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走不开。”祁青鹤道。
“那夫人那里……”
“她一向是识大体的人,知道我的难处,处理好这里的事后我会很快回去。”祁青鹤说道。
走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说了一句,“若她心里还是不快,你便代我备些她爱吃的甜桔甘果给她,多裁几件新衣。再去请梨园的几家戏班子过来家里罢,她爱听戏,听过几折戏心里应该会好一些。”
“这……”侍从听到这里一时间懵了懵。
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回头请个戏班子来唱戏助兴,好像有些不合适吧?
那是没了个孩子,不是丢了件什么不值钱珠宝首饰,可以这样哄哄的……吧?
祁青鹤一向不会哄人,能想到的只有吃用好生供着,再远一点就只有时下的姨娘们喜欢的梨曲花戏。心里也没多大在意这个连足月都没有的孩子,只想着两人都正值青壮,她若还想要孩子,等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但后来,却是两人再也没有了后来。
更没有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竟成了她唯一的一个孩子。
“……”
偌大空敞的侧堂里,被召唤过来的人面面相觑却是大气都不敢出的低着头,听着他一步又一步的踱着步子,有个大胆的丫头小心的偷看了一眼,见他那一双眸子生冷无光,面上更窥不出其它一丝的情绪。
只看一眼,便觉得胆颤的低下头。
就这样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祁青鹤在一步又一步的踱步间一点点找回意识,从原先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祁青鹤侧过头望着眼前这个红衣娇媚的绝世舞姬许久。
殷盈媚眼如丝的对上他的视线,宛尔绝艳。
“西陵王一案案发七月二十九日,你们都在何处。”祁青鹤面容生冷的问。
“这……那日是王爷生辰,我是在后厨里正忙着宵晌。”司空娘说。
“那日来府上的客人很多,我跟其它的丫头婆子们都在忙着招待客人。”俞香说。
“我是外堂的丫头,给客人递脸巾帕子,还记得有个贵客醉了酒吐得可生厉害。”另一个丫头说。
祁青鹤视线落在了殷盈身上。
殷盈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向他盈盈一扶柳腰,道,“妾身是王爷府上的舞姬,那夜正是王爷的生辰,我便和一众的姐妹在宴厅里为王爷跳舞助兴。”
“可有人证?”祁青鹤道。
“后厨里的婆子不少,都可以做证。”司空娘说,“老身至多只离开了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去如厕。”
“与我一起的还有一个叫莲香的丫头,她可以为我做证。”
“我记得那个醉了酒的贵客名叫烈麟,瞧着通身的气派倒像是个武将。”
烈麟,却是他在朝之中没有听过的名字。
祁青鹤皱眉思忖间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殷盈身上,像是再等着她开口。
殷盈笑了笑,说,“妾身一直都在宴厅里,跳的那一支舞名为《仙客来》,满堂的人都可以为妾身做证,且自夜晌结束之前都未有离开。”
“既然未有离开,那你可知沈蒙是何时离开的?”
“戌时刚过,将近亥时。”殷盈答道。
如此的话,时间犹有对不上。
祁青鹤一顿。
从仲藻雪的说词,是沈蒙下了宴后她勾引他讨他的欢心,随即下手。死亡的时间已确定在子时三刻,那么从亥时到子时三刻里面还有一段空白未知的时间。
祁青鹤望向了殷盈,“你如此关注沈蒙的一举一动,怎地不跟上去侍奉他?”
殷盈笑了笑,“我脱不得身,席上可还是有其它的贵客。”
祁青鹤又走了几步,再问,“李诗情你们可知道?”
“知道。”司空娘说,“姑娘身子不好,我经常有她煮一些养身子的药膳。”
“我记得姑娘有咳疾,治了很久都治不好。”
“可不是。”
祁青鹤望着殷盈。
殷盈一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一般,“李妹妹身子骨是比常人弱了些,平日里也是经不得磕碰的,是才夙日里都呆在内苑静养着,足不出户,也无有与人结怨……不知道大人突然问起妹妹是想要做什么?”
“足不出户?”祁青鹤望着她,道,“但却怎地突然就失去了踪影?”
“妹妹人不见了吗?”殷盈听着掩唇惊讶。
祁青鹤望向了其余的人,只看着她们面面相觑,好似也不大清楚这里头的事由。饶是那司空娘略有停顿了一会儿,开口说,“王爷嘱了我给姑娘每日准备药膳养着,确实前几天有丫鬟来跟我讲说不必再为姑娘煮药膳了……但我听到的说辞是说姑娘出了趟远门回娘家了。”
“李诗情病骨缠榻出行不得,更何况她家道中落早已没有了其它的亲人。”一旁的刘能开口。
“那个丫鬟是何人?”祁青鹤问。
“……我……我没怎地注意,这府上的丫头这般的多,又时常有新的进来……”司空娘嗫嚅道。
“妹妹身子骨差难以承宠盛恩,少不得被冷落在府上,瞧着主子成日里病秧秧的,那些个丫鬟就时有偷懒不放在心上的。”殷盈开口轻谑道,“这妹妹性气高,眼里又是个容不得沙子的主,前些日子还听着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被她打发走了,府上可没少给她调换过侍婢。”
“李诗情的侍婢有查过了,也是不见了踪影。”刘能道。
祁青鹤听到这里皱了眉头,“还有其它人失踪?”
