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忘机稍一想,便道:“尽快封锁县城……”
“到时候,我们即便拿到账本,也飞不出这座小小的钱塘县。”
宋桢见她面露忧色,便柔和了目光,宽慰道,“放心,方才我和太傅已经安排妥当。这几日庞九祥不在府里,我会尽快想办法,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了结。”
接下来几天,宋桢时不时造访挽月楼,表面上是去找姑娘,其实就是为了引起钱氏的注意。
钱氏既然对他存了那份心思,自然会时时刻刻注意他的动向。
听周妈妈说,这位宋公子上次为了来找他的娘子,来势汹汹,她挡都挡不住,还被他劈断了头上的簪子。钱氏不由得更喜欢这个孔武有力的青年了。
从庞九祥身上,她深知,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只许自己在外头找姑娘,却见不得自己的女人胡搞。所以对于那日在吟风的雅间,宋桢的冷漠,她十分理解。
只要他来,她便热情地充当着周妈妈的角色。
她自诩年岁尚轻,风韵犹存,自然是特意打扮。
没想到还真的引起了那青年的注意。
这日,宋桢又来了挽月楼。钱氏将她引入一间包间,却迟迟未着人去叫姑娘,而是将房门关上,像姑娘那样,给宋桢又是端茶,送水。
宋桢知道鱼饵已经咬钩,对于她的热情,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抗拒,只是十分从容地避开她的肢体接触。
几番下来,钱氏不由得困惑了,娇怯怯地问:“宋公子是嫌弃人家吗?”
“我来挽月楼只是为了饮酒取乐,夫人难道不知?”
钱氏想想,这青年好似确实从未与女子交欢过。
然而这越发让她心痒难耐,势必要折下他这枝高岭之花。旁敲侧击几回,打探出他来钱塘是为了做酒水生意,便大着胆子,说自己有些人脉,邀他去县衙府上,引荐给他。
宋桢假意推脱两回,最终接受了她的邀请。
这日下午,他便带惊云和星临,来了县衙。
钱氏见他还带着两个随从,心下更喜,这下府里人见到,也不会往别处去想。
宋桢进门便四处张望,边走边夸这县令府衙建得真是肃穆古雅,令他大开眼界。于是钱氏便顺着他的话,带她在府中走了一遭。
来到后堂,哪有什么别的客人?不过这都在宋桢预料之内,他“心照不宣”地没有发问,在遍访后院所有建筑之后,提出去书房参观。
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交谈,钱氏早就知道这位青年是个腹有诗书的才子,对于他的这个要求,并未觉得异样。
一进书房,便见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面放着一只莹润无暇的羊脂玉笔架,上面挂着粗粗细细的狼毫。书案上的一应摆设,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至于布置却很落俗套,无非是一些古玩,字画,只是东边靠墙装着一整面墙的书架。
宋桢记得,从外面看,这书房绝非这般促狭。
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书架靠右,中间那格安放着的翠玉貔貅上。
钱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陡地生出几分警觉。
正在她狐疑的时候,宋桢突然转过身,走过去将书房门一关,然后又朝她徐徐走过去。
钱氏听着他沉重却不失节奏的脚步声,心里头像是有只小鹿在乱撞。
宋桢
一步步走向她,她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莫名地羞涩起来,迟迟不肯转身,肩膀却悄悄缩紧,好像青年已经抱住了她一样。
她背对着他,所以她看不到,宋桢的眸色越来越阴沉,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冰冷。
在她屏息举全身之力,终于感觉到身后男子鼻息就要擦过她的耳朵,轻拂她面颊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击鼓声。
她瞬间扭头,透过朦胧的菱格窗柩看向前院的方向,心跳好似比那鼓声还要剧烈。
在她竭力按捺着惊慌的时候,门缝里飘来青年随从的声音。
“公子,不好啦……县老爷回来啦……”他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好像里头真的在发生什么不为人知的丑事似的。
宋桢倏地停下脚步。
只见钱氏急得左顾右盼,跺了跺脚,忽然转过身来,扑到他面前。像是做了个十分艰难的决定一般,眉头紧紧拧在一处,拽着他一条手臂,把他往书架旁边拉扯。
“快过来,快来呀!”她压低了嗓音,却仍能听出她的焦急。
走到书架旁,钱氏松了宋桢,便去转那貔貅。
往左两圈半,往右一圈,再往左一圈半,只听轰隆一声闷响,书架突然以中轴线为中心,旋转起来。
钱氏又退回到宋桢身侧,将他朝密室里头推,一边低声安慰:“你先进去,我找着机会就来看你!”
