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明天降温,记得添衣。”他将手揣进口袋里向后退一步。
温始夏垂头看着水泥地面上被月光折射出的若隐若现的细光,点头后拿起书包就往宿舍的方向走。
二百米的距离,她知
道,傅星桥一直跟在她身后。
刷上门禁的那一声刺耳的“滴”在夜风中响了很久,温始夏咽下去一口唾沫,拉开门。
——“对不起。”
温始夏脚步倏然顿住,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落下,泪水逐渐决堤,像是山洪爆发般一发不可收拾。
她抬手胡乱抹掉眼泪,转身急急走向他,最后定在傅星桥面前,带着哭腔问他:“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夏夏?”
——“傅星桥?”
温始夏听出来这是倪思蓓的声音,急忙转身抹泪。
傅星桥没听到似的,依然沉默地看着她。
张壹轩和倪思蓓正并肩站在远处,倪思蓓可能感受到温始夏情绪不对,挣脱开张壹轩的手就过来搂她。
傅星桥看起来也状态不佳,他低头抚了抚身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水珠,抬步走向张壹轩,说:“走吧。”
倪思蓓关门前给了张壹轩一个眼色,横横的。
由于事情性质敏感,回到宿舍后倪思蓓也没再问,温始夏沉默着复习洗漱,明显不想再提。
倪思蓓拿起手机,默默发消息:【怎么了啊?!!!】
对面秒回:【我怎么知道??!!!】
倪思蓓叹了口气,拿起桌角的水杯起身去接水,手机进来一条语音,她想也没想就放开,然后去了饮水机旁边。
张壹轩的声音能弹出灰来:“不过说真的,还没见过傅星桥这样子,人刚换了衣服鞋子去操场跑步了,脸黑的哟,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啧啧啧。”
这条放完,第二条接着自动播放——
“难道是表白失败了?不应该啊,我——”
倪思蓓磕碰着椅子匆忙过来将手机息屏,看了眼温始夏“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背影,摸着鼻子尴尬地自言自语:“这臭逼话真多。”
温始夏保持缄默,只是细看的话脖颈僵直,手上的笔很久未动。
第29章 长夏29
距离元旦假期还有最后十天, 新年的氛围愈来愈浓,学校超市打折幅度升到最大,褚楚分手后像是变了个人, 戴上黑框眼镜后开始泡图书馆,倪思蓓成天抱着张壹轩送的零食回宿舍, 江沐语兼职的事情也松泛下来, 还在温始夏这里借了好几门大二公共课的复习资料。
温始夏在那天过后就开始了三四门通识课的考试,每天攥着学生证在各个教学楼之间奔波,再也没有见过傅星桥。
在考完最后一门概论后, 她第二天清晨回了趟锦溪街。
温宅依然沉静,冬日里花少, 只有院门口那棵矮小雪松常青。
出租车叔叔把零钱从遮挡板缝隙中传过来,温始夏道谢后下车。
她摸了摸门口的两头石狮子, 轻轻哈了口气,然后将书包肩带扭正, 走上前叩了两下大门。
里屋的门“吱呀”作响,一分钟后陈姨过来将门拉开, 看到是她后有些惊讶:“这一大早的,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温始夏从门缝钻进去,笑眯眯的:“进去说,外面太冷了, 看天气预报说过几天会下雪呢。”
院子里那套爷爷常坐的石凳上光秃秃的,许是早上洒扫过的缘故,地面上却是干干净净, 只是墙角堆着的垃圾袋里, 上头有一层碎玻璃。
温始夏扭头问:“奶奶又不小心摔碎杯子了吗?帕金森的药最近有没有在按时吃呀?”
陈姨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按时吃着呢,先生太太每月着人往这边送药呢。”
温始夏点了点头, 说:“那就好,冬天里老人家要多注意一点。”
“爷爷奶奶!”她跨进门楣,探头往主屋里招呼一声。
温鹤鸣手上的书立刻一抖,人扶着眼镜望了眼门外,欢喜地这就要坐起来。
未及温始夏过去扶,一旁谈芝就从床上下来,眼眶都红了,过来摩挲她的手,话里都是心疼:“这孩子怎么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餐了吗?手冰的呦,你陈叔送你的吗?”
