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行?”
宝春对待病人还是认真的,身后却忽然传来四爷凉嗖嗖的声音。
“干脆喂他嘴里算了。”
这是嫌她太上心了。
不等反应过来,四爷扭头走了,宝春眨了眨眼,不懂怎么就生气了,她来不就是为了给那人喂饭嘛……
除了给那和尚做的两道菜外,苏培胜额外炒了两道荤菜,毕竟主子爷晌午这顿还没吃呢。
他端着托盘进去了,四爷脸色还是不好看,扫了眼桌上的菜,避开了那两道送给和尚的菜,只吃了另外两道,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浑身萦绕着不快的感觉。
苏培盛觉着主子爷愈发阴晴不定了,之前在年府时,莫名其妙开始有笑模样,现在简直吓死人。
“爷您看看外面的景儿,京里可见不到呢。”
苏培盛以为这么说能分散下四爷的不悦,谁知他看向窗外,脸色更黑了。
宝春正给那和尚喂药。
由于面对面姿势蹩脚,她靠在了床头的架子上,让对方瘦削的身子抵在她肩膀上,从四爷的角度,看到的就是她环抱着他一口口的喂,姿态亲昵,一点没有不耐烦。
晌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身上印出一层绒绒的光亮,画面和谐唯美,四爷却恨不得把人抓回来,狠狠咬上一口。
宝春毫无所觉,专心喂着汤药,心里暗暗为他惋惜。
才华横溢,灵魂向往自由,却被迫戴上了世俗的枷锁。
药喂完了,宝春退出去将门轻轻合上,一直闭着眼的人忽然下了床。
屋里寂静无声,空气里充斥着陈旧的气息,他穿着草鞋,踩着满地的诗稿,绕到了屏风之后。
粗布哗啦一下被掀开了,露出了上面的画像。
这才是她心爱的姑娘。
画像里,雪女捧着一束花,从后面回望着,脸上虽遮着纱布,却眉眼含笑,身上的气质温暖又热烈。
他凝视了一会儿,手指触上那幅画。
宝春再进来时天已经黑了,见他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呆呆望向外面的月亮,视线转了过来,“你不是雪女。”
他形同枯槁,眼睛这一刻却亮的吓人,“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
宝春喉咙像堵了一团棉花,明知该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再开口时却说了实话,“雪女……在对面的阁楼。”
初闻这个消息,一瞬间陷入了寂静,暖绒的烛火印在他脸上显得更苍白,他掀开了被子,踉跄着下了床。
宝春想伸手扶却被避开了,他执拗地推门而出,草鞋都没顾上穿。
月亮躲进了黑压压的云层里,山顶竟飘起了飞扬的雪花,下的不算密实,落在身上却还是冷的。
仓央嘉措穿过一道道门,枯叶碎石发出破裂声响,出来了才发现外面守着这么多侍卫,都是要带他回京的。
路上遇见了四爷,奇怪他怎么下床了,赶紧跟了上去。
破败的阁楼放着一方冰棺,他一步步向里走着,脚步虚浮。雪女的尸身躺在里面,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良久,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抚了上去,背影像是一碰就碎的镜子。
夜里宝春怎么也睡不着,眼前总闪过仓央嘉措最后的神情,笑的平静却飘忽,还将那串佛珠留在了棺材里。
越想越不安,宝春烦躁地坐了起来,去敲了隔壁胤禛的门。
没想到他也不放心,打算出门找过去。
雪越下越大迷人眼,费了好长时间,他们才顺着脚印登上了最高的塔顶,发现人已经站上了栏杆。
夜里的风呼啸而来,掀起他的僧袍,黑暗像一双眼死死盯着他,带着召唤性。
仓央嘉措瞧见了来人,对宝春笑的释然。
“谢谢你了姑娘。”
说完,毫不犹豫地倒了下去……
宝春惊呼着扑过去,胤禛也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衣角,重物落地后恢复了死寂。
六世活佛就这么死了,对外宣称圆寂。
四爷写了信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将他的尸骨焚化装在了檀木罐子里,埋在了他出生的地方。
一切做完了,只觉疲惫不堪。
不经意向外瞭望,发现桥上立着熟悉的身影。
宝春还穿着藏服,几个酒坛子落了一地,空了大半,是厨房里做菜用的。后劲有点大。
她蹬掉了鞋子,光脚踩进了淤泥里,随手将头上的发饰拆了,丢在地上,醉醺醺地向前晃悠。
胤禛静静跟在她身后,她丢什么,他就捡起什么,不一会儿,她已经上了石桥。
桥面很高,下面就是冰冷的河水。
宝春整个人坐在了栏杆上,潮红着脸吹着风,双脚荡在下面晃悠,摇摇欲坠。
听见脚步声,她回了头,“是你啊……”
