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情态中郎将也瞥过一眼,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拿自己当个木头人,只是他耳力好,即便退到台阶之下,也能捕捉到几声泣音。
萧沁瓷哭得厉害,一时停不下来,尤其她抱着皇帝时脱口而出那一句,几乎要让人疑心她是一直盼着皇帝来。
皇帝已下定决心不再受她蛊惑,却又下意识地安抚她。
萧沁瓷抱他抱得极紧,是个几乎想要将自己嵌进他怀中的姿态,她从来没有这样过,温热泪水同样打湿了皇帝衣襟,沁进纹理,渗透到他心口,让他心头发软。
皇帝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冷酷地提醒自己不要被萧沁瓷如今这副柔弱可怜的依赖姿态蒙蔽,一半又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
不管他心里如何左右徘徊,手上动作却也是紧紧回抱萧沁瓷,力气大得都让他生出了近乎疼痛的错觉。
他嗅到了血腥气,垂眼时看到了萧沁瓷衣上的血,还未完全浸透干涸,但已经成了某种不详的暗红色,她狼狈的模样还映在他眼底,皇帝不敢去想她遭受到了什么危险,甚至到了这样,身上那些血又有多少是她的。
“你有没有受伤?”他拉下萧沁瓷的手,仔细打量她。
衣上的血是喷溅上去的,萧沁瓷手上也有血痕,不过已经被擦得模糊,从外表看似乎没有受伤的痕迹,萧沁瓷也摇头。
她似乎怕皇帝把她推开,片刻的分离都难以忍受,把自己挤进皇帝怀里。
“哭什么?”良久之后皇帝才开口问,冷酷的一面占了上风。
“怕……我怕……”萧沁瓷声音哽咽。
“怕?阿瓷也会怕吗?”皇帝语气轻柔。
这样古怪的语气,任谁也能听出不对劲,遑论是心思敏感的萧沁瓷。她陷在皇帝怀中也在轻微发抖,攥着皇帝衣服的手白得近乎透明。
她没止住泣,但已经从皇帝怀里抬头了,脸色白如霜雪,长睫上沾着晶莹的泪,眉眼愈发秾丽。
萧沁瓷怔怔地看着皇帝,她甚少这样专注地看过他,好似眼里心里只装了他一个人,叫皇帝生出点被爱的错觉。
“我好像杀人了……我是不是杀人了……”萧沁瓷眼底又涌出泪,柔弱的、可怜的,她抓着皇帝的手贴近他,不管不顾地仰头,滚烫的唇和泪都触到皇帝颈间,“我好怕……你终于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要他抱着她、触着她、压着她,吻或是其他更重的东西都落到她身上,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不用害怕。
可皇帝分明已经抱她抱得这样紧,她还是觉得不够,还是怕,似乎只有在他怀里才是安全的。
利刃能刺破皮肉,滚烫的鲜血沾到了手上冷却之后也仍然会有抹不去的血腥味。皇帝身上的沉水香才是她熟悉的味道,可那味道不够浓郁,抱着她的力道也不够重,该让她觉得疼痛,被那些香气淹没,潮的烫的,是什么都好,从四面八方来挤压着她。
第90章 撕咬
他们挤在打开的柜门前, 萧沁瓷的闺房已经尽力还原成从前的模样了,但也只能还原到皮壳,里面的每一处都不一样了。
萧沁瓷不在乎这个。
她的动作来得仓促且茫然, 全无章法,她只到皇帝的胸口, 拼命踮脚也亲不到他的唇,只好让自己攥着皇帝的衣襟往上爬,她攀着皇帝,像株缠绕着他只想向上生长的藤蔓,勒进他的身体,汲取他的汁液,只想把自己浇灌得茂盛、娇美。
那样颓艳靡丽。
萧沁瓷够到了皇帝的颈,手也想缠进去, 想触到他温热的身体, 证明这不是梦,她一直喜欢那个地方, 滚动时代表皇帝难以自抑的欲望,她也知道皇帝受不住她的触碰,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 轻柔的一触及分还是重重的舔咬, 他统统都受不住。
喘和泣也让她吐露得婉转, 她知道皇帝喜欢她的声音, 那时她从前吝啬于吐露的, 在此时一并拿来诱惑他。
就只为了达到目的:“我害怕,你抱我, 陛下、李赢,阿赢……”
泪是烫的, 灼热,萧沁瓷也这样灼人,让人招架不住。
皇帝在她亲上来时后仰,在她攥着自己的衣襟,手也探进去的时候仍然不动,萧沁瓷勾人的手段很厉害,他已经见识过了,不需要为她的主动欣喜若狂难以自抑,那只会让她得寸进尺,就这样轻易地放过她,她下次还敢。皇帝告诫自己,可他觉得煎熬。
太难熬了,失而复得和担惊受怕都在煎熬他,他在还没找到萧沁瓷的时候只想把她抓回来狠狠惩罚她,但又在看到她的时候抑制不住的心软。他的呼吸在瞬息间全乱了,无动于衷只是假象,萧沁瓷拿捏着他的弱点,根本不怕被拒绝。
情热似火燎原。
她甚至肯叫他的名字了。
“就这么怕?”皇帝冷笑一声,没问她怕什么,任她想往自己身上蹭,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觉得萧沁瓷在故作姿态,在欺骗他,她是经历过宫变的人,血雨腥风都曾见过,如今不过是见到了一个死人,就怕成这样。
但他又忍不住在萧沁瓷的话语中心头重重一跳,萧沁瓷承认是她杀了那个男人,那他是想对萧沁瓷做什么才逼得她杀人,萧沁瓷又是怎么得手的?
