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将茶和水等工具尽数放到桌上后,安静地退回了阶梯口,紫芙熟练地开始烹茶,边道:“弟子幸运,来襄州后遇到了一位贵人,这些年也是这位贵人一直在帮助弟子,不然单凭弟子一人想要撑起一家青楼。”
她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姜时镜:“是不可能的。”
有两名女子上了舞台,一人持琵琶,一人古琴,演奏声悠悠响起。
其中一位是方才离开名唤露露的女子,她抱着琵琶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用悠扬语调不知在哼唱些什么词。
紫芙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露露的身上,贴心道:“少主若是对她感兴趣,弟子可将她唤上来伺候您。”
“不必。”他将视线扫向坐在下面喝花酒的知府儿子,身边被搂着的女子衣服都快被脱完了。
他收回眼,语调冷淡:“当年你求我帮你离开神农谷,说的是想出去开医馆济世救人。”
紫芙垂着眼眸往杯子内注少许的水:“少主也说了,是当年。”拿起茶筅开始点茶,“抱负无法当饭吃,也无法让弟子活下去,人总要舍弃某些东西才能活得更好。”
姜时镜勾起唇角:“比如说道德。”
紫芙动作一顿,而后继续击打茶末:“没了这东西,做起事来确实舒心了很多。”
她转了话题:“少主来襄州是为了禁药的事?”
姜时镜:“怎么,你有禁药的消息?”
紫芙摇了摇头:“只是前段时间在一位客人的口中听到过,说是神农谷丢失了大批量的禁药,下了通缉令正在到处追捕。”
她放下茶筅,往杯中又加了少许水道:“是弟子知道的那批禁药吗?”
一楼舞台已经换了新的演出,抱着琵琶的露露此时出现在知府身边,脸上的笑容极为勉强。
姜时镜环顾了一圈都没有瞧见桑枝。
“只有那批禁药才会下追捕令。”他神色冷淡。
紫芙:“也是,若是那批药被用到人身上,怕又是一场大难。”
她把茶推到姜时镜的面前:“许久未曾点茶,少主尝尝味道如何。”
杯中的水质浓稠,茶香浓郁,姜时镜瞧了一眼,并未喝:“青楼东边的那一家赌坊,你可否知晓。”
紫芙正在清洗茶具,闻言顿住了:“少主怎的突然问起赌坊了。”
姜时镜往后靠,眼睫半垂道:“今日无聊去玩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有趣,你若是不方便说,也无妨。”
紫芙原以为赌坊与禁药有牵扯,现下听他这么说反倒松了一口气:“我们与那家赌坊确实有来往,他们会往青楼介绍客人。”
“而楼内也会把对赌坊感兴趣的客人推荐到那家赌坊,互利互赢。”
姜时镜眸内闪过一抹暗色:“我听闻他们二楼有新奇玩意,你可有见过。”
紫芙沉默了一会儿,劝道:“二楼的玩法,少主不会喜欢,还是莫要上去为好。”
姜时镜:“这么说来你知道。”
她垂着脸收拾手上的东西,许久才道:“二楼里的东西被称之为默鼓,是如何敲打都不会发出声响的乐器。”
“少主若是执意要上二楼,需得在赌坊一楼输够六百两才有机会进。”
姜时镜指尖轻敲了一下椅背,轻喃道:“默鼓。”
紫芙往楼下望了一眼,刚好见到知府儿子在强迫露露。
眼眸暗了下:“少主真的不需要露露来服侍您吗?”
姜时镜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一楼的情况,不由嗤笑道:“你想要另一个来青楼消费的男人去救她,不如直接放她出青楼还容易些。”
紫芙摇头道:“露露是被抄家才入的贱籍,她这辈子都只能待在青楼。”
“那位刘少爷是知府家的庶长子,最是喜爱以床榻上折磨女子为乐,露露还未被抄家时,与其是相识。”
“他故意用身份压制其他客人,最低价拍下露露的初夜,当夜将人折磨得只剩一口气,身上皮开肉绽,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姜时镜并不清楚青楼的规矩:“你无法替她拒绝?”
紫芙收回视线,敛着神情道:“少主可能不了解襄州的官官相护有多严重,弟子若是敢插手,第二天整座楼都会被封。”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她也想救人于水火中,但她……身为这座青楼的半个主人,同时也是行凶者。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看向紫芙:“可你需得知道,只要她在这里一日,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空气安静了片刻,只剩下一楼的吹弹声。
姜时镜按了按眉心:“罢了,你去将她带过来。”
紫芙微怔,站起身行礼道:“多谢少主。”
姜时镜:“去找找方才戴着面具离开的姑娘,也该逛够了。”
紫芙应声:“是。”
还在衣柜里躲着的桑枝被迫听完了一整场活春宫,而此刻两人还相拥在一起聊天聊地聊星星理想。
她轻手轻脚地捶着发麻的小腿,盼着他们能快点出去。
好在没过一会儿,男子就以晚上还有事的理由要离开。
女人抱怨了一阵后,悉悉索索地开始穿衣服直到开门声响起,两人哼哼唧唧的声音逐渐远去,桑枝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淡的腥味。
长时间的蜷曲让她小腿发麻,她一瘸一拐地坐到没被两人嚯嚯过的梳妆台凳子上,想着坐一会缓解了麻意再走。
哪想到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她猝不及防地与打扮艳丽的女子四目相对。
桑枝尴尬地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面具还没戴上。
下一瞬女子疾步走来拽住她的手臂,着急道:“你就是新来的舞女?怎的跑这里来了。”
桑枝:“?”