她身子一歪,露出了个醉态而稚气的笑。眼看着就要往前跌去。胤禛眼疾手快,一把将人从栏杆上抱了下来,心里一阵后怕。
有心想训她两句,两条软臂缠上了他的脖子,温热的唇瓣吸吮了上来。
胤禛一怔,试图将她的手臂拉下来,她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来,动作莽撞急切,贝齿磕碰上了他的唇角。
唇被咬破了,丝丝缕缕的铁锈味晕染开来,原本推拒的手渐渐卸了力道,反过来搂住她细软的腰肢,汲取她口中香甜。
她皱着眉头,唇用力地辗转吮吻,神志不清,本能地将所有焦虑尽数宣泄在他身上。
他忍着疼,耐着性子用唇舌安抚她,直到她急促的呼吸缓了下来,彻底倒进他怀里醉得不省人事。
雪停了。
胤禛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脑子逐渐恢复了清明,脱了外衣披在她身上,打横将人抱了起来。
苏培盛去茅厕回来,就见主子爷抱着年小姐进了房,心想王爷动作真快啊……
屋里脸盆的水是凉的,胤禛兑了点热水,打湿毛巾擦上了她的脸。
脸上的油彩遇水融化,露出了她原本透亮的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
瞧着眼前熟悉的眉眼,他感觉说不出的复杂。
她手里一直攥着个纸条,是仓央嘉措的字,最后的句子。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四爷静静盯着那一行诗,心尖颤了下,一直以来的困惑突然清晰了。
良久,他缓缓触上她的脸。
“原来,你求的竟是这样的爱……”
第40章 大悟
宿醉后, 宝春头疼的要裂开了,想了会儿,脑海里关于昨晚的画面逐渐清晰。她缠着他, 主动攀上他亲……
“呜……”她懊恼地埋进膝头,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回程路上, 她同大哥和四爷坐一辆车, 车里很安静只有轱辘声。
年羹尧左看看再右看看,发现两边各自瞧着窗外,没人吱声。
待到年府门口见到徘徊的林润之, 宝春差点吓死,赶紧缩回了脑袋, 还是被他看见了。
“姝儿!”林润之眼冒亮光,没等车挺稳就迎了上来。
年羹尧显然和他相熟, 熟稔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小子怎么跑来了, 快进去!这么舍不得我妹子?瞧你这点出息呦,成亲后还得了哈哈哈哈哈……”
大热的天, 宝春不用回头就感受到了身后凉嗖嗖的冷气, 听见了他牙缝里的声音,“年大人,这位是?”
年羹尧恍然, 忘了给四爷介绍了。
“这是润之,我未来的妹夫,过了三书六礼, 就等瑾姝选秀走了过场, 出来就成亲了。”
“那想必认识许久了。”
“这倒没有,不过都是缘分, 王爷那日捡到的桃花簪就是润之送瑾姝的定情信物。”
“哦,定情信物……”四爷淡淡看宝春一眼,那意思像是在说,你给我等着。
宝春缩了缩脖子,慌得不行。
几人进了府,林润之眼睛跟黏在宝春身上似的,看得身后的四爷火大。
饭早备好了,宝春只顾埋头吃,半点不敢抬头,碗里忽然多出了一块鱼肉。
林润之俊脸白皙,微微泛着红,“姝儿多吃些。”
宝春含糊应了声,顶着压力吃的胃痛。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顿饭,林润之休息去了,宝春趁机溜走,却感觉有人跟在她身后。
她心里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悠悠往大门口晃去。
夕阳垂直洒在院子的井里,拉下一道长而波动的弧度。
她一步步向前走,身后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瞧着快到门房处,那道影子忽然加速,距离她越来越近,直到融进她的影子里。
下一秒,手腕被他一把箍住,拉着她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往反方向去了。
宝春被动地跟在他身后,骤然袭来的大力带着她整个身体踉跄一下,向前倾斜。
他步子本来就大,握着她腕间的力道又重,她吃痛挣扎着,挣了几下没挣开,只得顺着他的牵引继续走。
察觉到她的妥协,他手上不自觉轻柔了几分,脚步也缓了下来,进了她的院子。
宝春跟在他身后进了屋,甩开了他的手,轻轻揉着被攥的生疼的手腕。
四爷板着脸走到凳子上坐下,声音沉沉,像是暴风雨来的前兆,“把门关上。”
她抿了抿唇,反手将门关上了。
两人谁都没说话,沉默着僵持了许久。
还是他先打破沉默,佯装打量她住的小屋子,心里虽憋着一股火,神情还算平静。
“收拾东西,明日跟我回京。”
等了半天不见宝春动弹,四爷蹙眉,“傻站着做什么?”