她反握住奶奶的手,肩上的书包被温鹤鸣拿去书案上,“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了,还没吃饭呢,我自己坐出租车过来的,没叫陈叔,要是叫他的话你们肯定就知道了。”
“这孩子,下次打电话让你陈叔送你。”谈芝笑着回头望一眼温鹤鸣,补充道:“你爷爷昨晚上还念叨你来着。”
温始夏扶着奶奶坐去外堂的椅子上,陈姨手脚麻利,这就端来了包子和素粥,说:“这几天两位老人家胃口不好,吃得素,你要是吃不惯我再去给你重新做。”
温鹤鸣闻声就招呼她:“那重新做,给乖女重新做点。”
温始夏眼眶一酸,她嘴角又用力上扬几分,按住爷爷的手,转移话题道:“不用了,上次您让爸爸妈妈给我带回去的书,我看了有二分之一了,温老先生字的风骨未减分毫哦。”
话题一被打岔,他们就欢欢喜喜地聊其它了。
温鹤鸣把谈芝的外套拿出来披在她身上,嗔怪她:“不是让你出门就要添衣的吗。”
温始夏咬着包子看他俩,默默将手机关了机。
例行寒暄过后,温鹤鸣又去了书案前弄他的那些旧书,他埋首故纸堆数十年,身上都沾了陈墨的味道,在温始夏的记忆中,爷爷永远都脊背挺直,用毕生捍卫文人风骨。
谈芝也是早年的知识分子,但她身体一直不好,后来也就只能替爷爷做些检查装订的工作,她那套墨宝封赏之前,最后一幅字是题给老伴的。
温始夏看着他俩在那忙活,吃完饭后提了一句:“家里最近有外人来吗?”
温鹤鸣的手忽然顿住,半晌后摇头,淡声说:“没有。”
谈芝听到后,默默把她从书房拉出去,让她去给自己接杯热水,“到点了,我再不吃药你爷爷该催了。”
“好。”
温始夏只能在家里呆一天,第二天中午就得走,因为下午有心理剧大赛,她负责查票以及维护现场秩序,得早点去。
那晚她睡在自己从小安眠的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爷爷亲手挂上去的入梦装饰,十几年的旧物了,上面依然未染纤尘。
她床边的书桌上,她曾央爷爷奶奶给她买的书还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从《安徒生童话》到《朝花夕拾》,本本都是爷爷奶奶带着她标生字词的。
两位老人家辛辛苦苦为她造梦,给她安静读书习字的环境,要是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她本该是个依然信奉童话的女孩子。
想到这里,温始夏匆忙抬手擦了下眼角流下的泪,翻身后从枕头下拿出手机,刚开机就看到进来几条短信。
她坐起身,解锁后看到发件人是一个陌生号码——
【夏夏,对不起,也代我给你爷爷奶奶说声对不起。】
【昨天去你们家惹温老爷子摔杯了,十分抱歉。】
她后背沁了一身汗。
隔天温始夏回到学校时已经是六点钟了,温鹤鸣和谈芝非拦着她吃晚餐,还特意让陈姨提早开锅,她不好拂意,于是下车后就只能直奔活动中心。
心理剧大赛七点钟开始,温始夏蹬着辆自行车,到地方后把书包放在后台,又去总台那边报名字取了工作牌,接着拿手机去楼下的咖啡店买咖啡。
昨晚失眠到三点,她怕待会儿观众席彻头彻尾的黑暗,她一不小心睡过去就不好了。
今天的天中了邪似的,穷冬烈风在温始夏路过活动中心大门的时候灌进来,扬起她的格子围巾,墨蓝色的带帽大衣衣角也被刮动。
她摁下直往她脸上扑的工作牌,右手的创口贴换了一次,翘起边角的粘胶糊
住牌子的边缘,温始夏梗着脖子往后让,皱眉按住硬扯。
天灰沉沉的,情绪稳定如她也烦得抿嘴,在无人处将烦躁摆上脸。
温始夏走去门边的垃圾桶旁,将创口贴狠劲从手背上扯下扔进去,痛感隐隐泛滥,延续至心口。
尽管只贴了不到一周,那片用了药的寸地却已经发白,比周边的皮肤还要更亮一个度。
几小块分散的伤疤已然愈合,冬天伤口又好得快,此时连痂都掉光了。
她平白想起那个不愉快的夜晚,就因为一时的不愿忍耐不愿将就,她便敢把之前积攒的所有美好都揭过去,在进程上涂上难看的黑块。
暗恋这条路好像只能越走越窄。
温始夏长舒一口气,想着去卫生间洗洗手,谁料一回头就看到门口站着那个清隽的身影。
傅星桥穿着件黑色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正波澜不惊地望向她,眸子黑沉一片。
风朝坐北朝南的这座咖啡店吹,温始夏微眯着眼,感受到风中夹杂着的冷气直往她脖子里钻。
她暗暗地感叹,上天就是会给予一些人机会。
*
活动中心的洗手间难找,温始夏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在五分钟后拐进了一间装潢精致的隔间。
保洁阿姨将拖把放在墙角后就出去了,此时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刚被擦过的镜子上有若隐若现的水痕,傅星桥在温始夏拨水龙头之前将其掰到了热水那边,动作熟稔自然。
楼上不知道是哪一队在彩排,轰隆隆的雷声bgm震得这里都能听到,温始夏在这样荒诞的乐声中问他:“师兄你也来看心理剧比赛啊?”
