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真相?”仲藻雪反问。
“本官要事实的真相。”
仲藻雪跪在堂下定定的望着站在眼前的男人,道,“大人想着手为西陵王翻案,为他平定冤屈,为他力证清白?”
祁青鹤没有说话。
“都道物是人非,这话却是不假。”
仲藻雪颜容俱冷的望着他,“大人在临安立事五年,生得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原是曾几番的与沈蒙力争斡旋,明知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今如他这一般的人死了,大人竟是放下了那些年里与他的恩怨纠葛想要一力为他来力证真相?”
祁青鹤望着她颜容生冷。
“可见得大人这些年里在这官场中打滚,也免不得沾染上了这权欲薰心之事,怕别是已成了这西陵王沈蒙之流的饕餮之辈吧,却不知眼下你要效忠的新主又是谁呢?”仲藻雪冷笑道。
祁青鹤面无表情的听罢了她极尽的挑衅之言,随即折好了手中的文书。
“单大人。”他开口道。
“下官在!”听到他这一唤,一旁的单正阳忙抖擞了精神出列躬身听候。
“传令下去,彻查仲藻雪在王府中所结交的任何人,无论是小厮丫环厨嫂管家医娘还是舞姬旁室。”祁青鹤望着跪在地上眸色冷戾望着自己的女子,声音冷淡道,“俱一盘问,不得落漏。”
“是!”单正阳领命。
“你还想要多少人的命?”仲藻雪冷冷的望着他。
“将她带下去,关押进死囚,以待后审。”祁青鹤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神色冷漠的道。
“是!”单正阳领命,随即向立候在两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
“就我一个条命还不够吗!”仲藻雪目尽眦裂的想要冲上去,只拖得了一步便被身上沉重的镣铐给绊得行动不能,轻而易举的被过来的狱卒一力拽住,却还是心有不甘的冲他嘶声道,“一个鱼肉百姓残害忠良的王爷!他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祁青鹤是不知道吗!你还想牵涉进多少无辜的人进去?!”
“带下去,严加看管。”祁青鹤扔下了手中的文书,神容不动。
“大人可要用刑拷问?”单正阳试探着问。
“不用。”
祁青鹤面容冷漠的说道,“留她一条命,他日我还需再审,不可让她就这么死了。”
“是。”单正阳明白了。
走过来的狱卒准备将她押离去死囚,仲藻雪挣扎之余寒声厉喝道,“祁青鹤!为了这等祸国祸民的奸恶之徒你还想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就我一人还不够吗!”
“祁青鹤!!”
凄厉的一声响彻整个牢狱之中,那声音含恨。
祁青鹤转过身来望着她,“法不容情,本官从不徇私,无论是沈蒙昔日想要戕害于我罢,亦或是你曾与我有过几份恩情罢,执法之下,杀人偿命,立罪受刑,本官绝对偏袒任何人。”
“……”
仲藻雪几番被狱卒连拉带拽的拖了下去,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眼前面容俊冷的男人,突然仰首大笑了起来。
那笑,笑得嚣狂。
笑得嘲讽。
祁青鹤立于堂上面容冷漠的望着她,就这样看着她讥笑轻蔑,却是形容不动一丝。
“祁青鹤,你还记得之前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做了西陵王的宠妾吗?”
仲藻雪笑了起来,眼里满是寒色与锋芒,但听她冷声说道,“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宁愿去做这等奸臣佞权甚至是一条狗的一房外室贱妾,也不愿做你祁青鹤的正妻!”
仰首之下笑声嚣狂而刺耳,却是锋芒尽现。
祁青鹤长身立在案前,那张一惯平静如水不动如山的脸上出了一道一道明显的裂痕。
皲裂四走,隐有显露出了里面翻腾着的涛天怒火。
“哗啦!——”扫袖之下,桌案上的笔墨文台四飞,那一方墨盒更是摔得了个粉碎,直溅了一地的乌墨。
作者有话说:
【注1】:“如生前刃伤,即有血汁,及所伤痕疮口皮肉血多花鲜色,所损透膜即死。若死后用刀刃割伤处,肉色即干白,更无血花也。”————[宋]宋慈《洗案集录》卷之四 -二四杀伤
明天排榜,因为担心新章进入待高审误锁所以明天的更新转到下午6点。
比心~
第14章 、长夜
整整一日的气压都是无比的低沉,甚至是有些压抑的教人有些窒息。单正阳和刘能跟在祁青鹤身后大气都不敢出,静默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一份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深夜时分。
是夜。
祁青鹤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那个早就不会出现的人。
“真是有许久不见了,你可有想我?”梦里,她伸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颊,那一只手像是一根羽毛一样,轻缓的沿着脸颊的轮廓抚过,多情而缠绵。
她的眼里满是柔情蜜意。
一啼一笑。
皆像是在挑逗诱惑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却不知你心中可否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呢?还是只我一人在暗害相思?”
