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炎急促的喘了两下,拧紧拳头,愣是不说一句话。
江一木叹了口气,朝门口看了过来。连鹤小声道:“我先回屋休息了,你们慢慢聊。”
江一木将孟渡带到主楼书房,合上门,转过身。
他伸出手,掌心竟躺了两枚一模一样的三眼貔貅镇魂符。
孟渡接过三眼貔貅符,比了比,又在手心掂了掂,确定了是一模一样的两枚镇魂符,只是为了区分,其中一枚用朱砂点了记号。
孟渡问:“怎么又多出一枚?”孟渡想到方才院中的场景,“难道和子炎有关?”
江一木说:“两日前,永顺镖局的总镖又送来一枚三眼貔貅符,说是走镖时路过天虞山下捡到的。我请他派人去附近再找找,今日刚传回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将这枚镇魂符收在了书房的抽屉里,上了锁,今晚回来时发现不见了。”江一木很轻的叹了口气,“结果是在子炎的枕下找到了。”
孟渡蹙眉道:“子炎拿镇魂符做什么?他日日夜夜在府上研习,哪有空出去吊魂魄?”
江一木道:“他没有空,不代表他的族人没有空。”
“什么?”
“你……昏迷的那天晚上,我和子炎、老徐去了天虞山,子炎折下枯枝吊取坟中的魂魄——将枯枝插在坟上,待枝头长出新叶,魂魄就从坟中吸附在了枝头。今日镖头来信,他派人去天虞山上查看,你猜猜他们看到了什么?”江一木目光骤然一深,“天虞山满山的坟头,都插着枯枝,枯枝上的叶已落下,说明魂魄被从坟中取出后不知又带向了何处。”
江一木定定的望着孟渡,而她神色凝重。
这时,辛夷冲进了书房:“少爷,子炎他,他晕倒了!”
江一木赶紧随辛夷前去查看。
待他安顿好子炎,回到书房,孟渡还在书房中,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什么。
窗外,月黑风高,树影幢幢。书房中只点了一盏灯,烛光照在她火红的背后,像子夜含苞待放的红莲。
孟渡转过身,问:“子炎没事吧?”
“可能本就有些伤风,又一时心急,发了热……我让他们去备了退热的药,喝了药,睡一觉,应当就无事了。”江一木垂眸,言语中带了自谴,“方才是我严苛了,子炎只是个孩子,或许这件事并不能怪他。”
屋中沉默了一会儿。
“江一木,我要去一趟天虞山。”
江一木抬起头,定定的望着她。
孟渡说:“不论此事背后是子炎的族人,或是做魂魄买卖的黑衣人,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是一伙人——此举都是冲我来的。对方知道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一山的魂魄被取走而坐视不管,于是在天虞山作乱,又通过你将此事传达给我。”
孟渡顿了顿,缓缓说道:“他们好像知道了我的身份,而我的存在,会坏了他们的计划,虽然不知是什么计划,但我能隐隐感知,不是件小事——”
“不行。”江一木打断她,“天虞山是个陷阱,你一旦去了,有去无回。”
孟渡双唇紧抿。
江一木攒眉道:“天虞山可不是秦府的地窖,黑衣人也不是秦府那帮胡闹的二代。这不是一个玩笑,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江一木。”
孟渡忽然唤他名字,江一木微微一窒。
窗外的风停了停,好似在一同等待着什么。
仿佛过了很久,孟渡开口道:“你也知道,他们杀不死我。”
江一木:“凡体肉胎,皆有一死。”
“你不是问过我,查完此事以后会去哪吗?江一木,我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地府十殿此次命我来凡间,是察觉出凡间魂气有异,我自黄泉一路走到藍州,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孟渡转过头,眸中燃烧着黑色的火焰,仿佛要将她的生命吞噬。“这就是我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换句话说,我之所以存在的因。”
“在未完成之前,即便是死千百次,我也还会回来的。”
窗外狂风四起,吹断了树枝,将窗户纸吹打得啪啪作响。
风好似在替他咆哮,江一木反而安静了。
那天从秦府回来,孟渡说如果他出了事,将连累身边的许多人。江一木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临江轩定会被政府收归,府上的一众人便没了主家,不知要被派遣何处。
孟渡阻止他以身试险,尚且能拿杜仲、辛夷这些人说事。而他呢,他有什么理由阻止她。
孟渡本就不是这个世上的人,在这世上本就不该有羁绊,而他无足轻重的一点心思,又能算的了什么。
这时,书房的门框被轻轻敲了两下。
连鹤抱怀倚在门边。不愧是当世顶尖的高手,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竟无一人察觉。
“奴家有愧于二位,实属奴家耳力绝人,除非是特意堵上不听……”
江一木:“你听去多少?”
