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齐明松如今每日进宫为几位小皇子讲课,天下罢朝后也照常如此。
长安王虽已逐步架空宫中,做事却还要过皇上的明面儿,显然是不愿登基后在史书之中、喉舌之上被论为谋逆。
因此每日出入宫中的齐明松,他尚未下手。
多日未见,齐明松似乎更瘦了些,脸上苍白无血色。
曲甯到来后,齐明松方才理袍坐下。
“曲甯,沈大人的情况……你无须担心,齐某明日一定要入养兰殿求见圣上。”
“应该不行。”曲甯摇头,“我公公的罪名虽不实,却是下了圣旨的。你若是想要帮我公公脱罪,只会牵连自己。”
“圣上是明君,怎会纵容忠臣纷纷被陷害?这分明是长安王伪造证据故意迫害。”
“圣上的确是明君,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朝中不断变故,人心惶惶,皇上却还任由贼子扰乱?”
“你是说……”
“嗯,恐怕如今驻守皇城的早已不是皇上的人了。”曲甯点头,“长安王有忌讳,明面上还不敢直接下手,当务之急是应该救出太子,齐公子,你尚且有理由出入宫中,可愿冒险一试。”
“自然!”齐明松明白曲甯的意思,只要太子活着,他们便有后手。长安王借圣上之意将太子软禁东宫,是要将太子这个变数控制在自己手中。
“长安王最近一定忙于缴清官员,无瑕顾及东宫。但一定也有他的耳目监视,你可以借助送膳的时机,带太子出宫。”曲甯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你将它交给太子殿下。”
即便现在齐明松不到沈府来,曲甯也会在去齐府。
现在他们所处的局势太过于被动了……
“你放心,齐某一定救出太子殿下。”
胡璟年虽被软禁东宫,但他向来聪明,对局势的了解多于她,只要他看了自己的字条,一定会明白的。
送走齐明松后,沈书行便从沈画卿的房中回来了。
“画卿怎么样了?”
“她同意走了。”沈书行将一个锦盒交给曲甯,“两日后是你的生辰,沈画卿早就在房中偷摸准备起来了,今晚她就要走,怕见着你伤心,托我拿过来送给你。”
曲甯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精致的小人偶,女娃娃手中还有串糖葫芦。
“寓意是哥哥嫂嫂永远在一起。”沈书行勾唇一笑,沈画卿的绣工一般,足以见她用了多少心思。
“我好喜欢。”曲甯也笑了。
这是最近两日内,沈书行第一次见曲甯发自内心的笑。
“那你要是看见我给你的生辰礼,是不是会乐开花啊。”
“不一定。”曲甯故意说道:“你要送的不合我心意,我不会理你。”
“一定合你心意,放心吧!”
眼见气氛缓和了不少,沈书行便紧紧挨着曲甯坐下。
“我爹的情况,四七已经带人去打听了。粮草一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爹娘应该已经到了枫阳城,很快便会发现粮草一事,派人回京。长安王扣下这批粮草于理不合,一旦有士兵回京押粮,他不得不放。”
曲甯只能以最好的情况安慰自己。
只是她没有想到,两日后回京的却是枫阳城的逃兵。
逃兵以北域连失两座城池为由,上报曲唤勾结敌军,送出城池投诚。更是奉上曲唤与恪然族来往书信为铁证。
曲家被定为叛党,需搜查府中上下,实为抄家。
沈书行是在城外布置好给曲甯的生辰礼后才得知消息的,他匆匆赶回家中,只怕慢了一步。
清兰院中,只有跑出来咬他衣角的花花,没有曲甯的身影。
书案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张和离书。
**
曲府。
“曲唤与敌寇勾结,致使我朝痛失北域两座城池,反心昭然若揭。圣上特命本王带兵搜查罪证,速速将门打开!”
