春哪里敢真给他拿镜子?
昨晚折腾到后面实在疼得受不住,她就胡乱抓挠了几下,结实的手感还很清晰,指甲的划痕怕是那会儿留下的。
“罢了。”
今日确实不能耽搁了。
胤禛没时间多想,蹬上靴子往外走。
视线一转,瞥见宝春红肿的唇瓣,像是破皮了。
“你嘴怎么了?”
宝春微抿了抿,细细密密的沙痛感,小声嘟囔:“被虫子咬的。”
…
四爷简单用了顿早膳就出发了。
木兰秋狝第一日,皇子们率人从各自的府邸赶去北面城门,仪仗的隆重程度比上次还要大。
城楼下聚集的八旗精锐足有上万,人山人海,撼人的气势吓得百姓们纷纷退避。
他们打马而来,整齐划一地跪下山呼万岁,浑厚的声音直冲云霄。
太子留在京都监国,老七腿脚不便,其余皇子都到齐了,和大臣们跪在一起。
宝春也跪在下面,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领会到皇权的魅力。
怪不得都想坐上那把椅子呢。
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着,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秋天的风很大,她跪的距离城楼不算远,只能看得见康熙大吼的口型,别的一个字都没听见。
下面跪着的无论大臣还是奴才,一脸严肃认真领训,好像真听见了似的。
红霞驱散了墨色的夜,一颗橘红色的咸蛋黄跃了出来,隆重的皇家围猎拉开序幕,浩浩荡荡奔着承德方向出发。
喧闹的市井向后退去,壮美的自然景观显露了出来。
马车里,宝春和苏培盛被颠得想吐。
四爷显然比他们更累,策马周旋在圣上銮驾和左领们之间调度人手,忙的脚不沾地。
三爷悠哉悠哉,还有心思过来开玩笑,“老四你放松些,别总板着张脸啊,虫子都怕了你。”
秋日的蛇虫鼠蚁最是恼人,别人脖子上叮的全是包,就老四一身清爽。
“三哥莫要打趣弟弟了。”四爷笑了笑。
他穿的夹衣被宝春泡过艾草液,虫蚁闻到了避开都来不及,又怎会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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