宋桢嗤笑一声,拂开她的手,并不往里走。
对上她惊诧的视线,他不疾不徐地道:“你我清清白白,夫人这是做什么?”
第41章
钱氏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等她想明白宋桢近来接近她的真正目的时, 守在房门外的惊云和星临已经推门而入。惊云走过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拽着她一只手臂, 将她拉到墙根制住。
星临从里面将房门拴上之后,才走过来,和宋桢一道进了密室。
听见他们在里头哗啦啦翻着账册,那仆从口里一口一个殿下地喊着,钱氏挺直的身板瞬间塌陷到了地上。
比起跟庞九祥干的那些勾当, 她更为自己有意勾引里头那位高不可攀的权贵感到羞愧和耻辱。
鼓声一声接一声传来,她不由得想, 谁这般大胆, 敢去击那鼓?
*
击鼓之人,正是秦忘机。
此刻庞九祥并不在府中,她清楚地知道。就算她不知道, 方才击鼓之时,也有两个衙役先后过来, 向她禀明知县大人并不在府中,命令她迅速离开。
可她偏不走。
此时她左右两只手分别举着一只沉重的榉木鼓槌,一下一下地敲着。
随着她逐渐熟练的动作,鼓声越来越响,饶有节奏地传向四面八方, 周围的街坊四邻很快闻声出来。县衙里头的府兵和衙役也都纷纷出门来看,看究竟是哪个不守规矩的, 没有事先预约就敢给县老爷生事。
围观的乡亲们都甚为讶异, 因为这鼓声他们已经大半年未曾听见过了。
有人好奇这小姑娘哪儿来的胆子, 于是很快便有知情人士披露,她是新到钱塘的外乡人, 不懂规矩。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衙役们怕生出事端,便去驱散人群。然而秦忘机身侧守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冷面侍卫,这些衙役都不敢靠近。
人们忙着看热闹,见衙役们拿她无法,更不想走,一个个团结在一起,等着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场面陷入混乱的时候,几个穿着便服,身形精干的青年趁乱进了县衙,直奔后院而去。
迎面撞上一些府兵,他们二话不说便将其放倒,正要继续前进,却难辨方向,不知宋桢所处何方。
就在这时,斜刺里一间屋内传来女人的哭喊。
“老爷,救命呀——快来救我,老爷——”
原来钱氏见势不妙,竟开始又哭又喊,企图让庞九祥认定是宋桢强闯民宅,欲对她行不轨。
侍卫们听见她的声音,立即奔了过去。
来了支援,宋桢便从密室里头出来,指派一些手下去控制庞九祥的府兵和衙役,防止他们以乱治乱,情急之下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比如放火烧宅。
钱氏见状,才反应过来,她中计了。庞九祥根本就没回来。
她缓缓支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桢:“你,你接近我,其实早有预谋?”
宋桢懒得跟她废话,吩咐完手下,冷冷撂下一句“若想脱罪,尽早坦白”,便又进了密室。
突然,外面的鼓声停了。
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特别是宋桢。但后院他必须坐镇,以防万一。稍加思索后,派了惊云出去保护秦忘机。
秦忘机之所以停下,是因为庞九祥真的回来了。
真是及时,否则再敲下去,她两条小胳膊可就废了。
庞九祥从她身边经过时瞥了一眼,眼神冷漠无私,好似他就是包公再世一般。
杀威棒一下下敲着,威武声响成一片,庞九祥升堂而坐。
秦忘机怎么也是侯府千金,这点场面自然毫不畏惧。况且,那高坐堂上,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
庞九祥见她见了自己竟然还腰杆挺得笔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当着全县百姓的面,他不禁拿出他的官威,一拍惊堂木,喝道:
“大胆刁民,无故击鼓,你有何冤?”