“我不回去。”宝春硬着头皮拒绝,声音闷闷的。
他脸色沉了下来,拽着她的手腕来到衣柜前,声音冷到了极点,“现在就收拾。”
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啪嗒断了,她猛地甩开他,突然来了脾气,“我说了不收拾就是不收拾!谁爱收拾谁收拾!”
“行,我帮你收。”四爷冷哼。
他长腿一勾,将角落里空着的箱子踢了过来,粗鲁地把柜子里东西全扯了出来,分不清是冬天还是夏天的,一股脑儿丢了进去。
眸光一转,看见了压箱底的那些信,高高的一摞,被麻绳绑的整整齐齐。
最上面一封散开了,细腻的句子,动情的字眼,洋洋洒洒铺了一整页纸,
落款,林润之。
四爷太阳穴上的青筋跳了跳,彻底绷不住了,拆了绳子要细细看。
“你不能看!”宝春过来和他抢夺,急的小脸绯红一片。
四爷瞧她护着东西一脸焦灼,十分爱惜的样子,更生气了。他手长脚长,随手将东西丢进脸盆里,借着烛火点燃了。
宝春扑过去就要用手捡,被他从身后牢牢钳制住,眼见那些信顷刻化成了灰烬。
她气的浑身颤抖,用了吃奶的劲挣脱开,长久以来压在内心的委屈混乱蹭地冒了上来。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你总是这样,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
脑子混乱一片,忘了对方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只知道她不吼几声就要憋死了。
“不在乎?”四爷脸色铁青。
他俯低了身子,掐上她下巴转了过来,罕见地气息败坏。
“我为了找你闹得满城风雨,差点把地翻过来,你种的花开了又谢,花瓣我都舍不得丢,晒干了藏在柜子里想着你回来。还有它……”
掌心摊着一枚蓝绿色的松石戒指。
“你留下的戒指我日日戴在身上。”
宝春一怔,心微颤了下,所有的强硬像是被打回原形。
可接下来,他尖锐的句子却在她心头捅刀。
“你要什么?一心一意的爱?”他硬将她带到了窗边,看向窗外。
“你自己瞧瞧,街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为何别人能行你不行?生在皇家无论所愿与否都要开枝散叶,你为何偏偏如此善妒?”
空气凝固了一瞬。
宝春偏过头去,竭力忍着泪,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卑微,心里有什么被击成了粉末。
她眼底还含着泪花,人却镇定了下来,清澈的眸子凉凉盯着他。
“是啊…我是善妒,就是接受不了和别人共侍一夫,你那么多女人也不缺我一个,来找我做什么?”
“你……”
她才不管他,一把夺过他手中戒指,全力砸到了墙上。
“你做什么?!”四爷简直不可置信。
他心疼地蹲下捡了起来,轻抚了灰尘,漂亮的纹路开裂了。
几番隐忍,胸口剧烈起伏,想不出说什么,半天他才挤出来一句,“……你大胆!”
“呵,我有什么不敢的?”
她存了心激他,嗤笑一声,“你以为一年了我还会惦记你?我告诉你,我早就爱上别人了,他是不如你尊贵,不
如你权势滔天,可你给不了的他能给,这就够了。”
大夏天热的像要流火,四爷却连牙齿都在打颤,心痛的像被利刃割开,伤人的句子却还在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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