刘能顿了一下,说,“王府上的丫鬟小厮众多,来来去去的经常不定,有的直接转手赏了人,有的手脚不干净或者是笨手笨脚不小心打碎了府上的用具惹了主子不高兴了就……人没见了,也是时有发生的。”
刘能说的很是委婉,祁青鹤自是听得懂他话中的意思。
一旁的几个小丫鬟听着神色黯然的低垂着头,心中惶惶的绞着一双手指。
俞香站在一旁低着头紧咬着下唇,几方抬起了头望向了祁青鹤,却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盈笑的有些讥讽,“欸,这女人若是逃了,左不过就是两个缘由。一个是从男人的身边逃离,一个是逃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去,大人如此兴师动众的把我们叫过来莫不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那话句中满是尖刻与轻嘲,听入耳里甚是刺耳。
“殷盈。”刘能皱着眉道,“府上突然不见了一个人,事关人命,你却是这般的漠不关心吗?”
殷盈笑了起来,道,“这王府上下女人的命左不过是男人的一句话罢了,哪里要得我来关心?更何况,我与她同为王爷的女人,少个人,可不就少得了与我争宠?如此我又怎么会关心她的去向,可不巴不得她早早离得越远越好。”
殷盈笑得有些狐媚,“我关心了又能怎样,不关心又能怎样,可改变得了什么局势吗?何必把自己搭进去惹了一身的腥?”
刘能听她这么说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显然是觉得与她费口舌争词无益。
“……”
饶是一旁的丫鬟俞香怔愣的抬着头望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脸色苍白的低下了头将到嘴的话全咽了下去。
“同为王爷的女人?”
祁青鹤此番的注意力全在殷盈身上,一时没有察觉到其它人的异样,只听到这里不知为何的冷笑了一声,道,“你若是当真有心属他沈蒙将自己当做是他的女人,何以沈蒙戕死不过头七,府丧之日尚在,你便着着如此的盛妆红衣?”
殷盈顿了一下,低头望向了自己一身鲜丽的衣衫。
“大人不知,王爷在府上时最爱妾身穿着这一身的红衣,是故妾身才做得如此妆容。”殷盈笑道。
祁青鹤自立官以来提审从来不掺杂任何的个人情绪,无论对方是市井小人还是高权纨绔,都激不起他一丝多余的情绪。但却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矫揉造作的舞姬,总觉得心里有一股压不住的火气。
那火是冷的。
只煎着他的腑肭让他难以舒气。
负手之间侧过了头不再看她,祁青鹤问,“你怎地知道李诗情的失踪是与男人私逃了?”
殷盈歪着头望着他的侧身,一脸无邪的笑道,“不然的话,难道一个大活人能在王府里面凭空消失了不成?”
“李诗情在府上与何人走得相近?”祁青鹤问。
“并没有,她不惯出门少与人结交,性子也生得冷,到底曾经是士族的小姐,哪里把婆子丫头和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这般不讨喜的性子,又生着咳疾,可不是教旁人有多远躲得多远吗?”殷盈掩唇嗤笑着,“只是这夜里有没有私会情郎我们是不知道的,道是听说了她在做士族家小姐的时候曾有一个名叫李承献的书生心悦于她,也不知道这会子不见人影是不是跟这穷书生一道跑了。”
祁青鹤一顿,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刘能。
刘能立马明白过来,拱手道,“卑职过后会去查清此事。”
偏堂之中一时寂静。
祁青鹤立在小窗前望着庭中那一棵艳红如血的十月丹枫,红日正烈,灿金色的光芒打落在了那一片层层叠叠的红叶上,起风之时便是掀落了一片红海。
像血一般炽热。
半晌,祁青鹤突然开口问道,“你们都是何时进的王府?”
司空娘说:“老身在王府快有二十年了。”
俞香说:“奴婢是一年前进的府。”
丫头说:“奴婢来府上已有四年了。”
殷盈道:“妾身是一年前入的王府。”
闻言,祁青鹤转过身望向她们,道,“如此,你们可知半年前仲藻雪是何以进了这西陵王府?”