长安王眸色幽深,定定的盯着曲府的牌匾,他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他身后,数百名身穿黑衣的男人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片刻后,大门缓缓从里打开,长安王勾了勾唇,抬起一支手指示。弓箭手迅速排成一排,时刻准备攻击。
远处,藏于黑暗下的暗卫手中握着火把,点头朝长安王示意。
长安王颔首。
曲家的家丁并非俗人,实力不容小觑,若是纠缠起来他们不一定能迅速拿下整个曲府。他不能掉以轻心,便提前命人在整个外围泼上油,负隅顽抗之徒当以火焚之。
他抬眼望去,神色微变。
门后走出的竟独独一人。
女子一身红色劲装,手持长剑,不紧不慢的向外走着。那漂亮的脸孔带着几分轻蔑的神色,嘴角噙着浅笑,却冷若冰霜。
“王爷,这?”弓箭手纷纷看向马背上的长安王,显然,没有人料到此时的曲府已经人走楼空,只留下一个女人。
“曲唤罪名已定,本王奉旨查清罪证,妄图阻拦者,杀无赦!”
“呵。”曲甯暗暗握紧剑柄,冷眼扫过对面的百余人。
官兵?
分明全是长安王私自豢养的暗卫!
他竟然敢明目张胆放出暗兵,足以证明整个皇城被他逐步架空了势力。
突然,曲甯猛的抬起头来,脚步灵活轻巧,轻盈如飞,顷刻间便举剑直逼长安王面门,出手快而狠,不留任何余地。
一阵寒光闪过,骏马受惊奔走,原本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经摔下了马,脸在一瞬间血染成红色。
长安王猝不及防,只觉得双眼剧痛,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手用力捂着冒血的眼睛,彻骨钻心的痛叫他忍不住叫喊,正是这凄厉的叫声让所有兵士面面相觑,再看向曲甯时,不敢再有轻视。
“一群废物!啊啊啊!杀了她!”长安王料想不到曲甯一言不发直逼他来,痛悔方才没有立即下令放箭。
曲甯手腕翻转,提剑上前,正欲了结他时,长安王的下属已经反应回来,将她团团围住。
为首的头领将弓拉满,怒道:
“逆贼之女,还不束手就擒!”
刹那间,一只箭朝她射出,曲甯眉毛轻蹙,侧身轻松躲过。
她绷紧脊背,飞身抵抗迎面而来的人,灵活躲开箭雨。只见婆娑月影下,长剑挥舞,招招致命。
血光之中,不过片刻便有数十名暗卫倒于剑下,大片的鲜红刺目,而立于尸首间的人却挺立着脊背,抬手抹去脸上被喷溅的脏血,墨发飞舞,如同鬼魅。
曲甯冷冷看着不断往后退的暗卫,嗤笑道:“跑什么?”
“放火!快放火!”
他们知道,今晚必须杀了她,抄了曲家!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随着身后的火光一触即发,火势蔓延的极快,曲甯击退迎面而来的两人,夺过弓箭,以最快的速度瞄准藏于树后的纵火之人。
尖锐之声破空而起,那具人影应声倒地。
目睹这一切后,剩下的三十余人为曲甯的狠厉生出了畏惧,却不甘于撤退,举兵器一拥而上。
曲甯立马踢起长剑,握紧后踏过尸身义无反顾的冲向人群。
所到之处,四肢横飞,血光迷目。
至此,长安王府派来的百名暗卫,竟都死于曲甯剑下,无一人逃出。
倒是长安王,受伤以后被人护送离开,逃之夭夭。
从尸体上拔出剑,曲甯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转身往府门走。
洒下的月光清冷如冰霜,漫天火光翻涌着、舔舐着她单薄的背影,似要将她卷入其中。
而她身后,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曲甯!”
突然响起的熟悉的声音斩断了曲甯心中最后一根弦,她虚浮的步伐一顿,迟迟不敢回头。
“曲甯……”
这声音是轻轻的、颤抖的、小心试探的。
她眼中泛起酸意,丢掉长剑,应声回头。
隔着尸山,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却都在下一秒奔向对方。跑到沈书行面前时,曲甯已经力竭,就这么倒在了他怀里。
新鲜的血腥之气足够证明方才发生了什么,沈书行的心被猛的刺痛,温柔的揽住曲甯的腰,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没事儿了。”
曲甯的声音很低,“曲家,我守住了吗?”
“守住了,没有任何人进去。”沈书行轻声呢喃。
“好……”
沈书行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带你回家。”
“回家了好不好?”