这些她统统都没说,也不回答,萧沁瓷只哭。
她根本也不在乎皇帝的话,不在乎他的语调是阴阳怪气还是冷酷阴骛,不在乎他有没有生气,她就是任性妄为,在死里逃生后只想有个人把她拉出恐惧的泥沼。
皇帝顺了她的意。
那个吻力道很重,极狠极深,全无温柔,只是唇齿与舌之间的撕咬,喘息和哭泣都被嚼烂了,血气蔓延在两个人的唇上,分不清是谁的,彼此都觉得疼痛。
痛才清醒。
像是从一场漫长的噩梦里醒来。
但萧沁瓷从头到尾就没有不清醒过。
……
萧沁瓷确实是藏在粮车里混出去的,趁他们回到庄上的时候偷偷溜走,没有太多的伪装和掩盖行踪,做得再谨慎再不容易被发现也是没有用的,从发现她失踪的那一刻起,皇帝一定会用尽办法来搜捕她。
她换了身普通的衣服,卸了钗环带了顶帷帽,但在去长安的路上也并不是很顺利——她根本找不到路。
枫山远在长安以西数十里之外,长安又是帝都,四海来朝,马道四通八达,萧沁瓷根本不熟悉这边的路。
那只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困境。好在她记着枫山是在长安以西,又大致记了一下方才从枫山出来时的路,勉强辨明了长安城所在的方位,顺着路一路走过去。
午后的日头毒辣得很,晒得厉害,萧沁瓷娇生惯养,没走两步就累了,又怕耽误时间,等走到长安都闭城了,便连停下来歇一歇也是不敢,只好咬牙硬撑着走下去。
好在中途在道上她碰到过一些人也是去长安的,问过之后便跟着他们一起走,有了方向身边也有人在,萧沁瓷便也没那么担心。
路上也不是没有人看她孤身一人走在野外,便生了疑惑的,萧沁瓷便随口编了个故事,说自己是偷偷跟着未婚夫出来,结果发现他是去了长安城外的春山私会旁的女子,自己戳穿了那对狗男女,就想赶紧回家去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好请父母出面解除这桩婚约。
这个故事果然令人信以为真,还博得了众人的同情。萧沁瓷却不敢和他们多言,她仍是抱着警惕之心,担忧会遇上歹人。她撒了这样一个谎,一来是说自己是长安人士,父母健在,不是孤身一人的孤女,二来她是跟着未婚夫出来的,春山离长安也不远,并且她戳破了未婚夫私会女子的事,说不得他什么时候便会追上来,就算有人欲谋不轨也得好好盘算。
萧沁瓷长在深宫,几乎没有过独自外出的经历,即便是出去身边也会跟着仆役随从,还有兄长阿姐,她不必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她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外面的世界就是安全无害的,她在宫中看过人心争斗,跟在皇帝身边的日子也看过不少干犯法纪的卷宗,里头多是些穷凶极恶的案子,有些恶就是无缘无故的,同她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没有关系。
她一路上都走得心惊胆战,这样的野外,便是杀人抛尸也方便得很,她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短短半日的路程让萧沁瓷又一次认清了很多东西,如果仅凭她自己,走了又如何呢?她能走出长安吗?她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除了娇贵美丽之外一无是处,这辈子走过最远的距离的也就是现在了,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是件艰难的事。
很多时候她看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多是平常的贩夫走卒,他们生活的艰辛根本是她难以想象的。
萧沁瓷想起当年的流放,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要送她出去,太难了,就是从枫山到长安这短短半日的路程她都觉得辛苦,长安到幽州又何止千里。
好在她顺利地进入了长安,然后先按照兄长信上提过的地方去了杏花巷子的陈记酒铺。
那家酒铺藏在巷子的最深处,生意却很好,萧沁瓷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向来买酒的人打听:“我夫君支使我出来买酒,我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的,您知道这家的酒怎么样吗?在这里开了多少年,怎么好像我从来没听过他家的名声?”
