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至于,他也确实理亏,‘铁哥’算半个绰号。
两秒后,是非观压倒虚荣心。
他从售卖机下拿出带着包装的衣服,起身道,“不好意思,兄弟,早上起猛了不清醒,缺实验服么,我正买呢,顺手给你来一件儿?”
周铁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没理,从包里掏出个被揉成球的白团子,抖开,豁然是一件实验服。
边往身上穿边下楼。
林一朝咂舌,继续在旁边买了瓶冰饮压惊。
实验课老师简单说了这几节课的安排:继续之前的小组实验。
新一轮的实验,凌路,付超,还有两个男生分在一起。
林一朝和另外几个人分一块儿。
苏青玉调制试剂,胳膊酸酸的,打了个马虎眼,发现周铁单独一个人在做实验。
一众忙碌的小组里,他孤零零一个人,格外显眼。
没人跟他组队。
她被撞的怨气消了些,下一刻想到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朋友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周铁单独一人。
说道:“他可怜什么,老师本来安排他进一个缺人的小组,他自己拒绝了。因为他挑得很,指名要进凌路的组,但人家组满人了,他就坚持自己一个人。”
“……”苏青玉想,居然有这种人。
他们组四个人,选的是最简单的课题,都要花不少时间,他一个人,不知道要弄多久。
“对啊,”朋友说:“听说他上周一整天泡在实验室,没吃饭,饿晕了,过了很久才被发现。”
“啊?”
“啊?”
“啊?”
苏青玉连“啊”三声,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怎么说了,说他爱学习吧,他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说他不爱吧,他绩点还不错,名列前茅,即使一个人做实验也不应付。
很难评。
事实上,周铁是全系公认的怪人。
厌恶被叫任何绰号,形象不修边幅,平时沉默寡言,总是阴沉沉的,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就可能暴躁如雷。
只要让他不爽,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院长,校长,他说动手就动手,不会等第二秒,是一条随时失控的疯狗。
理所应当的,他毫无人缘,他不理别人,也没人敢理他。
不过大家私底下对他挺好奇的,有人打听过他到底是什么背景这么嚣张,但只听说他喜欢赛车,并且是有证的合规赛车,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到了下课时间。
凌路清洗仪器,看其它几位组员的进度。
每个组员都分配了任务。
付超完成了,另外两人没完成,还差得远。
凌路摆放好仪器,询问:“怎么,碰到问题了?”
两个摸了鱼的同学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其中一个不好意思挠挠脖子道:“没,没没没。”
另一个保证道:“我俩有点慢,但凌路你放心,没弄完的,我们找空闲时间补起来,一定不拖后腿!”
“好。”他擦干手,他们组选的课题很难,“辛苦。”
两位更不好意思了,“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林一朝过来找他,胳膊撑台上,晃着支蓝色试剂玩,“中午有时间没,有点事跟你商量。”
凌路微怔,回道:“有点事,改天,明天。”
“好。”林一朝轻轻一投,把那管试剂放回去。
转头看到独自一人闷头苦干的周铁,没忍住多看了会儿。
说实在的,他第一次见周铁这样的人。
餐厅。
凌路到时,父亲已经到了。
凌父订的餐厅是郊外的一家高级日料店。
环境清幽,高雅,私密性强。
很适合谈心,交流。
然而他们用不上这些功能,一餐在沉默中消失殆尽。
食同嚼蜡。
除了途中,服务员端上一道津葱和牛。
凌父示意摆到靠近凌路的位置,努力做出和蔼的笑容,“特意给你点的,服务生推荐说符合年轻人口味。”
上好的和牛切成纸薄片状,一面烫至半熟,中间放置两指葱末,再回盖,原汁和牛与葱末清香完美结合。
没有过多的加工程序,沿袭了日料对食物本味的追求,对和牛的成色和厨师的刀功要求极高,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凌路抬眸,看着上面翠绿
的葱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复又垂眸。
淡声:“谢谢爸。”
除此之外,再没有交谈。
一方无法再继续惺惺作态,另一方不想逼迫对方作态。
今天一起吃饭的原因,二人心知肚明:他生日快到了。
每年临近这个时间,凌父都会克服不适,交差似的和他一起吃顿饭。
露天停车场。
他们走出餐厅,门口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带着恭维笑容满面走来,“真是您啊,我在里面的时候远远看着就像您,以为你在跟人谈事,没敢打扰,等您出来一看,果然是,哈哈哈,实在是缘分哪。”
他往后看了眼,注意到凌路,“这位是?”
凌路克制地颔首,在父亲身边低声:“既然你有事要谈,我就先走了。”
他走向相反的方向,不知父亲对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很长的时间里,凌父不想,不愿意,不能够接受他的存在。
甚至,现在依旧是。
他走远了,听那人大声哈哈道:“真是青年才俊啊。”
答案可能是儿子,也可能是学生。
小时候的记忆涌现:他们走在一起,时常有熟人会对父亲说:“这是你儿子?跟阿娴真像。”
接着满脸哀愁地叹挽“要是阿娴还在……”
母亲的死亡和他的成长连接在一起做无声的对比。
后来再大些,父子俩更加生疏,一年见不了几次。
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能轻而易举默认旁人的猜测“那位是你的老师吧?”
“这位是您带的学生?”
……
凌路上了另一辆车,后视镜中映着父亲和那人交谈的样子。
郊外餐厅,专程等待许久,满口恭维之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有事相求。
如果是有难央求帮忙,那么找对人了;如果是想开后门走捷径,那么绝对找错人了。
凌父一生廉洁公正,连这种餐厅都很少来。
他与人为善,谦逊随和,处事春风化雨,和他接触的人里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
车辆逐渐驶出,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凌路仰面坐在后座,眼睛微闭。
除了他。
他父亲除了他,对谁都能心无芥蒂,真诚相待,除了他。
然而他不怪他,如果位置调换,他未必能比父亲做的更好。
如果不是他,凌娴不会去世。
刺骨的寒风从车窗灌入,强势地将人的每一点热度都掠夺。
下车后,他熟练地点燃了一支烟。
半支烟的时间。
路口转角。
“凌路!”