“曲甯,生辰快乐……”
他不断的出声想要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却还是听到了那句他只稍微一想就痛心的话,从曲甯的口中。
“沈书行,我们和离吧。”
第92章 出逃
“欸欸欸, 你们听说了吗?长安王带人将曲家抄了,结果被曲家的大小姐……不对, 应该是沈家的少夫人杀的片甲不留,除了长安王,无一幸免啊,曲府外那个场面,别提多血腥了。”说话的男人将一只腿放在长凳上,声音洪亮,吸引了不少人过来看热闹。
“你见过?可否详细说说?”
男人看着围过来的众人, 故意拔高了声音道:“一人一文钱,过时不候。”
“你这……还要收钱?未免太黑心了吧。”
“是啊,你就讲讲,咱们也就图个乐呵。”
人群中大多不愿意出钱,他们都是这一片的樵夫, 赚钱本就不易。平时也就只有这个时辰到这家茶肆喝口茶歇歇脚,偶尔还能听过路的人讲些趣事。
“我姐姐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府里做事,我说的那可都是真事儿, 要不要听,你们自己瞧看着吧。”男人说完便独自坐在一旁,暗自数了数有多少名樵夫。
“这……曲将军先前可是被圣上封为忠武将军呢,怎会突然就被抄家啊?”此人话一出,许多原本犹豫的人也更好奇起来。
不一会儿, 男人面前已有了数十枚铜钱。
他笑了笑, 也不再卖关子了,当即站到人群最前面去, 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
“这曲将军先前的功勋不假,可如今通敌叛国也是真啊, 将北域两座城池拱手相让,十万大军更是死伤一片,待朝廷的人将他抓回来,恐怕就不止抄家那么简单了,得诛九族啊!”
“原来如此...那你方才说什么沈少夫人杀人的事儿,又是怎么回事?”
“哼哼。”男人哼哼笑了两声,眼里满是轻蔑,“若不是官府衙门下了追捕令,我可不信一个女人能杀那么多人。”
“你快说啊!”有人催促道。
“急什么?这就说了。据说那晚抄家的人连曲府的门都没进去,全都死在了外头,足足百余人。尸首抬走后,满地的血根本冲洗不干净,官府只好将曲府贴了封条,不允许任何人踏足。不过就算是可以去,也没人想去那骇人的地方,毕竟最开始好奇去看的人,多是呕吐不断,甚至还有人直接病了,说那曲府外是阎王殿也不为过。”
“天呐!一个女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她杀的可都是官兵吧,难怪下了追捕令。”
一时间,众人唏嘘。
“她杀了官兵,自然是与父同罪,是叛党。如今她已叛逃出京城,官府正派人搜寻呢,估摸着很快便要到这儿来了。”男人补充道。
“可是她不是嫁人了吗?怎么这般不管不顾的?”有人提出疑问。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曲家抄家前,她的公公沈咏被查出私运粮草,早早入了刑狱关押审讯。这曲唤通敌叛国,沈咏私运粮草,怎么看都是沆瀣一气,谁也脱不了干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大家立马来了兴趣,纷纷催促他快继续讲。方才觉着一文不划算的人也不再嘀咕钱的事儿了。
“这曲家的大小姐跟沈家大少爷和离了,直接剥离了两家的关系。你们可别急着问,这消息是沈家放出的,假不了。说是和离,依我看啊,就是沈家怕被牵连,赶忙写了休书。你们想想,私运粮草不至于死,但若是跟现在的曲家扯上关系....”
男人的话没说完,便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他皱眉看去,发现是最边上一桌的人故意将椅子踢倒。
一男一女,青天白日的却都戴个斗笠本就奇怪,再加上他常年混迹在京城,见过不少富贵人家,一眼就能瞧出来那对男女的衣裳料子极好,非富即贵。
方才他只顾着跟聚过来的樵夫说话,根本没注意到那里还有一桌人,也可能是不久前才来的,他才没看见。
故意打断他,他自然不会放过。
“嗬!在座的各位都交了一文钱,我才愿意讲,不能被没交钱的白听了还故意扰大家的兴致吧!”男人故意冲着最边上那桌说话,很快所有人都看见了那张被踢翻的凳子,当即有人应和道:
“是啊,我们都是给了钱的,他们坐在那儿白听不成?”
“就是就是,天底下可没有这种道理,必须给钱!”
“对,必须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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