连鹤低下头,两手交错着,指甲发出哒哒的声响。
连鹤避而不答,而是回道:“如果你们要去天虞山,我也去。”
孟渡想都没想,回绝道:“不必。”
孟渡又看向江一木,江一木在她发话前说道:“信是总镖写给我的,我自然是要去的。”
连鹤看了二人一眼,抿嘴一笑,道:“妹妹真不用客气,奴家前去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第49章
上山之前, 孟渡想去鬼市再采买一些僵尸散。
鬼市的通行令牌在江一木手里,而他似乎不太乐意让孟渡自己前去, 于是孟渡只好亥时前来到茶馆,等江一木忙完了一同前去。
孟渡坐在角落的位置。今夜不算太忙,林芙儿招呼完客人,在孟渡身边坐下。
“孟娘子是来接江郎中下班回家的吗?”
“额……”孟渡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提鬼市,“算是吧。”
林芙儿笑了笑
,说:“江郎中可真幸福, 有这么好看的小娘子陪自己回家。”
孟渡干笑了两声,这时辛夷从楼梯上下来,手中抓着几袋子药材。
辛夷看见孟渡和林芙儿,走过来说:“孟娘子,林芙儿。我来医馆取些药材, 现在送回府上去。”
孟渡见他手上拿的都是些散热调解的药,问道:“子炎的烧还没退吗?”
辛夷摇摇头,说:“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傍晚时醒了一会儿,一直在喊奶奶。不过你放心,少爷快马回去了一趟,给他开了新的方子,方才喝下去已经有好转了。”
孟渡点点头, 道:“那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啊。”辛夷对孟渡说, “一会儿去那地方小心点。”
林芙儿:“那地方?”
孟渡瞪了辛夷一眼,辛夷立马明白过来, 对林芙儿说:“嗯,那地方。就是少爷不会带我去的地方。”
等等,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孟渡咬牙:“辛夷!”
辛夷越说越来劲:“说起来少爷真是小气啊,我跟了少爷那么多年,他都不曾带我去过——”
“你说谁小气?”
江一木嘴边含着浅浅的笑意,从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他脱去了白日工作时的道袍,眼下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鹤氅,腰间系一道同色的蝠纹金缕带,整个人显得清正温和。
公子如玉,步子轻缓,却引得茶堂内的客人纷纷瞩目。
辛夷叫苦不迭:“怎么每次乱说话,少爷都恰好在场呢!”
江一木道:“你也知自己是乱说话。”
孟渡补了一刀:“有没有可能只是你话太多了?”
“瞧瞧,瞧瞧!”辛夷看向林芙儿求助,“芙儿姑娘,你可要为我做主,他们两联合起来欺负我。”
林芙儿咯咯笑着说道:“你们家的事,我可不管。”
事不宜迟,辛夷回府,孟渡和江一木出发去了龙吟阁。
龙吟阁中带路的还是上次那店小二。
一回生,二回熟,小二将两人带去水边,笑吟吟道:“又带夫人来啦。”
这次,二人配合默契。孟渡微微笑着,右手搭上江一木的手臂,而他也自然而然的任由她虚挽着前行。
行至水边,小二还要加上一句:“嘿,你们这对小夫妻还真是有意思。人家都是花好月圆,风花雪月,你们偏偏要去那阴暗逼仄的地儿……”
小二见船夫目光剜了过来,缩缩脖子闭嘴了。
这是孟渡第三回 来到鬼市,已经可以适应昏暗的光线和潮湿的溶洞气息。
鬼市布局虽杂乱,但横竖就那么几条小径。孟渡凭着记忆,很快找到了那家药铺子。药铺门口堆了几口箱子,令本就狭窄的铺门更是堵得慌。
孟渡感到奇怪,哪有做生意如此般不让人进去的道理?
