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若有要事不妨和我直说,这些日子兰音身子不舒服,莫打扰她。”
话毕,他上前一步,伸出合拢的折扇放在掌中轻敲,姜婉初触及到他的视线,心有不满,可到底有求于人,只能将满腹屈辱尽数咽下。
“你先回屋休息,这里有我。”
沈霁让抱月听琴她们先送谢兰音回去,谢兰音觉得分外疲惫,依了他。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庭院,沈霁这才重新看向姜婉初,漫声道:“世子夫人方才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怎么如今成了哑巴?”
姜婉初对沈霁只有厌恶,可惜江柏舟的命系在他手里,只要他肯高抬贵手不予追究,其实江柏舟这事便不至于丢掉性命那么严重。
“太傅想要什么?”
想要得到些什么,定然要有所付出,姜婉初深谙这个道理。
“我确实要一样东西,不过就看你对江柏舟的爱有多深。”沈霁幽幽一笑,仿佛当真是同她商谈。
他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叫人又惧又怕,姜婉初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当真愿意放过江郎?”
江柏舟的性命对他而言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长宁侯府。
“江柏舟的性命系在长宁侯府,但凡长宁侯愿意割舍,他的命便能保住。想必你那么爱江柏舟,这点小事对你而言,并不难,是么?”
沈霁并未言明,可字字句句点着长宁侯府。
还未等姜婉初琢磨出里头的深刻用意,弈棋就已上前,抬手道:“世子夫人,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姜婉初抬头看了一眼湛湛青冥,晌午未过,这算哪门子的晚?
索性她得了沈霁的话,并没有打算多留,还是回去好好求一求姜岸,他应该知道沈霁话中的意思。
……
沈霁踏入屋中,里间立着一扇山水屏风,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你的身子可好些?”
步履停在门口,他没有进去,站在原地温声问着,仿佛真是个知礼守节的翩翩君子。
谢兰音卸去鬓间钗环,没有听到他入内的脚步声,心底对他的抵触渐渐少了些。
“多谢大人关心,已经好多了。”
依旧是疏淡礼貌的回答,沈霁眉心微皱,不过须臾又抚平。
“姜婉初的事情你不必管,她对江柏舟痴心一片,不会任由他死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落在谢兰音耳中,总觉得这是一种隐晦的警告。
她现在自然是站在沈霁这一边,毕竟圣旨和合作也将两人绑在一处,她没必要因为那个薄情男人质疑沈霁的决定。
“大人放心,今后我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谢兰音以为自己做出的这个保证定能让沈霁放心,正要起身,不知怎的总觉得肚子不太舒服,一阵隐隐疼痛。
随着她整个人从矮凳坐起来后,听琴抱月二人倏然间变了脸色,尤其是听琴,颤颤抬手指了指谢兰音的身后,声音哽塞:“血……小姐,您流血了……”
拢月面色更是变幻莫测,疑惑揣测:“莫不是小产?”
有些怀有身孕的女子若是身体太弱,稍微磕磕碰碰便会小产,一旦小产别说孩子保不保得住,今后都难孕育子嗣。
谢兰音被拢月这么一说,只觉腹部的疼痛愈发难受,眼前几近昏暗。
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一人疾步走来,裹挟着松木清香,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
谢兰音大惊失色,“大人……”
沈霁在听到拢月那句话后脸色很不好看,不过担忧吓到谢兰音还是很快恢复如常,温声细语同她说道:“别怕,我让大夫过来。”
他没有说孩子的事情,谢兰音也摸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随着腹部一阵阵的疼痛,头一沾上香枕,竟是直接疼晕了过去。
记不清自己何时醒来,尤记得梦中恍恍惚惚,无处不在的竹林松香要将她裹挟其中。
一人站在林间,背对着她,那人身着青衫,温润日光落满肩头。
谢兰音小心翼翼走上前,低低问了句:“大人……”
谁知,在她话音落下后,那人回首,竟是戴着一张黑狐假面,同当初那个贼人一般无二。
仅是一眼,吓得她几近魂飞魄散,从梦中挣脱出来。
“做了噩梦?”