那一只手在轻抚中落在了他的领口处,轻曼的为他解了衣衫,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缠在了他的身上,就像是游蛇一般的与他的目光缠绕在了一起。
极尽的魅惑。
极尽的勾撩。
他并不是经受不了诱惑的人,但却在她似水般的柔情中不自觉的沉溺着,与她交颈合欢。
“……至他意乱意迷时,我就骑在了他的身上……”
耳畔的话似是浸在了毒药罐子里的蜜糖一般,字句缱绻,却又似一把刀刀割人性命的温柔刀。
低喘间,只在片刻找回了些理智。
但一睁眼,却看着身处的地方从香床软枕变换到了一方挂满了刑具的牢狱囚室,祁青鹤立在了一旁,怔愣的环顾了四周,看着那挂在上面的铁铐与鞭子。
只在转身之后,看着跪在堂下的仲藻雪。
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般,他看着今日在狱室里自己的第一次提审。
但与之不同的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其它的旁人。
“七月二十九日,我在西陵王府上,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在沈蒙的床上。”跪在地上的女子言语玩味。
“这么喜欢爬床,这些年里你爬了多少男人的床嗯?”
“大人觉着呢?”
“贱妇。”
“呵呵,大人不喜欢我这样吗?”
跪在地上的女子轻喘着笑道,“大人,您可真是心口不一,这手可是一点儿也不老实。”说话间,那一双手不甘示弱的挑衅着他,却被他轻松的给钳住了双手,陡然觉着腕口一凉,原是被一对铁铐给铐得个牢实了。
望着眼前的男人,仲藻雪却是一点儿也不慌张。
“大人,你想干什么?”
“干你。”
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可生的媚眼如丝,却听着她吃吃的笑了起来,毫不惧他。
那笑声更惹怒了他。
伸手直撕裂了她的衣衫却还是熄不了这涛天的怒火。
是一片的狼藉,一片的不堪入目。
刑室中陈设的一排排的刑具白刃正泛着森冷的寒光。
“——!!”
祁青鹤是在一阵震骇中惊醒了过来,直挺了身猛地自床上坐了起来,像是受了极大的惊惧一般胸口不住的起伏着,久久不得平静下来。
黑暗中,那一双原是风云不动的眸,却在这一刻似是六神无主的般的惊惶转动着。
他——
那是他从来不曾做过的梦。
祁青鹤自少时长于书院,受训夫子,学得个礼仪四书纲常伦理,修得个自身滔养君子不浊。
那是他从来不曾做过的梦。
也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做的梦。
梦里,他说着从不曾出口的粗鄙之词,做着可堪称之为禽兽的不堪之事。
狂放而又浪荡,尽是不堪入目。
“……”
祁青鹤面色沉冷的以一只手托住了额,像是觉着有些头痛一般半敛着眸,久久的坐在床上没有动作,只在经了一阵自窗外的风吹进的时候才觉着后背已被冷汗给浸湿了。
荒唐。
实属是荒唐至极!
没有受伤的左手推覆着额前湿濡的发,就这样静默的坐了许久后,祁青鹤掀开了被子下了床。
也许是那一团自始至终压抑至胸口的火气烧得让人不痛快。
亦或是其它。
就着脸盆中的清水泼在了脸上,祁青鹤一双手撑在了立架前,脸色沉冷的低着头,窥不得他心底正想着什么,只任由着打湿了的头发下滴泫下来的水珠落在了脸盆里。
水声滴答。
就这样过去了良久之后,人是彻底的冷静了下来,但这觉却是再也睡不下去了。
看着屋内的时漏正滴到了子时,祁青鹤收拾好了之后只随手披了一件外衣便走了出去。
“……”
直待他人走远了,黑暗中一个人影似顿了一会,鬓边的石榴坠子在月下轻动,就这样看了半晌后继而再跟了上去。
*
满天的星斗参差,入了夜后的临安城是寂静的,只听着值夜的巡守持着矛枪走过,待打更的更夫敲响了锣声后又是过了一刻时间。
夜已是很深了,街巷上已见不到一个人影。
连同着街道两旁的门店都是紧闭着的,只有偶尔几个行脚的外客叫醒了客栈的掌柜过来投店。
唯一还有一些人气的地方就当属酒肆。
“公子要喝酒怎地不叫上老奴一起呢?”忽而有一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祁青鹤握着酒盅的手一顿,看着走来的人叫了一声,“吴叔。”
“公子身上还有伤,实在是不宜饮酒。”吴作青说着正想伸手拿下他手中的酒坛。
祁青鹤推开了他的手,道,“不妨事,吴叔你怎么过来了?”
