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应了一声,急忙起身,从厨房里端了鱼汤就要往霍无束的屋子里去。
她刚走到门口,屋门被从里面打开,逆着光,沈念看见霍无束穿着一身玄色的宽松衣袍立在门口。
她当即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大夫说了轻易不能动,饭做好了,我扶你回床上坐着吃。”
霍无束微微垂眸,看着沈念道:“没事,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没伤到筋骨,但霍无束伤口之深,少说也要养两个月。
沈念坚持道:“不行,你快回去!”
“我想和你们一起吃。”霍无束眼皮略略下垂,沉吟低哑,像是有些失落。
沈念想到这些天他都是一个人在屋子里吃饭,有些心软,但还是犹豫着没松口。
霍云箐喊道:“念念,让他过来吧。”
沈念小心翼翼的搀着霍无束将人扶到了饭桌跟前。
锦玉这些天习惯了在霍家吃饭,跟着霍云箐忙前忙后,收拾好厨房后,他立马跑到院子里吃饭,他眼巴巴的看着坐在凳子上的霍无束道:“公子,你的伤可好了?”
霍无束抬眸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直说?”
“咱们比武吧,这些年我一直勤学苦练,没有一天落下过,咱们比比现在谁更厉害。”
小时候锦玉比霍无束练武早,刚开始当他伴读的时候,他还能打过他,后来没有一次打得过他,他出自武将世家,自幼习武,次次输倒在地,简直挫败无比。
锦玉刚找来的时候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同他比一场,谁知道他受伤了,一直憋到现在才敢说出口。
霍无束还未开口,沈念便急了,“不行不行!他伤还没好呢!哪能比武!”
锦玉又期待道:“那还要多久才行?”
霍无束喝了一口鱼汤,徐徐接话:“十天后吧”
来了这村子后,从未遇上过旗鼓相当的对手,霍无束也很想找人比试一场。
锦玉高兴道:“好!”
虽然霍无束身上的伤口基本愈合了,但沈念还是不放心,她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瞪着圆溜溜的眸子急道:“大夫说了,要好好养着!想比武,怎么也得一个月以后!”
沈念说完,看向霍云箐,给自己壮气道:“干娘,你说是不是?”
霍云箐笑笑:“胳膊腿长在他俩身上,我哪管得了,你问束儿。”
沈念又将视线落到霍无束身上,盯着他的眼睛看,红润的唇瓣张合,“哥哥不许比!”
沈念的声音很软,不像是在告诫,反倒像撒娇,秋水般的盈盈杏眸一眨不眨的望着霍无束。
两下对视,霍无束乌黑的眸子微扬,低声道:“好,听你的。”
少年偏头看着沈念,两人的位置紧挨着,这道不高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沈念的耳畔。
许是这些天不怎么开口说话,他嗓音略微喑哑,在沈念耳朵里萦绕,酥酥麻麻的。
沈念心跳一滞,莫名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声音,他说的话都很蛊人。
锦玉从旁边啧了两声,“沈姑娘说的话就是管用。”
沈念闻言心跳的飞快,慌乱的别开视线,闷头吃饭,一顿饭吃完了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菜。
用过午饭后,霍云箐同霍无束道:“今天日头好,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霍无束坐在竹编垫子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有以下没一下的摸着黑大的头,神色惬意。
自从入了秋,便很少有这么毒辣的日头了。
沈念将被子从屋子里抱了出来,晒在院子里,转头又跑到霍无束跟前,半弯着要看着假寐的霍无束,轻声道:“哥哥,你的被子要不要晒一晒,我帮你抱出来。”
阴影覆盖住霍无束的面庞,他睁开眼,欲从竹编垫子上起身,“我自己来。”
沈念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来,“你要少动,我去。”
说罢,沈念扭头往霍无束的屋子里去,绿色的裙摆在空中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霍无束的视线随着沈念摆动,耳边冷不丁冒出锦玉的声音,“公子,我觉得沈姑娘也喜欢你。”
第49章
锦玉的话不轻不重的飘进霍无束的耳朵里,他怔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蹲在他旁边的锦玉。
“你……刚刚说的什么?”他嗓音低哑,薄薄的眼皮上撩,眼神漆黑亮堂。
锦玉并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在霍无束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大浪。