你要不睁大两个眼睛再瞧瞧?
第45章 晋江
◎鬼迷心窍09◎
“快跟我去换舞服, 马上就该到你了。”边说着边拽着她往外走,她的力气非常大,桑枝根本就挣不开。
只能解释道:“你认错人了, 我不是你口中的舞女。”
她只是来凑热闹玩的。
然而女子往一楼匆匆一瞥, 更急了:“下一场就是你了, 若是晚了会受刑,你刚来可能不懂, 惩戒嬷嬷是宫内来的, 打人专有一套。”
桑枝被拽得踉跄:“青楼内还有宫里来的嬷嬷?”
女子解释道:“妈妈心肠软,那位大人便特意请来嬷嬷管教楼内不听话的姐妹们。”
她把桑枝拽进一间屋子,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塞到她的怀里:“快换上。”
桑枝抱着衣服觉得说不通, 按理来说青楼属于下九流的场所, 能在这里的姑娘大多都是被卖进来或是被贬的女眷。
为何要特意请一位宫内的嬷嬷?
“你口中的那位大人是何人?”
女子逐渐不耐烦,催促道:“这不是我们能打听的, 赶快换衣服,你一人迟了要连累后面所有姐妹。”
桑枝无奈:“我只是好奇心重,来青楼长见识, 真不是你们楼里的舞女。”
女子愣了下, 看着她身上的男子服饰:“你莫要说笑了,女子怎的能来青楼。”
她甚至还给桑枝身上的男装想了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这是哪位客人的特殊要求吧, 真是苦了你了。”
见她迟迟不动,她着急地上手想去扒衣服, 桑枝被吓了一跳:“我自己来。”
女子松了一口气:“那可得抓紧些,惩戒嬷嬷下手可重了,我不想再挨打。”
桑枝抱着衣服环顾了一圈房间, 退到屏风后, 将小蜘蛛放了出去, 又解释了一遍:“我哥哥在外边,我是跟他一起来的,你若不信可以去问。”
青楼内什么离谱的事情都出现过,女子并不相信她的话,急得原地跺脚:“我知道了,你那位客人玩得真是花,既然喜爱男子不如去小馆,来我们青楼算是怎么回事。”
女子坚定地认为正经姑娘家不可能会来青楼这种地方,即便桑枝不是,但现下已没有时间再去找那位真的舞女,咬死了她就是新来的舞女。
桑枝:“…………”
犟种,牛都没这么犟。
小蜘蛛爬出去没多久房内就响起了人倒地的闷哼声,她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小蜘蛛吊在房梁上也正瞧着自己,豆大的眼睛眨了两下。
视线往下,晕倒在地上的女子脖子处趴着一只熟悉的蜈蚣。
她眸色暗了少许,走到侧边将窗推开,一身黑衣的咸鱼教弟子蹲在对面的房梁上朝她行了个教中礼。
窗“砰”的一声被关上。
看到褚偃的人就烦。
她戴上银色面具,离开房间往二楼走。
三楼到二楼的阶梯偏窄,她走到转弯口刚巧碰到一个男人往上走,脸上也戴着全遮脸的面具,两人面面相觑。
男人先一步侧开位置,示意她先过。
桑枝沉默着先下了阶梯,路过时看到他束起的发丝内有大半都是白发,她脚步一顿转身看着上楼的背影,沉思了片刻。
二楼的雅座内。
姜时镜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楼舞台上的演出,对面坐着的露露束手束脚想攀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先前的半刻钟她用尽了口舌也没得到少年的一句回应。
“为何都不说话。”桑枝疑惑地坐到露露的身边。
姜时镜将视线定到她身上,慢幽幽道:“我还以为你掉哪个女人怀里去了。”
桑枝尴尬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被迫听了一整场的活春宫,是耗费了许久时间。
“青楼有些大,转了两圈迷路了。”
她讲话时没有掩饰声音,露露听到她的声音愣住了。
“你是姑娘家?”还没等她回应,又继续道,“这里很脏且乱,身为姑娘家往后莫要再来这里。”
她语气虽淡,但面上尽是忧苦。
桑枝透过面具看到她的手一直压住了另一只手,奇怪道:“你手怎么了?”
