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荣王由小厮扶着去洗漱之时,面儿透露出餍足之态,是个人都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在场之人中,除了几个与云莜交好的女郎是在真心实意地为云莜担心外,更多的女郎等着看云莜的笑话。别看她们平日里与云莜姐妹相称,态度热络到近乎谄媚,可一旦云莜落难,她们也很愿意上去踩云莜一脚。都是官家女,凭什么云莜可以众星拱月、受人追捧、高高在上呢?
自入秋以来,当今病情加重,国祚不稳,因当今膝下无嗣,不得不将立嗣之事提上案程。宗室之中,数荣王与宸王呼声最高,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进荣王府与宸王府,偏生荣王与宸王都对云莜青睐有加,闺秀们碍于云莜的身份不好当众说云莜的不是,可背地里却不是不酸的。
如今云莜从云端跌落,这些闺秀心中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快感。
云莜本与宸王两情相悦,就差请旨赐婚了,这档口闹出这么一宗丑闻来,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本朝男女大防虽不似前朝那般严苛,但女儿家在婚前失了贞洁仍是一件大事儿。
如今云莜最好的结果便是嫁给荣王为继室,勉强还能将这桩丑闻遮掩过去。只是从此之后,云莜便要与荣王绑定在一起,且她婚前失贞的行为终究要遭人非议。若是荣王不愿迎娶云莜,云莜指不定就要被送去庵堂出家了。当然,云莜是云相的掌珠,且又是云相唯一的骨血,云相是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云莜下场惨淡的,为了保住女儿,云相少不得要给出些筹码。
华阳郡主认为自家已经将云莜攥在了手掌心中,说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只听她扬声对着碧纱橱的方向道:“莜莜,你不是由身边儿的丫鬟扶着去客房休憩了么,怎么会出现在我专为阿弟留出来的房间中?我阿弟在我府上小住时,偶尔会将姬妾安置在房中碧纱橱内,他方才又喝了不少酒,想来是将你当成了他的姬妾……”
这话说的,倒像是云莜自己在华阳郡主府中随意走动,才酿成了这样一场事故一般。
说完这话,华阳郡主又出言安慰:“哎,虽说你不大谨慎,可你也不是有意的。阿弟是男人,你是女人,这事儿终究是你吃了亏,我回头会让阿弟给你一个交代的。”
此时,碧纱橱内一直燃着的熏香早已熄灭了,那只青花海水纹香炉也让人拿走了,换成一只以陶器制成的莲花香炉,务求不留下一丝破绽。可卧在碧纱橱内的人,与站在外间的人,便是最大的破绽。
云莜攥着周芸婉的手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看尽了华阳郡主的种种丑恶嘴脸,才站出来走到华阳郡主的跟前,只见云莜眼中寒意凛凛:“贵府的确需要给我一个交代。我清清白白一个人,方才明明一直与周妹妹在一处,怎么就与荣王有苟且了?莫非,随意污蔑客人的名声,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
众人见云莜衣衫齐整地从外头进来,且还是与周芸婉一道进来的,不由吃了一惊。
倘若与荣王欢好的不是云莜,华阳郡主与荣王又为何要一口咬定那人就是云莜?更重要的是,那人究竟是谁?