他抬头。
隔着几米距离,孟羽林看到他,淡淡琥珀色的瞳孔泛起惊喜的光亮,背着书包,奔跑过去。
“凌路,凌路!”
第31章
几个小时前。
311寝室。
孟羽林早上没课, 躺在吊椅里,掰着指头算时间,忽的鲤鱼打挺坐起来, 不想算了,越算越残忍。
和她预料的一样, 手好了以后没借口找凌路。
好几天没见了。
平时又没什么交集, 只能在社团活动见面。
可最近的一次社团活动也得等下个月。
下个月和化学社联谊的篮球赛。
下个月,呵呵。
日历本啪的落到地上。
偶遇这种好事轮不上她。
他们的对话框停留在上次她原本想让他不准因为可以不用见她了偷着乐,一顿激情输出, 又自觉没立场这么要求,默默删掉, 然后牵出整个动物园发了一连串晚安。
他回:【早点休息】
她惨兮兮捡起日历,整理书架, 搜刮出那只坏掉的白金钢笔,又撬开只精致的小盒子, 拿出凌路上次给他写的修笔地址。
趁着没事,把钢笔修了好了。
早上有点冷, 天空灰蒙蒙的。
孟羽林穿得厚厚的, 衬衫马甲大衣叠穿,还围了条围巾。
只露出双大眼睛在外面。
她出校后拦了辆计程车,直接报了地名。
还挺远, 半个多小时才到,她坐的发晕。
司机把车停在一株柳树下,指着条巷子说:“姑娘, 车开不进去, 你就在这下吧,你要去的店就在里面, 直走就是了。”
“好的。”
孟羽林下车关上车门,发现修理店竟然在一个景区里。
巷子的建筑风格和电视写真里一样,小桥流水,古老带着历史感。
现在是枯水季,河流中只一指深的水,却被养护的极好,干净清澈。
修理店的老板看着年龄很大,头发冒着丝丝银色,慈眉善目。
他一见客人来,起身到门口,接过她手中的笔,举到灯光下查看,又看了她一眼。
孟羽林以为是坏得太严重了,问:“师傅,是不是不能修了?”
“哦——”老板大概耳朵不好,说话声音非常响亮,摆手说,“不是,我看这个笔熟悉。”
“我家孩子也有一支。”
“您家孩子?”她忽然看到了老板背后的照片墙。
墙上贴着几张小男孩的相片,有单独的,有合照。
“凌路?”
只一眼就认出来,是凌路!长相稍显稚嫩,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好可爱,还有几张徐子川的相片。
老板戴上老花镜,惊道:“姑娘,你是小路的朋友?”
“是!这家店就是凌路告诉我我才过来的,”她记得凌路说他小时候这家店就开了,“你是凌路的……”爷爷?
“哈哈哈哈”老板笑声响亮。
不是亲爷爷,胜似亲爷爷。
老人家娓娓道来,他是凌路外公的战友,退役后在这边开了个修笔的店,原本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一晃开了很多年了。凌路外公去世的早,他对凌路就像亲孙子一样。
凌路小时候经常过来玩,师傅自豪道:“小路喜欢用钢笔,他从小到大的钢笔都是我修的。”
孟羽林满脸喜悦地欣赏照片墙,津津有味地问:“那你肯定知道凌路小时候的事了,他小时候乖吗?”
相片里,小凌路拍照总有种怯怯的感觉,和现在从容淡定的模样截然不同。
老人家也跟着一起看相片,笑了笑,蓦然轻叹:“没哪个小孩比他乖了。”
没父母撑腰,寄人篱下的孩子哪里有不乖的。
老人家给她找了张竹凳。
约摸一个人呆着无聊太久了,老人家多说了几句。
“顺着外面的那条小溪,往前走十来分钟,能看见栋别墅,是徐家的,小路从小寄住在徐家。”他讲道。
徐家夫妻两个不对付,在外勉强维持体面,在家经常歇斯底里吵架甚至打架,家里的气氛非常压抑紧张。
凌路小时候放学不想回家,又没别的地方去,就会在他的店里写作业,看他修笔,打打下手帮帮忙。
“小路很聪明的,后来很多轻微损伤的,他自己就能修了。”
……
孟羽林的钢笔受伤惨烈,要换笔头,订进口的原装零件,最快也得半个月才能拿到。
她只能先离开,过段时间再来拿。
回去的路上,孟羽林心里酸酸的,回想老板讲的另一件事:
徐家父母很忙,凌路和他们并不亲近。
十年前,用钢笔的人很多,来修笔的人也多。
每学期开始或者期中,他都会在店里认真做好三天工,因为请了老板去开家长会。
即使老板说了不用,他还是会认认真真做好,一天都不落下。
很倔,一点都不肯欠别人。
孟羽林在花开咖啡厅附近下车。
其实她小时候也有相似的经历,小学有次期中开
家长会,老孟没来成。
孟昌白手起家,那会儿早期,公司还不稳定,在忙一个很重要关乎生死存亡的项目,每天灰头土脸的。
她提前三天告诉老孟,可当天他忘记了,那天整个教室,只有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有人笑话她,她跟人打了架。
后来她使性子不叫他“爸”了,老孟哄了她很久,让笑她的同学给她道歉,亲自给她做了一个月的饭,她才慢慢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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