露露身体僵了一瞬,将手放到身后,笑道:“不打紧,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
她的左手有时会无法控制地颤抖,越控制就会抖得越严重。
桑枝见她并不想细说,便也没多问,越过她看向一楼的舞台,歌舞停了一段时间,底下的丫鬟们似乎在找人。
但她并未瞧见有嬷嬷打扮的妇人,一时不明白宫内的嬷嬷怎的会屈尊纡贵待在青楼里。
能使唤的动宫内的嬷嬷千里迢迢到襄州,至少得是皇室中人。
襄州……卧虎藏龙。
露露看着一楼的动静忧愁道:“演出迟了,看来我们又得挨罚了。”她垂下眼,语气轻了半分,“多谢公子方才救露露于水火,身为贱籍,露露无法在其他地方报答公子,只要公子唤露露,露露随时都可报恩。”
姜时镜眼都未抬:“不必。”
露露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又看向桑枝,认真道:“在这里的姐妹大多都是贱籍,后半辈子很难再踏出此处。”
“姑娘干干净净的即使抱着再大的好奇心,都莫要再来青楼。”
桑枝心里的负罪感在此时攀升到了顶端,她抿着唇点了点头,疑惑道:“你口中的挨罚是指?”
露露:“楼内的规矩都是嬷嬷定死的,我们不可违背一丝一毫,不然就会被关到屋内接受惩罚,有时是蜡水,有时则是鞭子……”
她并未把话说完,视线看向一楼,原先还在等待客人的姑娘已经少了一半,她落寞的低下头行礼道:“奴家告退。”
露露走后,桑枝不解地看向姜时镜,这座青楼的老鸨是神农谷的弟子:“紫芙姑娘能够请动宫内的嬷嬷下榻青楼?”
姜时镜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你怎知是宫内来的嬷嬷。”
桑枝:“啊这……闲逛的时候无意间听见的。”
姜时镜看不见她的神情,但露露离开后,依旧有很重的脂粉气息晕绕在四周:“你身上的脂粉味很重。”
他顿了顿:“真的没去找姑娘?”
桑枝梗住,她在衣柜里待了太久,衣服避不可免地染上了气味。
“我一个女子即便再想花天酒地,也是去小倌,不可能会来青楼找姑娘,你放心。”
姜时镜:“…………”
不如不解释。
夜幕降临,雨势渐渐停了下来,潜伏在池塘里的蛙鸣声此起彼伏,树上积攒的雨水被风一阵阵地吹落。
亥时二刻,丫鬟急匆匆地跑来院内唤神医,说是夫人快不行了,出气多进气少。
深夜府内的灯火刹那全被点亮,丫鬟们到处报信,没一会儿整个府内的人都清醒了过来。
姜时镜与桑枝赶到时,里面已经跪到哭成了一片,床上的夫人胸口已没了起伏。
红卿坐在床头握着夫人的手,脸上阴沉一片,看不出悲哀。
姜时镜绕过跪倒的下人,走到床边把脉,片刻后又用指尖去探脖子侧边的脉搏,桃花眼内满是凝重。
他甚至顾不上男女有别掀开了被子,察看了夫人足部。
红卿盯着他的动作,语气里再没了媚意:“神医在确认什么。”
姜时镜神色复杂道:“还活着,但……”
同死了没分别。
他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解下腰间悬挂着的荷包,里面是大量的死蛊混合在一起,试探性地把荷包放在夫人的胸口上。
下一瞬能很明显地看到呼吸起伏剧烈了起来。
他把荷包拿走后,起伏又渐渐地沉下去,这是蛊与蛊之间的共鸣,死蛊散发的味道很浓郁,但只有蛊虫能够闻到。
红卿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但看到只要荷包靠近,姐姐就会恢复呼吸,不由欣喜道:“这是神农谷的神药?”
桑枝身为咸鱼教人再明白不过是何原因,她身上也有蛊虫,只要离姜时镜过近,体内蛊虫闻到死蛊味道就会躁动不已。
但这并不会让夫人醒过来,反而会加速她的死亡,蛊虫躁动后会在血脉里振奋,明面上看着确实精神了,但长时间的强迫身体提升到极限,没有人能承受得住。
她伸手握住姜时镜的手腕,带着荷包后挪了些。
少年瞥了她一眼,未将荷包再次放上夫人的胸口,询问道:“夫人在生病前,可有接触过外地来的人。”
他看向红卿:“比如蜀地人。”
红卿一霎愣住了,握着夫人的手不由用力,她维持着面上的担忧,不动声色地问:“神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她垂下眸子忧心道:“姐姐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待在府内,想来也是没有接触过的。”
姜时镜神色冷漠道:“姨娘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这关系到夫人的生死。”
红卿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她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直到门口有丫鬟禀告说大人在赶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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