他重复道:“我觉得沈姑娘也喜欢你,你瞧她刚才一听咱俩要比武那个担心的模样,比夫人还着急。”
“喜欢一个人就会对他的事格外上心,我觉得沈姑娘对公子的事都很上心。”
“之前帮公子将肉从骨头上弄下来,中午公子喝的鱼汤沈姑娘也提前帮公子去了鱼刺,刚刚又帮公子晒被子,可见沈姑娘事事都想着公子……”
锦玉自顾自的说着,霍无束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骤然想起先前她说的那句话。
那日在他屋子里,小姑娘临窗而立,缥缈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她清泉般的乌黑眸子凝视着自己,说了一句她想嫁之人要跟他一样。
这句话从霍无束的脑海中来回镌刻,他心蓦的剧烈跳动,直接单手撑地,从竹编垫子上一跃而起,阔步朝着自己屋子而去。
亮堂的屋内,霍无束的被子整齐的叠放在床上,沈念将薄被抱起,准备走出屋子的时候,想了想,转头准备再带上他的枕头。
沈念先前听柳儿念叨过王盼睡过的被褥都脏的极快,但霍无束的被子和枕头都干干净净的,飘着淡淡松竹味和皂角香。
沈念将枕头拿起,一抹黄桃之物骤然映入她的眼帘。
沈念定住般看着那个突兀的物件,黄木色在灰蓝色被褥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刺目。
那东西沈念极其熟悉,是女子用的簪子,制作簪子的底料沈念也分外眼熟,是之前霍无束让她帮忙买回来的桃木。
他枕头下放着一支他亲手雕刻的女子木簪……
簪子上的雕花极为精致,是两朵栀子花,簪子的边缘光滑,一看便知是精心打磨雕琢的。
沈念如遭雷劈,心里滋味万千,酸涩妒意茫然齐齐涌上眼眶,眼前一片恍惚之色。
亲手雕刻簪子,除了送给喜欢的人别无解释。
沈念大脑晕晕的,所有的精神被抽走,浑浑噩噩的往后踉跄几步。
后背蓦的抵在一堵硬物上,沈念还未来及回头看,耳朵上方传来了霍无束的声音。
“怎么了?”他嗓音低柔,如流水划过沈念的心畔。
少年宽厚有力的掌心握着她的胳膊,手心的温热透过布料落在沈念的肌肤上,令她浑身的神经聚集在那一小片皮肤上。
沈念咬着牙,眼眶酸涩,几欲落泪,她静默片刻,抬手按在他扶着她胳膊的手腕上,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拂落。
“许是方才在外面热的中暑了,我回屋休息休息,被子我就先不帮哥哥晒了。”
沈念用尽全身的力气,垂着眼眸用平稳的声音将这话说出,然后头也不抬的跑出了霍无束的屋子。
小姑娘跑的飞快,眨眼间便没了身影,不像是中暑的样子,但她脸色确实有些白。
霍无束盯着空荡荡的门口看了片刻,将视线挪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方才沈念按着他的手腕将他手打落,霍无束心里跟着一空。
她是无意的还是刻意跟他避嫌……
霍无束久久未动,高大挺拔的少年一言不发的呆站着,漂亮的眼睫微微低垂,乌墨清亮的眸子犹如蒙上了一层灰云般暗淡无光。
暖洋洋的阳光照了满屋,但唯独没落在霍无束身上,他立在阴影中,周身满是孤寂落寞之色。
锦玉一踏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太对,他大跨步上前,走到霍无束跟前,试探道:“刚刚发生什么了?我怎么瞧见沈姑娘匆匆跑回了屋子里,还关上了门。”
“你俩吵架了?”锦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吵架。”霍无束声音干涩道。
“那你俩方才说什么了?”一个两个的情绪都这么不对劲。
锦玉既担心又抓心挠肺的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霍无束不再言语,廓然转身抱起床上的被子往外走去,跨出屋门的时候同身后的锦玉丢了一句:“把枕头拿上。”
锦玉转身拽上枕头,枕头下压着的东西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急着追上霍无束,并未在意。
霍无束将被子在竹竿上晾晒开,转身往厨房走去。
锦玉看着他闷头点了柴火,将锅里添上水,又翻出一把绿豆洗干净开始熬煮。
他心中泛上一股异样的情绪,尊贵无比,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太子殿下做起这些事情来竟熟稔无比,比他还要精通庖厨之道。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京开始苦练做饭之术。
“公子熬绿豆汤做什么?”他纳闷道。
“喝。”
公子吝啬的回了一个字,看的出来不是很想搭理他。
他尴尬的笑了笑,夸赞道:“多年未见,公子变的贤惠了。”以前从未进过厨房的人现在天热了知道熬绿豆汤解暑。
话落,锦玉觉得自己遭了一记刀子眼。
他自讨没趣的摸了摸鼻子,觉得他家殿下心情此刻奇差。
他立在一旁殷勤的帮霍无束往炉子里添了一把柴。
然后就见霍无束面无表情的同他道:“你不是想比武吗,现在比。”
锦玉瞪大了眼,惊声道:“现在?”