那人看她一眼:“夫人不是我们这附近的人吧,要不就是才搬来的,这家在我们这儿开了好些年了,酒绝对是好酒,价格也良心公道,老板是冀州人,他家的烧刀子那味儿正,旁的酒铺都比不上的。”
萧沁瓷道了谢,挑了没人的时候才进去,对着店里迎上来的杂役问:“你们掌柜的在吗?我想见一见。”
“掌柜的,有人找!”
后堂里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走出来,精神矍铄。
“这位娘子有何贵干?”
萧沁瓷没摘帷帽:“我姓萧,是我兄长让我来这里的,不知您有没有印象?”
那老头一震,急急往萧沁瓷的方向走了几步,隔着白纱打量她:“是四娘子吗?”
萧沁瓷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过她了,那老头看她无动于衷,压低了声音道:“四娘子,我是程硕,从前跟在二老爷身边的,您还记得我吗?”
姓程,萧沁瓷打量着他,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个模糊的面孔和眼前的人对上:“程伯?”
程伯是英国公手底下的老兵,无儿无女,家里人都死光了,从战场下来后一身伤痛,就留在府里做了个管事,总是跟在英国公身边,萧沁瓷对他并不熟悉。
程伯把萧沁瓷请去后堂说了会儿话。当初英国公府下狱之时是把家中下人都遣散了的,但判了流放之后也有像程伯这样的人一起跟着去了西北。
“后来大娘子接到您的信,就说要我来长安看看。”程伯道。他没提大娘子的原话,说四娘子这个妹妹又娇气又笨,蠢得可怜,她想来西北,路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还说让程伯跟她说清楚,要真想来幽州那地方可不怎么好,她在长安锦衣玉食惯了,过去肯定受不了。
“阿姐他们如今过得好吗?”萧沁瓷轻声问。
程伯愣了一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只含糊道:“还不错,这几年日子好过了些,四娘子到了幽州就知道了。”说到这里他一愣,“四娘子是如何……出来的?”
“程伯,我走不了,”萧沁瓷避开这个问题,道,“在你这里也不能久待,烦请你告诉阿姐他们我过得很好,以后许是还有机会相见。”
总归是要来一趟的,萧沁瓷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真正离开,她早就放弃了,今日来这一趟,除了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也有再逼一逼皇帝的意思。
程伯拎了壶酒送她出去:“夫人慢走。”
萧沁瓷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又听得程伯追上来:“夫人留步。”
程伯到了近前,说:“方才发现给夫人找的铜钱少了。”他递给萧沁瓷几枚铜钱,同时几不可闻道,“有人跟着你。”
萧沁瓷悚然一惊,立时以为是行宫的人这么快就发现了她失踪,找过来了,又或者是皇帝本来就在她身边安插了人时刻盯着。
“我知道了。”
萧沁瓷刻意挑了人多的地方走,时刻留意着身后。走过两条街,她便觉得身后跟踪她的人不像是宫中的禁卫,若是禁卫,就该上前请她回去了,难不成还能是皇帝想要放任她多在外头放放风?
萧沁瓷绕了一圈,去西市打听了近日能从长安出发的商队,又回到了酒铺,她在里面等了等,程伯便回来了。
“那人身上藏刀,眼里带煞,必然见过血,不像是专拐女子的人伢子,”程伯自方才起便跟在他们身后,特意让萧沁瓷多走了些路好观察那人,“也不像是正规军,我观察了他一路,他似乎就是冲着四娘子来的,只是方才街上人多,他不好下手。”
萧沁瓷更是迷惑,若不是禁卫也不是人伢子,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惹来这种人的觊觎。
程伯紧张道:“四娘子,如今要怎么办?”
回去是不能去,萧沁瓷只能被皇帝“找到”,出城的那一段路也容易让人下手,况且萧沁瓷也不会放任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隐患,她想了想,对程伯轻声说了自己的计划。
……
唇上的血都被吃干净了,萧沁瓷被他揉着,也觉出了疼痛,她勾着皇帝的手按在他颈后,细白的指上还有淡淡的血痕,指下是温热的肌肤,和喷溅到她手上的血热度那样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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