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你闷闷不乐,是不是宫外有心上人了担心留牌子?”
提及心上人这个词,宝春很难和林润之联想在一处,更不愿想起另一位,遂摇了摇头,“你可知最后入选多少人?”
兰若眼皮开始打架,“三年前的那届,八千中择八,真正的千里挑一,没那么容易选上的,家里都给我订好亲事了,睡吧……”
闻言,宝春松了口气,能入选的真是凤毛麟角。
次日一早,秀女们吃完早点就去学规矩了。
户部大选出来为的是给皇室绵延子嗣,不用像内务府选宫女一样,从洒扫练到绣花,也没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硬线。
除了行止有度,就剩一项茶艺。
台面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烹茶用具,烹茶涉及煮、煎、点、泡四大主流。瘦嬷嬷在上面示范,旁的秀女认真学着,宝春却早就会了。
四爷不仅爱茶,也爱收集茶具,动不动就叫人烧一窑器皿送进府邸,书房摆不下就摆她屋里,宝春偏好白瓷,四爷却爱青花。
嬷嬷们讲解完了,轮到秀女们动手试炼,大部分人在家中难以接触茶道,尤其汉军旗的,刚开始都有点手忙脚乱,这就显得其中一个叫颜柔的秀女格外出彩。
颜柔是乌雅氏,德妃的侄女,她摆弄的是一套点茶的器具,待水沸腾后,直接冲泡茶粉,接着用小刷子打散。
至于冲出来的茶汤色泽如何,在场的秀女看不出门道,只觉她做这事时神态高洁似莲,羡慕极了。
瘦嬷嬷在一旁暗暗点头,瞧人家那气度,老姓贵族出来的闺女就是不一般。
珠玉在前,剩下的秀女完全不够瞧了,瘦嬷嬷漫不经心扫过去,忽然瞥见宝春给旁边的兰若示范。
宝春选的是煎茶,最难的一种。
先添了两块炭进去,红彤彤的火焰在紫砂炉里窜了起来,火上架了个四角石托,然后用竹夹夹了一块茶饼放石头上烤。
不一会儿,周围空气阵阵茶香。
待茶饼的水分全然蒸干,茶的气息已经很浓了,冷却后,放进一个大肚子盅钵里用石杵捣碎,再倒入青石茶磨里,一点点碾成了细碎的粉末。
宝春垂着长睫,神情十分专注,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跳跃在她的睫毛上令人移不开眼。
瘦嬷嬷看着她慢条斯理的动作,竟有些享受。枯燥之事经了她的手似乎变舒展了。
过筛后,细细密密的粉末顺着茶罗漏了下来,比沙还细,她用小毛刷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收集起来,随口跟看傻了的兰若解释,“这一步是罗茶,到此茶粉便得到了。”
不知何时围观过来的人恍然大悟,原来茶是这么得到的,方才颜柔点茶的步骤强调了冲泡过程,茶粉如何得来却不得而知。
“接下来便是候茶,一沸放盐,二沸取水,待水面腾波鼓浪时,便是三沸。”
“三沸后要做什么?”有个急性子的秀女问。
宝春没接话,专注地看着水面。
连珠的水泡涌起,第三次沸腾了,她才将二沸时取的水倒入,水花被重新压下去,茶沫冒了上来。
“这一步便是止沸育花。”
“花”指的是茶沫,浮在最表层的一层,是最精华的部分。
沏好后,如雪如花,满室茶香。
秀女们掌声不断,看向宝春的目光变了,立在一旁的颜柔也跟着拍手,细看却笑的勉强。
晚上,她跑去永和宫找德妃说了此事。
“姑母,那个年家的就是个汉军旗之女,凭什么出尽风头……”
德妃被吵的不耐烦,揉了揉额头,“生的如何,挡你的路了?”
“一脸的狐媚相,”颜柔虽不愿承认,却还是拿出了一副小相,“姑母您瞧她一脸的狐媚相!”
四福晋正巧从屏风后换了衣服出来,瞥了一眼,愣住了。
宝春?
她怎么成年家人了……
转念一想四爷最近的反应,四福晋心里一沉,有了计较。
颜柔回去的路上还在生闷气,就撞见了四福晋过来,笑眯眯拉着她的手到了假山后私语。
“小柔你知我早盼着你进王府陪我的,可如今……你侧福晋的位置怕是不保了……”
颜柔惊地瞪大眼,“为何如此说?”