她问得轻巧,仿佛那夜跟他哭、跟他摆脸色、跟他生气的人只是犯了个小错,几天过去后两人握握手就还是关系不错的师兄师妹。
可傅星桥知道温始夏不是不识好歹又能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疙瘩有了那就得解开,他不愿她主观在心里扣分,最后把警戒线以下的他无声踢出。
他不愿意。
可这又不是一个好时机,在温始夏这里,他每一步都要走得小心谨慎,这样才能长久。
水声与楼上喧闹一齐消失,傅星桥从旁边抽出两张擦手纸递给她,从镜子折射出的光线中望向她,重复今年那个美妙金秋、他同她讲的第一句话——
“擦擦手。”
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来,带来所有事情的开端与蔓延,温始夏直觉对面的人在忍着什么,她也知道他这样示弱般的低头当然不是为了狗尾续貂。
她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温始夏接过擦手纸,像以前那样,礼貌地道谢。
傅星桥倒也不是真为了来看心理剧的,单纯为了见温始夏。
张壹轩从倪思蓓那里得到票的时候才愿意把手头这张余票给他,还晃着椅子说一句:“本来是要浪费掉的,不过思蓓得了两张,这张傅公子就拿去吧。”
他得机灵成什么样,才能在傅星桥张口拒绝前补充道:“温始夏是工作人员哦,不然我给你这干嘛。”
埋头写题的傅星桥丝毫没犹豫便接过那张薄薄的铜版纸,扬扬手说谢了。
张壹轩又趁火打劫,明里暗里戳人心窝子:“表白失败了又不是没机会了,我还等着你兑现诺言请我和我家思蓓吃饭呢。”
傅星桥哼笑一声,“合着我成天欠你俩饭。”
宿舍沉寂很久,张壹轩回头写题,嘟囔着“你俩进度真慢”。
傅星桥不理他,他把票夹进书架上那本黄色封面的英文版《小王子》里,斟酌着讲——
“没表白,犯事儿了。”
再问,他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第30章 长夏30
“拿铁和冰美式, 收您41,找零9块,请收好。”
收银员将纸币和咖啡一起交到傅星桥手中, 他点头接过,而后转身走向温始夏。
倪思蓓和张壹轩早都到席位上坐下了, 两人挺会挑位置, 四排正中间,绝佳的视角。
他俩看到温始夏和傅星桥走进来,遥遥挥手示意。
还得是小情侣, 表情都一样。
温始夏极浅地笑了一下,末了察觉到傅星桥望向她工作牌的眼神, 未及说话旁边人就把三分钟前才递给她的咖啡抽回,语气熨帖:“你先去忙, 我等你。”
说完就径直走向了最后一排,完全忽视一对佳人的热情邀约。
温始夏垂眸摇头, 对倪思蓓摊了摊手,就站去门外检票了。
安大心理剧很多年没出过厉害的了, 只有去年物理与天文学院出的一部获得了一致好评, 刚好那部剧的主编剧与温始夏认识,她在节目开始前去打了个招呼。
挥手作别的时候,温始夏的余光瞧见学姐后面坐着的那位穿卫衣的男士好像帮她理了理头发。
其实温始夏算是幸运, 虽说任务是维持秩序,可到底是凭票才进的活动,想来的都是真正感兴趣的, 因而大家都认真在观看, 没出什么乱子。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关了会堂的门,去后台取了自己的书包, 将手机关机后猫着腰去了最后一排。
傅星桥好像对这种活动完全没兴趣,大家都凑着抢占前排位置,他窝在舒适的沙发椅里摸黑玩手机。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显得他脸上多了几分寡意。
温始夏跨着阶梯向上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走向生死未卜的逃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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