霍无束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片幽邃,低声道:“现在。”
锦玉连连后退几步,“不行不行,你的伤还没养好,要是让沈姑娘知道了还不得骂我。”
这话说完,锦玉觉得冷飕飕的,只听霍无束扫了他一眼,沉声道:“她不会骂人。”
锦玉气急,这是沈姑娘会不会骂人的事吗,他苦口婆心道:“咱们不是定下一个月以后比吗,公子你都答应沈姑娘了,不能出尔反尔啊。”
“这次不比,以后我不会再同你比。”霍无束沉着声音道。
少年虽未弱冠,但气势凌然,掷地有声。
锦玉蓦的意识道,他根本不是想比武,而是发泄。
他心中长叹,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最开始提出比武的是他,可眼下最不想比的也是他,锦玉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比比比,咱们去哪比?”
“后院。”
霍无束半蹲下身子又往炉子里添了两块柴火后,率先往后院走去。
日头正盛,后院毫无遮挡,浓烈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
两人过了十几招,锦玉直接坐在地上,颓丧喊道:“不比了。”
他憋着一口气苦练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打不过。
他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霍无束有些苦闷,不仅打不过他,差距还更大了。
锦玉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休息了片刻,凑到赢了比试仍旧兴致不高的霍无束跟前。
他低声道:“公子,你跟我说说你跟沈姑娘之间发生什么了,我用我看了十年话本的文化涵养给你分析分析。”
霍无束居高临下的扫了锦玉一眼,薄唇轻启道:“你话本白看了。”
“不可能,我都彻夜研读的!”锦玉腾的站起身,不容置疑的反驳道。
“你猜错了,她不喜欢我。”霍无束垂下眼睫,落寞道。
小姑娘开始跟他避嫌了,对他好只是因为她细心,她平时对霍云箐也很上心。
锦玉皱眉道:“这不可能啊,我不可能看错,你俩说了什么?”
霍无束沉默片刻,将他进屋时的沈念的反应说了一遍。
锦玉从地上站起来,来回踱步,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的拍手道:“你枕头下是不是放着一个簪子?”
霍无束不明所以的睨了他一眼,“嗯。”
原本他还想找个时机,送给沈念,试探她的心意,现在看来还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送出去。
锦玉恨铁不成钢道:“这就对了,沈姑娘肯定是看见你枕头下的簪子了。”
霍无束这几天也看了两本话本子,听到锦玉的话心中顿时明了。
他迫不及待的阔步往前院走,动作利落的从厨房里端了一碗熬好的绿豆汤,疾步匆匆的走到沈念门前。
霍无束忐忑的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手背的骨节在落在门上时,他又骤然收手,端着滚烫的绿豆汤走到自己屋子,将他亲手雕刻的桃木簪攥在手中,折身走到沈念屋前。
沈念正蜷缩在床上,忍不住抱着腿低声啜泣。
她闷闷的想她真没用,连问一句那簪子是送给谁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敢去想他是如何满怀期待雕刻下那支木簪,然后满心欢喜的送给他喜欢的姑娘,但又忍不住去猜测。
酸涩憋闷的情绪充斥她的大脑和心房,让她透不过气来。
沈念死死的咬着唇,红润的唇瓣被她咬的发白,几欲出血。
眼底又蓄满眼泪时,门外忽然想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热滚的泪珠霎时从沈念瓷白的小脸上滑落,她浑身一紧,紧张的看向被敲响的屋门。
也不知敲门的是谁,但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见无人应答,敲门声又再次响起,每一声都敲在了沈念的心上。
沈念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心想敲门的肯定不是干娘,她中午吃完饭就出门玩去了。
锦玉应当也不会随便来敲她的门,那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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