四福晋叹了口气,“你方才所提及之人便是四爷中意的人选,她这是挡了你的道啊,可惜她是年家的人……”
颜柔沉默下来,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年家算什么?谁也别想坏我好事。”
四福晋瞧着她阴恻恻离去的背影,舒心地笑了……
第43章 秘密
自打进宫吃了回锅子, 秀女们再没吃过一顿像样儿的饱饭,为的就是维持纤柳之姿,免得大选那日当众给家族抹黑。
每顿米饭只给平平一小碗, 配青菜豆腐瘦肉些许,往年秀女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饿到昏厥才肯吃一点。
颜柔忍着汹涌的饿意苦思冥想了一宿, 终于琢磨出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宝春总能收到御膳房送来的八宝脆皮鸭、芙蓉燕窝粥、黄豆猪蹄汤……各种美味且高热量的食物。
颜柔拉过她的手,
笑容甜美诚挚, 话也说的漂亮。
“咱俩同日进宫已是莫大的缘分,不瞒你说, 头一次见年家妹妹我便欢喜得紧,别的不方便送, 这些吃的望你切莫推辞呀!凭妹妹的才貌,想不中选都难, 届时你我在这偌大的后宫也好有个伴儿……”
待人走后,兰若不知从哪掏出一根银簪子, 插进菜盘子里挨个试了试毒, 颇为疑惑,“……东西是干净的。”
“那就吃吧,人家一番好意浪费了多可惜。”宝春坐下撕了只鸭腿, 难为这姑娘想到这么损的招。
好吃好喝把人喂成猪,到时往台上一站,胖头肿脸, 和边上纤细柔弱的一对比肯定选不上了, 撂牌子也怪不得旁人。
宝春叹了口气,要真这么容易落选她还犯愁什么了?
自打那日无意间秀了把茶艺, 后面的环节她就尽可能藏拙,想着没准哪处考核表现不好就被刷下去了。
学规矩时宝春故意慢吞吞,害得瘦嬷嬷有点崩溃,想不通前几日还瞧着一脸机灵相的苗子,怎么连简单的跪坐起都做不好了?
转念一想,这位年姑娘是雍亲王保的人,瘦嬷嬷虽心中存疑,却还是大手一挥往册子上打上了勾,通过了。
宝春内牛,想被刷掉怎么这么难……
日子一天天的过,眼瞧着大选临近,颜柔郁闷地发现宝春状态越来越好了,宝春自己也发愁,她不但没胖小脸还白里透粉,气色简直好极了。
残阳垂落,她琢磨着去大树下挖点土,遮掩一下肤色,无意间听见两个太监正讨论怎么害她。
“别怪哥哥我不提携你,这可是给颜大小姐立功的好机会…明日大选你把人绑了扔枯井里,但别伤及性命……”
“小的不认得哪位是年小主啊?”
“这个简单,明日她头上会别一朵蓝色绢花。”
考虑到新来的小太监是个红绿色盲,常常把紫色看成蓝色,大太监生怕他关键时候出岔子,特意说了蓝色绢花,实际上年家那位佩戴的是朵紫的。
宝春躲在大树后听得真切,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撂牌子出宫的希望。
五颜六色的绢花放在门口托盘里,她回来得晚,其他颜色都被挑走了,只剩下数量最多的紫色。
宝春纳闷却也没纠结,别人粗心不打紧,她自己可得好好配合人家的计划啊,赶紧问管事嬷嬷要了朵蓝的,迫不及待地簪上了。
“你不是想出宫吗,怎么选了这么扎眼的颜色?”兰若好奇问。
“你不懂,”宝春眨了眨眼,一脸神秘兮兮,“蓝色代表了自由。”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秀女们就爬起来梳洗打扮,争奇斗艳,都想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示于人前。
大选乃千里挑一的盛事,涨身价的最佳时机,怎么重视都不为过。若真有幸过了初选,复选哪怕被刷下去也是荣耀无比,回家后登门提亲的都得踏破了门槛。
匆匆用完早点,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御花园赶。
领队的是胖嬷嬷,扯着嗓子正在训话,“到了御前不比平时随意,众位切记谨言慎行,皇上若问话便大大方方应,那些个花花肠子就收进肚子里,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众人齐声,跟打了鸡血似的。
