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济吉特氏沉吟良久,严肃地道:“我希望你举荐娜仁侍寝。”
这句话当然也是翻译过来的,因了那宫女冷沉沉的语调,更多了几分命令意味。
玥容吃了一惊,但思量片刻后,还是认真说道:“抱歉,我不能答应。”
太后以为她是嫉妒,“如今你正在风头上,与其让个不相干的人夺去宠爱,还不如娜仁占住位置,你俩一向交好,将来也能同舟共济,这也是为你着想。”
玥容道:“正因为了臣妾,臣妾才更不能如此。”
如果是老康自己非要召幸娜仁那也罢了,但若她把娜仁送到龙床上去……那等于明白告诉老康她不讲感情只讲利益。
尽管两人一开始便是因利而和,但,玥容很清楚,要在宫里长久站稳脚跟,光是有用是不够的,还必须得老康念旧情——看看赫舍里皇后,再看看钮祜禄氏,答案不是很明了么?
哪怕只是部分的感情也不可或缺。当然,有付出才能有回报,她想博取老康的好感,就必须先叫他觉得自己对他是不一般的,哪怕是表演,她也得演出那种自私的占有欲不可。皇后就罢了,毕竟占据了大义名分,可是娜仁……尽管自己跟她情同姐妹,也不能真个效仿娥皇女英呀!
何况老康还不一定接受。
眼看太后眉宇间蕴含着勃发怒意,仿佛凛冬将至,玥容忙道:“太后问过宣嫔妹妹的意思么?”
老太太沉着脸,“只要你去说,她会同意的。”
那就是还没商量咯。玥容卸下心头大石,既然是当长辈的擅作主张,那她就无须担心了。
“太后若为宣嫔妹妹好,更不该如此。她是个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您这样事事替她决定,和豢养一只宠物有何区别?娜仁知道没准还要生气的。”
她这话着实不恭敬,那宫女不敢如实翻译过去,只拣了重点两句。
老太太已气得够呛,“所以你是不肯帮忙?”
玥容轻轻摇头,“这事成了倒罢,如若不成,更叫宣嫔妹妹脸上无光。您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万岁爷若有心,老早便翻了娜仁的牌子;若无意,谁去说都不管用,白白吃闭门羹罢了。”
凭心而言,宁寿宫的老太太对她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是看在娜仁面上,玥容也愿意跟太后推心置腹——幸亏太后是来先找她商量,若直接捅到皇帝那儿,只怕老康还怀疑蒙古有何企图,又想借着外戚势力上位呢。
她这几句虽入情入理,奈何老太太压根没听进去——她就没想过自己会被驳回,本来是件双赢的好事,怎料安嫔却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都觉得她是个不管事的老太太,便都不把她放眼里了?
“来人——”太后可不管皇嗣不皇嗣的,孝字当头,皇帝怎也不能废了嫡母去。
话音未落,就见娜仁匆匆挣脱几个侍卫跑进来,脸上还挂着焦急泪痕,“姑母!”
“你怎么来了?”太后很是不悦地瞪了眼玥容,怀疑有人通风报信。
玥容……好么,她也做此感想,莫非张小泉是个推理大师,一听说她来了宁寿宫,便猜到跟娜仁有关,赶着将人请来?
这小子当真了不得!
不过娜仁的话推翻了她的猜测,“是我自己要来请安,凑巧听见的。”
她看着上首皱纹密布的面庞,恳切地道:“太后娘娘,我想跟您单独说说话。”
玥容知道自己这个外人该撤退了,便识趣告辞。
太后没挽留她,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警告意味:若她敢将此事泄露出去,便等着吧。
玥容才不会呢,傻子才想惹麻烦:连太后都找她拉皮条,这消息若传出,得有多少群起而效仿?她才没工夫做媒人。
里头人已换了种语言,叽哩哇啦,是很难懂的土话,想必蒙古那边产物。
玥容微微驻足,玉墨道:“娘娘可要稍等片刻?”
玥容摇头,她没有听墙角的习惯,而且她相信娜仁自己能解决——娜仁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正因如此玥容才喜欢她。
宁寿宫内气氛十分紧张,换做另外一个人这样冒冒失失闯进来,还对太后大呼小叫,博尔济吉特氏早就把她拉出去罚跪了。
可偏偏对面是最疼爱的侄女,纵使气恼,太后也只能由她站着,“你这孩子,真是好赖不分,看不出哀家替你着想?”
娜仁毫不客气地道:“您要是真为我好,就不该为难安嫔姐姐,你把她当什么了?本来安嫔明里暗里照拂我不少,这下怕是觉得咱们恩将仇报。”
太后没想到侄女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看来真是安嫔功劳,“哀家怎没报答?送过去的礼先不说了,那回她私罚僖嫔,也是哀家帮她遮掩,否则这事能轻易过去?便是今儿这话,难道你得宠不会再照应她?你俩一向交好,纵使她霸着皇帝,也总有精神不济的时候,多一个人分摊,她也省心省力,难道连你的人品她还信不过?”