秦忘机连头发丝都没动一下,只是回头看了眼身后,透过密密麻麻的人腿,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她也不急,又回过头来。
抬眸,犀利的目光如针一般射向庞九祥。
“我要告你!”
一语惊死在场所有人。
就连庞九祥抬起的那块惊堂木都在空中呆了半晌。
忽而,身后围观的乡亲们中间,有人大大地喊了一声:“好!”这一喊,众人脸上纷纷色变,有人跃跃欲试想要附和,但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
堂下清晰可辨的叫好声直接把庞九祥拉回了现实。
他抓稳了手中惊堂木,啪地拍了下去,满脸的横肉瞬间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开始颤抖。
那点并不高亢的嘈杂声顷刻间弥散开去,周遭又重回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秦忘机的脸上仍是一丝惧色都没有。
对比之下,庞九祥一把岁数,气场竟输给一个黄毛丫头。他立即气急败坏地从签筒里头抽出一根竹签扔下去,冲两旁的衙役道:
“空口白牙污蔑朝廷重臣,重打五十大板!”
真是官威十足,方才叫好那些人登时把头埋进人群中间。
掩藏在人群中的惊云有些焦急地看着秦忘机,秦忘机却抿着唇,摇头示意他稍安。
就在两个衙役托着长板凳走过来,准备将她拉起来,让她趴在上面行刑的时候,衙门外的街道上传来一声洪亮的嗓音。
“慢——”
围观的群众顿时转身看去,看见来人,又不约而同分向两旁,让出一条路来。
秦忘机和惊云看到来人,两眼俱是一亮。
只见蔺汝贞一身青衣,步态平稳走进来,他身后跟着一名青年,搀扶着一位老妪。旁边跟着几个中年男女,只不过都是被身后的青年反剪着手臂,押着前行。
等他们走到堂中,那老妪在青年和秦忘机的搀扶下,跪了下去。
有人认出老妪便是楚楚的外婆,后面那些男女便是楚楚的叔伯,婶母。知情的人便开始对不知情的讲述起来。
这些人,庞九祥自然比任何一个人都认识。
他压下心虚,冷笑一声,看向秦忘机:“民事纠纷,自行调解。他们的家事,本官已经给出了最好的方案。若你没有其他要告的,那便老实趴下,准备受刑!”
他越说,目光越发狠毒。
那老妪都开始瑟瑟发抖了,而那群叔伯们,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屑之色。
就在这时,宋桢轩朗的嗓音透过门厅直穿进来。
“到底是家事,还是公事,庞大人空口无凭,孤这里倒是有白纸黑字的证
据。”
他阔步而出,一身精致整洁的玄色锦衣,腰间坠着光洁无瑕的龙纹玉佩,一张脸更是气宇非凡,在场的人一看见他真容,比听见那个昭示身份的自称还要惊诧。
短暂的寂静过后,除了堂上的庞九祥,在场所有站着的人,都齐齐跪了下去。
“大胆刁民!”庞九祥怒视着宋桢,再拍惊堂木,丝毫没有伏法的意思,“假扮皇族,为祸太平,来呀,给我把这无耻狂徒拿下!”
堂中几名衙役偷偷掀起眼皮,看看宋桢,再看看庞九祥,一时竟没有一个人敢动。
“你们反了天了吗?”庞九祥叫道。
即便眼前这青年是当朝太子,这里却是远在天边的钱塘。他是不是太子,那也得他这个县令说了才算!
“来呀,谁能抓住这骗子,赏黄金十两!抓住他的徒众,赏金五两!”
衙役们一向都是收钱办事,一听有钱拿,此刻谁也不愿继续得罪自己的上司,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后,便接二连三从地上起来。
所谓擒贼先擒王,他们纷纷看向已经走到堂中的宋桢,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县厅外的路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蔺汝贞一听见,又高声喊道:“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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