深秋的叶子落了一地,大部分秀女们却穿的单薄,捏着帕子摇曳生姿,娉婷袅袅,远处看似一条涌动的缎带,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宝春特意落后一步,每逢隐蔽的树丛或假山,她都刻意放慢脚步,余光留意着谁在看她,生怕错过了被绑的机会。
然而等了许久,久到她们走进了御花园的降雪轩,还没等来意图不轨的小太监,宝春心想这也太不靠谱了,好在她提前备了后招。
“嬷嬷我肚子痛,想去趟茅厕……”
胖嬷嬷看了眼怀里的秒表见时辰还早,指了指西边方向,“莫要耽搁了,速去速回。”
“是。”宝春小跑着溜了。
第44章 玉牌
进了十月, 孝懿仁皇后忌辰就不远了,四爷从小离了德妃被抱去佟佳氏身边,往年祭祀理所当然由他一手操办, 今年也不例外。
三爷因修书的缘故常往宫里跑,恰巧碰见今日进宫领旨的四爷, 就结伴去了尚书房。
自从十八阿哥在塞外没了, 小十七胤礼成了皇上最小的儿子,五岁正是进学的年纪,年长的哥哥们偶尔过来盯着弟弟们读书。
四爷大他足有二十多岁, 握着软乎乎的小手习字感觉像在带娃。
尚书房地势高,视野也开阔, 书读累了往外眺望看得见层林尽染,红红绿绿揉杂在一起赏心悦目。
没一会儿, 林荫道上传来踏青石板的脆声,秀女们踩着花盆底进了御花园, 四爷一眼就瞧见吊在末尾的宝春。
实在是她穿的比旁人素,在一群花红柳绿中反而扎眼。四爷眉梢微拧了下, 感觉她瘦了点儿。
“瞧什么这么入神?小十七的临帖都被你写坏了。”他这个四弟罕见地对一群秀女发呆, 三爷赶紧打趣。
宣纸上好好的字污了墨汁,四爷回了神有点耳热,揉了纸重新来过。立在一旁的苏培盛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不用琢磨也知道在瞧谁了。
还能有谁?宝格格呗,不对,如今是年大小姐了。
买通储秀阁嬷嬷的事经了苏培盛的手, 他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主子爷惦记的始终都是那一个啊,这脑子算是白长了。
苏培盛正琢磨着那位以后是年格格还是年侧福晋, 礼部侍郎躬着腰进了屋,向三爷请示入复选的秀女要如何安置。
“只要进复选的,不论以后是否留在宫中都是皇家的人,不宜同被淘汰的女子混住在一处,你找个清幽的地方……另外,日常饮食也不能怠慢了。”
礼部侍郎连连点头,从袖子里掏出本册子,恭顺回道:“这是自然,御膳房很早便拟了菜谱,您请过目。”
三爷虽监管礼部,这种细节却不耐烦留意,刚想让他退下自己拿主意,四爷却接了过来,不光看还提了意见。
“鱼腥草去了吧,带梗的不易消化。加一道烤鸭、烤鱿鱼,多麻多辣,再来几盅润燥降火的汤……”
最开始礼部侍郎还用脑子记,谁知四爷越说越详细,他只得改成了用纸记,看着上面的菜名还有点纳闷。
鱼腥草哪里不易消化了?
润燥降火干嘛上烤制肉食?更何况是加辣的……
退下去前他不放心地想再确认下,被苏培盛使眼色拉到了一旁。
“大人且宽心,王爷既这么说了,只管照做就是。”
礼部侍郎一头雾水地走了。
苏培盛不由好笑,光听这口味他心里就有数了,四爷这是暗戳戳给年主子点菜呢。
袖子蹭上了墨迹,四爷进里间更衣,再出来就发现宝春离了队伍,往后面的桃林走去了。
四爷郁卒。
验身这关过了还不愿参选,是真的一点没想过找机会进他的府。
林润之哪里比他好,就这么让她念念不忘?
…
宝春靠坐在大树下耗时间,不知不觉睡着了,然而没一会儿就被人喊醒。
两个太监束手而立,说是奉命过来摘桃子,让她速速离去别耽误他们干活,不然就叫侍卫了。
宝春往回走时还在犯嘀咕。方才见空无一人她才过去躲闲,挑的还是一颗凋敝的树,上面根本没几个桃。怎么就耽误他们干活了?躲这么隐蔽都能被发现啊……
胖嬷嬷嫌她去的久,唠叨了好半天才放她回了队伍。
前面人少了一半,却还是乌央乌央的。哪怕经过层层筛选,最初三波的八千淘汰下来依旧剩下三千多秀女。
六人一组上前选看,总共五百多组,一组就算只花半分钟,全部看下来也得两个多时辰。
皇上早就坐麻了。
年过半百后,他对充实自己的后宫并不热衷,选出来的
秀女更多是赐给皇子皇孙,或旁系王室宗亲。
每届大选户部都要花上数万两白银,除了为皇家开枝散叶,加固皇室与八旗部属的绑带,还为了统计在旗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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