华阳郡主脸色铁青,怀疑是周芸婉给云莜通风报信,才让云莜逃过了一劫。她狠狠瞪了周芸婉一眼,嘴上好声好气地安抚着云莜,说一切都是误会,可惜云莜压根儿不吃她这一套,语气依旧讽刺而又尖锐,闹得华阳郡主下不来台。
华阳郡主面色十分难看,可她在云莜面前到底理亏,少不得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她身旁的丫鬟品红护主心切,开口道:“云小姐莫急着怪我家郡主,此事兴许当真有内情。若不是有人回了主子,道是亲眼瞧见您身边儿的南香扶着您踏入了此地,我家郡主也不至于误会了您——对了,南香呢,怎么没有看到她?若是她在,就能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了。”
品红也是打的好主意,知道南香向着荣王与华阳郡主,指望通过她来给华阳郡主说些好话,实在不行,也可将这件事的责任推到南香身上,以免华阳郡主的名声受损。
华阳郡主闻言,面色和缓了不少,品红不愧是她身边儿一等一的心腹,能在关键时候为她解围,回头得好生重赏她一番才是。
这对主仆的小心思,云莜看得分明,可惜她们的主意是注定要落空了。
“我也很想知道南香去了何处,自方才酒醒之后,我便一直没有见到她。我好端端一个丫鬟,难不成在这郡主府竟是下落不明了?再有,碧纱橱内那女子究竟是谁,也得辩个分明。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何等国色天香的女子,竟能让荣王这般把持不住,在这宴会之中行此放浪形骸之事!”
华阳郡主听云莜又在讽刺自家弟弟,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终于忍了下来,一面儿吩咐身边儿的人去寻南香,一面儿命人将那碧纱橱的扇门打开。
南香兴许一时半会儿搜寻不到,但那个胆敢勾着荣王胡天胡地的“小妖精”还是能够找到的。
很快,碧纱橱上的扇门大开,拔步床上的女子被郡主府的下人们给拖了出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众人要找的南香。
此时,南香面儿上泛着潮红,身子还在难耐的扭动着,那状态一看就不正常。
云莜见状,勃然大怒:“好个荣王,竟敢下药女干淫我身边儿的贴身丫鬟,还意图败坏我的名声。我素来不善饮酒,今日华阳却一杯又一杯地劝我饮酒,原来却是想灌醉了我,好对我身边儿的丫鬟下手!你们姐弟俩若是看中了我身边儿的丫鬟,就不能好生与我说么,一定要用这卑劣的手段来达成目的?”
华阳郡主原想将罪名推到南香身上,说是南香攀龙附凤,主动勾引她弟弟。可惜南香眼下这副中了迷药人事不知的模样,让华阳郡主实在是难以开这个口。
云莜没给华阳郡主辩驳的机会,她目光在女郎们中间逡巡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素来与原主交好的长宁侯府嫡出大小姐周倩茜身上:“倩茜,劳烦你派人给我爹传个口信儿,让我爹来接我,华阳郡主这样暗算于我,这郡主府我是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了。我原还当华阳郡主是我的知心姐妹,华阳郡主府是咱们这些小姐妹之间聚会的好地方,谁知这府邸中藏污纳垢,竟是个龙潭虎穴!”
云莜这么一说,其他女郎也有些坐不住了,纷纷找借口提前离场。除宗室女外,云莜在一众女客之中算是地位最为尊崇之人了,华阳郡主与荣王连云莜都敢算计,难保不会为了利益对他人下手。
郡主府上闹了这么一出,日后除了依附于荣王的人家,或是有意将女儿嫁与荣王为妻妾的人家,其余女郎碍于自家的名声,怕是不会再接受华阳郡主的邀请了。
荣王睡了自家姐姐请来的客人身边儿的丫鬟,传出去终是不好听,起码一顶私德有亏的帽子是摘不掉了,也算是与相府结了仇。
他若是能够睡到云莜并娶云莜为妻,自然又是另一宗说法了,可惜并没有。仅凭一个小小的丫鬟,还不足以拿捏住云相与云莜。
外头荣王还不知女宾处发生的一切,他简单梳洗了一番,好不容易彻底从醉酒状态中清醒了过来,正准备去好生关怀一下刚云莜呢,谁知不过片刻功夫,云相便到了。
常年身居高位的云相着飞鱼纹朝服,头戴官帽,积威甚重,气势惊人,不笑时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让人不敢在他跟前造次。
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重臣,看着却风风火火,颇有武将的气势。
他一进门,就一拳把荣王的左脸给打歪了:“敢坏我女儿的名声,找死!”