娜仁道:“您说得容易,宫里的女人真有同富贵的吗?姑奶奶跟关雎宫宸妃当年一同服侍太宗,不也明里暗里较劲,那还是亲姊妹呢!”
她可不愿为了区区一点宠爱就跟玥容生出裂痕。
太后哼声,“那是宸妃心眼小。”
她尊崇太皇太后如同亲母,自然不会说太皇太后的坏话。
娜仁道:“我心眼也小,若真个得了圣眷,怕是也会渐渐失去理智,到时候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您就不怕连累博尔济吉特全族?”
太后瞪着她,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也不嫌忌讳!
可在娜仁毫无畏惧的目光下,太后到底还是软化下来,“你不愿争宠,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
还不如自个儿呢,好歹她虽不得先帝青睐,却赚了个皇后的名位,如今能得新帝奉养,娜仁却是一无所有、过一天算一天的。
“如今哀家在世,还能护着你纵着你,不叫人欺侮你,哪日太皇太后和哀家都仙去了,你怎么办?”老太太是真心替侄女发愁,如今蒙古式微,在宫里的分量一日轻似一日,娜仁又是个没本事的,除了皇帝,只怕人人都能踩上一脚——太后也没打算叫她得宠,只是占住几天新鲜,好歹留下个皇嗣,保住终身有靠罢了。
娜仁笑嘻嘻地道:“这个您不用发愁,还有李姐姐在呢,她会护着我的。”
“求人不如求己,”太后着实恨铁不成钢,“你能肯定安嫔是个好的?”
“我就是知道嘛。”娜仁抱着姑母膝盖,熟练地撒起娇来,“您不是常说看人不能看外表,这宫里没有比李姐姐心眼更实在的了。”
“但若她失势了呢?”太后可不觉得玥容是棵长久的大树,灵巧有余,稳重不足,跟当初赫舍里皇后那样的品格迥异,皇帝能宠她一时,未必能宠她一世。
“所以您得帮忙别叫她失宠嘛,”娜仁说道,“这也是为了侄女我的幸福着想,您看,咱们不是志同道合么?”
太后:……好像是这个理。
还真被她给绕进去了。
第27章 夺宠
“那您现在是答应我了?”娜仁乘胜追击。
太后无奈, “随便你吧。”
看来侄女就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她们博尔济吉特氏再难出个宠妃。
娜仁还是乐呵呵地笑,“其实我看您多虑了,您和姑奶奶必得长命百岁, 指不定我倒走在你们前头呢。”
太后嗔道:“这便是胡说了, 你才多大岁数, 一辈子长着呢。”
娜仁道:“所以您更不该要我去争宠,这会子尝够了得宠的甜头, 往后失宠可怎么熬?倒不如清清静静过完这辈子就是了,省得庸人自扰。”
太后失笑,都说傻人有傻福, 瞧她这副胸无大志的模样,没准竟是个有慧根的——但愿安嫔能长久屹立不倒,否则,娜仁连最后一点指望也没了。
那日去过宁寿宫后,玥容便再未蒙太后召见, 她猜不透这些上位者的想法,心里也怀疑是否将老太太得罪狠了?
玉墨道:“娘娘不该将话说死,没一点转圜余地, 太后娘娘焉能不恼?”
玥容没好气,“难道我该假惺惺应承么?那才叫两面三刀呢。”
何况太后若真恼了她,也不会不闻不问, 早请她去抄经了——看来是娜仁劝住了太后。
只是……玥容拿不准娜仁是怎么想的, 倘若不止是太后的意思,娜仁自己也想承恩奉上呢?往日看她言语, 对老康还是挺崇拜的,说不定跟钮祜禄氏一样有着一份隐晦的爱慕之意。
但纵使要撮合, 这事不能由玥容来做,正因她当娜仁是个知己,才不想坏了她们的姐妹情谊——娜仁若得幸,她夹在二人中间岂不尴尬;若不得幸,又等于是她间接造成这份屈辱。
玥容纠结万分,连咸福宫都不太敢去了,生怕面对娜仁。
结果却是娜仁主动来找她,“姐姐还在生我姑姑的气么?”
玥容忙拉着她的手,“怎么会,我是怕你误会。”
解释她在太后面前那样说并非出于绝情,实在是不得已。
娜仁展颜一笑,“我自然明白,还有谁比咱们更了解彼此?”