第17章 、欺红
“……”
——半年前。
冬月,飞雪如刀。
举目一片的白雪,绵延千里的白望不见尽头,只见着天地苍茫,万物尽杀。整个黎安城中寂静的没有一丝声音,听着呼啸而走的北风深刮进了骨髓中。
风雪中隐隐的有一个人走了过来,颜容欺雪。
那是消失了整整半年的人。
离开临安城半年,仲藻雪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时,是在远隔数百里之外的苦贫之地。
——黎安城。
高墙,红梅别苑。
“这黎安可真是个好地方。”
“如此的红梅白雪,真正是国中一绝之景。”
“可不是,这等凌寒独放的风骨只是不俗。”
座落着黎安城中最华贵的一方府邸,这一日好生热闹的迎来了一群高权贵客,披身的貂裘狐绒花色富丽,自显着通身的雍华贵派。
那梅真开得艳。
赏梅的心正生的热。
被簇拥着的沈蒙笑着说,“这黎安落得偏,地段实在是不怎地好,要不是为了这一年能看一次的寒梅,我也犯不着来这等穷乡僻壤置办了这一座院子。”
“哈哈哈哈,也是王爷这等上雅之人才能找得到这等的好地方。”
“我等真是随了王爷才能一饱这般的眼福啊。”
“定国公这话却是说的太早了。”沈蒙笑道,“有好景好酒又怎能没有美人?我这次来黎安还带来了几个新收的舞姬,等到宴晌茶歇之后便叫她们过来为大家助兴。”
红苑之中一时间谈笑声更热。
有些数几个原先还有显拘谨的达官显贵,但在褪去了那一身官袍之后,在这方红梅美景之下,不自觉的便随着当中的氛围恰谈起了府上的美人娇妾。
有笑声飘去了风雪中。
暖昧而放荡。
来往的小厮丫鬟穿如游龙般的捧着果盏来往在院内,庭中填添的地龙将整个别苑烧得暖如春昼。
纵是白雪依旧。
纵是寒风刺骨。
“哈哈哈哈!好酒!这黎安可真一个好地方!”红苑梅香下,有人痛饮大笑道。
“……”
寒风凛冽的卷起了一地的飞雪冰纱疾走。
仲藻雪穿着一身胜雪的白衣缓步的走了过来,盛妆飞髻,只在步履间发鬓上的金雀步摇微动,环佩玉璎,碎链生寒。
北风呼啸着轻卷而过。
她走过了一排积满了皑雪的包子铺,四方倒塌的蒸笼被沉雪已经压得看不清个形状。
街道粥铺高叠的碗盏满盛银雪。
食肆的幡子挂着冰坠。
冬袄的店大门四开,像是经了一场劫洗一般,破败的门正摇摇欲坠的在风雪中响着。
“哗啦——哗啦——”
那朽门的声音听着好似快要撕裂开来,在这片寂静的风雪中格外刺耳。
忽而有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像是吹起了一层冰纱一般,愕然看着那包子铺下竟蜷缩着几个瘦骨嶙峋冻成冰像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手中还捧着咬了一半的馒头。
破烂成了布条的衣裳已彻底的被冰雪冻成了一段一段的冰柱。
石阶上倒着几个像是正想要爬去更暖和的地方但是却力竭不支而倒下去的人。
是满城的凄白色,是一地的冻死骨。
仲藻雪颜容欺雪,一步又一步的踩着城中堆积了一地已容不得空脚的白骨走了过来,飞雪之下,那堆彻了一地的白雪与地上四散铺陈的白骨已是全然的混作在了一起,甚是不细看分辨不清。
沾满了雪的香鞋有些迟缓而艰难的走在雪中。
一步刻一个脚印。
只见着她鬓上的白雪碎染,那一只金雀步摇灵盈生动。
直走到了那一扇雕金腾龙的朱门前停下脚步。
“咚。”
“咚,咚。”
她伸手叩响了朱门。
“……”
“可不是,这黎安城穷虽穷了些,但景致不错。”
“我听说了这黎安城外每年冬天还有一处地方能看到冰瀑,就在蛟龙渠那里好似?”
“冰瀑?”
“正是,这天一骤冷,便是将这蛟龙渠的瀑布给骤然冻住,我记得有一年这瀑布正好水飞如出龙,可好生一出冰龙之貌!”
府苑之中地龙正旺,烧得庭院中可生的暖如春阳,教小宴上不少的人蒸汗之余脱去了外面的裘袄。
庭中篝火正烧。
烈酒正温。
那一院的梅花正值开至了极致,泠香沁心,经了暖风一薰可甚是袭人。
小宴正开得热闹,谈罢了府上的美人娇妾,谈至了美酒佳肴,或是又吹水起了自己在朝为官几年的建树与宏图伟业。
笑声正盈。
待酒过三巡之后,丝竹管弦之声尤起。
只看着一个个衣着鲜丽的绝世美人如游鱼一般从梅花树下穿了过来,腰若细柳,身姿婀娜,顾盼之间眉眼勾人如丝。
“好!好!不愧是王府里的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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