作者有话说:
开文有点儿卡,会更的慢一些。后面写顺了会更得勤快些。
前几章有大量红包掉落,宝宝们积极留爪哟。
第3章 第 3 章
◎云相◎
荣王本是凭着战功步入权力中心的普通宗室,自恃皮粗肉糙,想着这回是他理亏,让云相打一拳出口气也没什么,谁知云相这下手力道着实生猛,竟将荣王的一颗牙给打松了。
荣王吐出一口血,一张尚算俊朗的面孔青青紫紫,好不狼狈,他看向云相的目光顿时有些不善:“发生这等事,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但木已成舟,还是考虑一下如何妥帖地解决这件事最为紧要,如若不然耽搁了要事,坏了莜莜和相府的名声可就不好了,云相觉得呢?”
这会子云相还能够在他跟前呈呈威风,待会儿照样得为了云莜和家族的名声求着他!此刻云相有多不给他脸,回头他都要在他那宝贝闺女身上找回来!
云相听出了荣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不由危险地眯起了眼:“无论往后如何,眼下我莜莜与你尚无任何关系,荣王嘴上还是放尊重些好,莜莜的闺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称呼的。说到解决此事……荣王准备如何操作?”
云相越是恼怒,语气便越发平淡,听在荣王耳中,倒似是云相向他妥协了一般。毕竟,云相权倾朝野,何曾用这等商议的口吻与人说过话?
荣王心中一喜,故作严肃道:“虽说事出突然,但本王既占了莜……云小姐的身子,自然是要对她负责的。只是云小姐金尊玉贵的,合该得到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依本王目前的身份,怕是配不上云小姐。待本王配得上云小姐之时,定然十六抬大轿将云小姐迎入中门。”
荣王这话野心着实不小。
他已是亲王之身,若是还配不上云莜,那何等身份才能配得上云莜?再者,他口中的十六抬大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
依着本朝规制,唯有皇后与皇太后有资格乘坐十六人所抬黄漆凤舆出行,且还是在极为重大严肃的场合方可使用这等规格的凤舆,平时出行用的多是八人抬的仪舆。底下的贵妃、亲王妃断然不可能越过皇后与皇太后去,她们出行时至多是八人抬的黄漆翟舆,在不那么隆重的场合下使用的一般为四人抬的仪舆,寻常诰命夫人出行规格比之贵妃、亲王妃又要低一个档次,正三品及以上诰命夫人至多用四人抬的软轿出行,以下者则是两人抬的小轿。
方才荣王明晃晃的将十六抬大轿点了出来,可以说是在告知云相,唯有云相全力助他成为新帝,他才愿意迎娶云莜,保住云莜与相府的名声。如若不然,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云莜身败名裂!
话虽说得不客气了些,但荣王料定云相会接受他的提议的。除他以外,难道云相与云莜还有其他选择吗?
警告之意传达到了,荣王开始给云相画饼:“本王知云相只有云小姐一女,将她视若瑰宝,想让她母仪天下,否则也不会默许宸王向她献殷勤之事。云相既能考虑宸王,何不考虑考虑本王?宸王能够给你们的,本王都能给你们。本王承诺,待本王娶了云小姐,必会好生对待云小姐,唯有云小姐有资格为本王诞下继承人。”
“是吗?本相记得,你前头的王妃在闺阁中时素有美名,生前与你也是恩爱缱绻,最后拼死为你留下了一子,你废长立幼,可对得起你的原配?”云相质疑道。
荣王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瑢娘虽十分得我心意,但到底家族获了罪,我不过是看在瑢娘为我操持府中事务十分辛劳、从未出错的份儿上,才在永定侯府获罪抄家之后仍保留她荣王妃的名头,还在她逝世后让她风光大葬。刚哥儿虽是原配嫡子,可有这样一个获罪的外家,其身份自然不如继室嫡子来得尊贵……刚哥儿年龄还小,尚不记事,若是云小姐过府后与刚哥儿处得来,便将刚哥儿养在膝下,日后刚哥儿自然视云小姐如生母;若是云小姐与刚哥儿处不来,便让刚哥儿去庄子上住着,横竖刚哥儿一落地便身体虚弱,去庄子上静养对刚哥儿说不得还是一件好事儿,无人能因为此事而责怪云小姐。”
荣王可谓给出了极大的诚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好似云莜只需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他,余下的什么都不需要操心。
然而荣王这话说得越是漂亮,便越是让云相心生警惕。
曾几何时,荣王与已故荣王妃也是京城中一对琴瑟和鸣的眷侣,夫妻俩之间亦有举案描眉之美谈,正是因此,在荣王妃难产亡故后,荣王选择为亡妻守一年,当时京中之人皆称赞荣王深情。待荣王为亡妻守满一年后,才由其姐华阳郡主出面为其张罗迎娶继室之事来。由于荣王身份尊崇,且又“有情有义”,哪怕有了嫡长子,仍有不少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荣王。
谁能料到,在这深情的背后,事实竟是如此不堪?