她反握住玥容的手,坦诚道:“太后所思所想,并非我本意。我可以告诉姐姐一句实话,自打进宫以来,我从无争宠之念,更不想跟姐姐分享皇上。”
玥容心想她对老康也没很真爱啦,不过当顶头上司而已。
待要开口,娜仁轻轻摇头,“姐姐不用多说,我知道,你也愿意为我好,但是在这寂静深宫里,我只要有姐姐就够了。”
至于皇帝,他心系天下,从来不会隶属于某一个女人。
玥容放松下来,其实她明白太后意思,不过是怕亲人缺少依靠,因牵了娜仁的手,轻轻放在自己肚腹上,“等这个孩子生下,无论皇子公主,我都让它认你做干娘,你看好不好?”
娜仁神色愈发温润,“说什么呢,本就是咱们的孩子。”
她看表哥往后的子嗣只多不少,何况已有了太子,未必有多少心分在旁人身上。从一开始她便打算跟玥容共同抚养这个孩子,有两位主位娘娘照拂,必不会叫人伤害到它。
玥容:……
好吧,看来老康老实当个精子库就够了。
*
二月春风似剪刀,吹得翊坤宫庭院里暖融融一片,宫人们脱下厚实的夹袄,换上春装,一个个都显得身轻如燕起来。
郭贵人也换了件嫩黄色的旗服,身量纤纤,面目动人——以前宜嫔从不许她打扮得娇艳,生怕被皇帝注意到,谁叫她们姊妹容貌相似,而她又比宜嫔更多了一分讨人喜欢的楚楚可怜之感,难怪宜嫔忌惮。
但今日宜嫔却转了性子。
侍女舒兰一边为郭贵人梳妆,一边絮絮同她解释,“安嫔这一怀孕,可把宜嫔给急坏了,她进宫这么些年,腹中连点消息都没有,生怕被人说她是不下蛋的鸡,您瞧,这不只有找您帮忙么?”
虽说舒兰原是宜嫔给指派的,可在其位谋其事,如今她跟了郭贵人,自然得尽力帮新主打算,“小主您也别着急,虽说这头胎多半得落到宜嫔手里,可等您熬成了嫔位,便可顺理成章请求迁宫,到时候,宜嫔想管咱们也管不到的。”
郭贵人默不作声,只木然望着镜中沉静容颜。
其实当个贵人也没什么不好,根本她就不觉得有摆脱宜嫔的必要——当初她在家中,原本已有心仪的儿郎,两边彼此中意,只差交换庚帖,是嫡母念在宜嫔无子,才压着不许她定亲,又紧赶慢赶将她送到宫中来,不过是作为宜嫔的备选,怕郭络罗氏后继无人罢了。
多讽刺啊,她的存在,从开始便是场交易。
郭贵人扯了扯唇角,哪怕宫里都说万岁爷丰神俊朗潇洒无端,那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心早已给了另外一个人,如今不过空着块在那里,四面漏风罢了。
得宠又如何,被弃又如何,她少女怀春时的美满愿景,早已被现实击得七零八落。
舒兰隐隐察觉她不怎么高兴,便小心提醒道:“贵人总得顾及姨娘和小公子……”
是啊,生在这世上,便不可能毫无挂牵。郭贵人苦涩一笑,“咱们去见娘娘吧。”
明堂内的宜嫔也不好受,虽则这计划是她跟额娘筹谋已久的,可真要实施起来,依旧叫她胸中憋闷:凭什么,她要跟个妾室生的贱种称姐道妹,还得把她的孩子当成亲骨肉抚养长大,这不是白白为人做嫁衣么?
再说焉知那孩子长大后会不认生母?他亲娘到底还活着呢,又不能一杯毒酒赐她了断——郭络罗家重声名,那等惨无人道之事做不出来。
宜嫔深吸口气,“我让舒兰转达的事,你可听说了?”
她从不称呼郭贵人姐姐,自然是觉得对方不配。
郭贵人也不在意,只淡淡应了声是。
宜嫔瞅见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就来气,得了便宜还卖乖,怕是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恨不得立刻取消原定计划,但为了大业考虑,她唯有板着脸道:“今晚万岁爷翻了本宫牌子,酉正三刻凤鸾春恩车会来接送,你代我去御前罢。”
姊妹俩面容原就十分相像,谅来不容易察觉,即便是发现了,万岁爷又是个心软的人,想必不会重责,到时候推称月事提前,不得已才叫人顶替便是。
只是亲自把庶姐送到皇帝榻上,宜嫔到底有些窝火,若真能怀上龙胎,她一准得将这孩子抱走,再把郭贵人赶出翊坤宫,省得夜长梦多。
郭贵人哪怕明知宜嫔善妒,面上却也没什么情绪,只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辞去。
是夜,辇轿果然停在翊坤宫门前,宜嫔推病闭门不出,郭贵人则由两个侍女搀扶着,安静坐到轿中去,一路都没怎么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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