孟渡回身看向江一木,后者目测了一下店门的宽窄,说:“我在此处等你。”
孟渡点头:“我买完就出来。”
孟渡一踏入门就感到了异样:门内也堆着箱子,百子柜的许多抽屉都被打开了,掌柜台后坐着一位面生的年轻人,倒是与上回见到的老头一样细瘦。
年轻人抱着本小书看得乐在其中,待孟渡走到跟前才抬起头来。
“你……找我父亲吗?他已经走了。”
孟渡一愣:“走了?”
“嗯,喝多了酒,从桥上摔了下去。”
“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天前了,头七都过了。”年轻人从柜台后站了起来,拍拍褶皱的衣角,“我不懂药理,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我拿给你。”
“僵尸散。”
年轻人顿了顿,抠了抠额角,尴尬道:“要不你还是自己找找吧,我父亲的药都奇奇怪怪的。他不让我们碰,我们也搞不清楚在哪。”
好在孟渡大概记得位置,开了两三个抽屉就找到了装着僵尸散的方盒。
年轻人打开看了看,直接将方盒交给孟渡,说:“你拿去吧。”
孟渡:“你不称一称多重吗?”
年轻人叹了口气,问道:“你看我像是会用戥子的人吗?”
孟渡:“……”
年轻人又道:“明日这铺子就关了,你很可能就是最后一个客人了。我父亲要是知道我最后一天还收钱,晚上估计要来梦里骂我的。”
孟渡谢过年轻人,道了节哀,走出药铺,江一木还在原地。
江一木从孟渡手中接过方盒。
孟渡将方才店里的事情同江一木说了,唏嘘道:“上回老头神神叨叨的抽签卖药,还自信满满的说这间药铺他开了大半辈子,没想到一个不小心,竟然就这么走了……”
他们离开龙吟阁后,步行回临江轩。
江一木挑了一条水边的小路。路程虽远了些,但夜间散步走着十分舒服。
小河边种着一排柳树,此时柳絮还未凋落,晚风拂过,柳絮轻蹭摩挲,好似窃窃私语。
走了一段,孟渡认出了这条路。
“这条路叫小青柳街,这条小河叫鹊河。从临江轩出来,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步行街,就是留仙桥。”孟渡回眸一笑,“上回和青昼去花市,何老头给我们指了这条路。”
江一木嗯了一声,说道:“这条路不是最近的,却是最美的。”
孟渡走在前面,江一木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时不时有柳枝垂在面前,好似缱绻的珠帘,他轻轻拨开一道道珠帘,却始终没有走近帘后的姑娘。
孟渡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怎么走的这么慢?”
江一木隔着一步之遥,索性站定了,望着孟渡。
二人间遮一道柳帘,轻柔克制的呼吸中,交织着淡淡的柳叶香。
有清风吹来,柳絮轻轻摇摆,不知何时落下。
落下,应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如同生死,也是一念之间。
少男少女隔帘相望,朦胧得像是无端坠入了秋末的一场梦境。
江一木微微一笑,心想:如果这是一场梦,真不愿醒来啊。
“你在想什么?”孟渡轻轻的问道,“你今天话很少,是还在担心天虞山的事?”
江一木摇了摇头,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温和而坚定:“孟渡,无论发生什么,我会陪你一起。”
第二天,孟渡捣碎了僵尸散,一一涂抹在飞针上,足足准备了数百发。江一木也备了些符箓和丹药,只有连鹤两手空空,一副闲散的样子,好似去游山玩水。
江一木对他说:“府上刀枪剑戟都有,你若需要,可以随意挑选。”
连鹤回道:“多谢江郎中好意,奴家有剑,只是藏在深处,轻易见不得光。”
江一木道:“我们明日天亮前出发,能在阳气上行时抵达天虞山。各位今夜都早些休息。”
一切安顿好后,江一木和孟渡去看了一眼子炎。
子炎烧退了,却还未清醒。川柏一刻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江一木把了脉,川柏问:“如何?”
江一木道:“急火攻心。”
不知这个七八岁的孩子承受着多大的压力,竟受惊至此。
孟渡蹲在床边,柔声道:“好好睡一觉吧,等我们回来,希望你就好了。”
江一木轻轻握着子炎的手,又伸出手抚平了孩子紧蹙的眉心,低头对子炎说道:“嗯,等我们回来。”
孟渡回到西楼,亲自研墨写了封信。写好后,她喊来青昼,说道:“明日天亮之后,你带着这封信去云溪山舍找钟离松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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