人走茶凉,荣王妃才故去不过两年,荣王就已经思量着要将亡妻拼死生下的儿子赶去庄子上,好为迎娶继室做准备了,可见在荣王心中,什么也比不上他的地位来的要紧。
今日荣王能够这般对待已故荣王妃,来日他自然也能用同等的态度开对待继室!
云相心中这般想着,面儿上没有立刻表现出来,只是沉静地问道:“如此说来,将莜莜许配给你,便可后顾无忧了……”
荣王以为云相答应了此事,面儿上的笑容扩大了不少,他刚对着云相称了一声“岳父大人”,就感觉颊边一疼,云相的铁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脸上,说来也巧,这拳与方才那砸在左脸的拳头刚好形成完美的对称。
“做梦!你与你姐姐一起算计莜莜,不拿莜莜的名声当一回事,你以为,本相会迫于压力将莜莜嫁给你这种人?!”
荣王连着挨了云相两拳,颜面尽失,且又自觉被云相戏耍了,当即恼羞成怒道:“说白了,云莜就是我穿过的一只破鞋,我若是不要她,你看看满京城里还有谁会要她!她如果不嫁给我,日后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姓云的,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时,云莜与华阳郡主等人赶到了。
还未等华阳郡主给荣王使眼色,云莜就逼至荣王身前:“你说谁是破鞋?堂堂一个亲王,用那等下作的手段女干淫了我的贴身丫鬟不说,还对外宣扬你女干淫的人是我,你们姐弟俩究竟是何居心?合着今儿个这场赏花宴,竟是为我备下的鸿门宴。用寡廉鲜耻来形容你们姐弟的,都太便宜你们了,你们这对姐弟简直就是没脸没皮!”
周倩茜素与云莜交好,如今荣王姐弟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的小姐妹,又如何能忍?当下便出来帮腔道:“世人都道华阳郡主热情好客,以收到华阳郡主的请帖为荣,可今儿个咱们才知道,这赏花宴原是华阳郡主为荣王举办的‘选妃宴’,看上了哪个便可对其下药强行污了她的名节。便是勾-栏-院里的老-鸨,只怕见了华阳郡主都得甘拜下风呢!可惜啊可惜,你们机关算尽,却没算计到莜莜,只算计到莜莜身边儿的一个丫鬟,还暴露了你们男娼女盗的真面目,也算是报应了!”
周倩茜这番话,可谓是将荣王与华阳郡主的面子扒了下来,狠狠仍在地上踩了一脚。寻常人不敢轻易得罪炙手可热的荣王与华阳郡主,她却不怕,一则是因她母亲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女,寻常宗室也要给几分颜面,二则是因她家与云相休戚与共,云相支持谁为嗣子,周家就会拥立谁。如今荣王既与云相撕破脸,周倩茜自然无需给荣王留颜面。
华阳郡主听周倩茜竟拿她与老-鸨相提并论,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荣王关注的重点却在别的地方,只见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盯着云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却没能从云莜身上找到一点破绽来——云莜这样子,着实不像是与人欢好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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