吴作青见他不听劝只得叹了一口气,道,“公子你才入临安不过几天就受了这一身的伤,老奴若是不再仔细着看顾着你,岂不是让你将这条命都赔了进去?”
祁青鹤一只手握着酒盅沉默了下去,却也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继续喝着酒。
“公子心中如此不快,是为了仲小姐吗?”吴作青道。
“没有。”祁青鹤神色不动。
吴作青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起来,也没有拆穿他,只是自顾着张罗来了酒肆里的掌柜再要来了一盅热酒,与他一同喝着酒。
酒过三巡。
祁青鹤一只手握着酒蛊着颈口,半撑着手肘低道,“我知她在气我,字句带刺,想着法子要我难受。”
“公子既然知道又何必介怀?”
“怎么可能不介怀!”祁青鹤道,“她说的那等混帐话,没有一句是正经的,我怎能不生气?”
“一年了,公子还是在意她。”吴作青与他喝着酒,叹道。
“没有。”祁青鹤矢口否认。
“……”吴作青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过一介女流,我自来不耽于情爱之事,也不屑沉溺于温柔冢里,哪里配让我放在心上?”祁青鹤一只手握着酒盅面色生冷的说道,“不过是恨她背叛了我罢了,她不知检点不守妇道落得今日这般的地步可不正是她咎由自取造成的,我怎地不痛快了?我可生的痛快的很!”
说罢,一口酒闷了下去。
吴作青坐在一旁看着他,像是想要笑的说道,“公子这般痛快,这夜是跑来酒肆里喝酒助兴来了?”
“对。”祁青鹤点头。
“……”
吴作青实在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但是还顾及了他的几分面子,没有笑得太过放肆,只低笑着捻了捻胡子,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公子既这般有酒兴,那老奴便陪公子喝上几盅罢。”
吴作青半生飘零,活至近半百之龄已对一切都看得清透,自然是一眼能看得穿他的心事。
旁人当他铁石无情泥雕木塑,但他跟了祁青鹤已十数年,却最是知道他是一个耳根软心也软的人。
就是嘴硬面冷死犟着一口气,不会说什么温存话。
可能那位与他结亲三年的夫人仲藻雪都不曾知道,但凡与公事无关,任何的个人私事只需要哄哄他,他就很容易心软下来,做得个既往不咎。
是的,任何的事。
“……她明明说过不喜三妻四妾的皇胄权贵,只要得个一心的郎君。”
祁青鹤握着酒颈的手手背正撑着额头,低头下,只看着一片投落下来的阴影,却望不见他的神色,“她明明说过不喜欢沈蒙,便是将皇后之位给她她也看不上的……现在跟我说,宁愿去做沈蒙的一房贱妾……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的模样,吴叔?”
“公子,你既明知道那些全是说来气你的话,怎地作真?”吴作青道。
“只是气我的话,她又为何真做了沈蒙的妾?”祁青鹤低道。
吴作青也答不出来,只得叹了一口气。
酒肆中一时沉默了下去,只听着外头的酒幡在风中烈烈作响。
祁青鹤一只手握着酒颈,久久的以手背撑着额头,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他转过了头微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外头落了一地的星碎。
他说,“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什么?”吴作青没听清。
“我一直都知道她与沈蒙的纠缠不清,从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吴作青怔住了,“……公子?”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是一口酒闷了下去。
整个临安城,他是唯一一个敢与西陵王正面对抗的人,他自立事为官数年,在这临安城清查着大大小小的事情,便是没少摸到沈蒙干得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强占民女。
私吞官晌。
扩地圈道。
每一件查下来都是黑的让人胆寒。
但他得查下去,也必须查下去,如若他也放弃了与那些惯了溜须拍马趋附权贵的人沆瀣一气,那些经他所剥害的黎民百姓便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一丝的生望。
他有这个胆量,他有这个才学。
在与沈蒙明里暗里相斗的时候,他却是没少受过他的折辱,这一条命更是险些的有搭进去过。
三个月的囹圄,他自地牢中走出来,落得满身的狼狈,在勉力的谢过前来保释他的三皇子沈钰后,他拖着一身的疲累走回了家中。
就在走回家的路上,只在拐角处的后巷里。
“你便随了我好不好?那祁青鹤呆头呆脑可是毫不知趣,哪里懂得你的好。”
“王爷别闹了……”
“与他离了罢,本王府上要什么有什么,供得你这辈子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只要你伺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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