耳畔是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
谢兰音抬手揉了揉穴道,焦距慢慢凝结在一块,这才看清面前人的长相。
眉眼霁明,气质清华,芝兰玉树,温润如玉。
从始至终,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情愫,更别提举止端方,同她保持距离,这样的人怎么会是那个贼人?
想到此处,谢兰音觉得自己真是魔怔,贼人早就落崖而死,怎么会把沈霁同那人联系在一块?
将脑海中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一撇开,她讪讪点头:“抱歉,方才那场梦确实不太好。”
梦境无法被人左右,沈霁不会跟她计较这些事情。
反倒是另一件事情,叫他有些说不出口。
事实上,在方老来了以后,他才明白,不仅是他,包括这几天所有人,都误会了一件事情。
“有件事情,我想同你说,你听了以后不要心急。”
沈霁声音尽量保持平淡如常,可在谢兰音看来,她心头多了丝不好的预感。
想到昏迷前的事情,她的心颤了颤,“孩子……没了是吗?”
这——倒也没什么差别。
沈霁是这样想的,还未等他开口,谢兰音却已喃喃自语着:“没了也好,这样就不必做选择了……”
或许这是孩子自己的选择吧……
“谢小姐,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沈霁唇畔多了一抹温润笑意,眉眼溶溶若云雾,声音清和,“你并没有身孕。”
第四十章 花烛(一更)
“所以到头来……居然是那个庸医误诊?”
谢兰音一口接着一口喝着血燕银耳汤, 觉得先前种种太过荒诞离奇。
不过谁让她正好肠胃不适,才叫人误会真的怀有身孕,闹得她始终战战兢兢, 对于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游移不定。
不仅是她,在她昏迷过去,匆匆赶来的方老把脉一探, 之后, 表情就变得分外古怪。
“你们说先前敲了医馆看过大夫, 大夫说她有了身孕?”
拢月连连连头:“确实如此, 婢子不敢有所隐瞒。”
沈霁了解方老,见他这副模样显然事有蹊跷。
“怎么回事?”
眸光顷刻间冷沉, 细碎锋芒落在眼底, 隐隐流露出几分森然寒意。
“也没什么大事。”方老煞有介事捋了捋发白长须, 眼底划过一抹戏谑, “不过是女儿家的葵水罢了, 哪是什么怀孕。”
轻飘飘一句话,拢月瞳孔错愕:“那是葵水?不是小产么?”
方老吹胡子瞪眼:“真是胡说八道,她哪有孩子?你在质疑我的医术!”
任何一个能力极强之人,都不希望他人质疑自己, 更何况普普通通是否怀有身孕的小事, 哪有什么难的?
他说没有孩子那就是没有, 难不成还能凭空捏造一个出来!
方老的医术毋ʟᴇxɪ庸置疑, 饶是沈霁千算万算也没有想过前前后后几日闹腾, 竟是一场乌龙。
不过没有孩子也好, 他并不喜欢小孩, 也不想谢兰音承受妊娠之苦。
“前几日她喝过安胎药, 会不会对她的身子造成影响?”
是药三分毒, 这也是沈霁担心的地方。
方老笑道:“放心,那些药不妨事,她本就身子骨弱,之后多吃些好的东西补补就成。”
得了方老这句话,沈霁便让人将先前御赐的血燕取出,让拢月轻云熬煮。
从听琴口中得到先前昏过去发生的来龙去脉,谢兰音羞赧万分,就算没有身孕,可她记得还是沈霁把自己抱到床上,也不知道葵水有没有沾到他身上。
这种事情终究不好问出口,谢兰音抚额轻叹。
听琴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小姐,您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谢兰音摆手,她只是觉得出了这样的乌龙事件,都不好意思见到沈霁了。
好在之后几日,沈霁公事繁忙,并未过来小院,随着婚期一日□□近,谢兰音罕见多了几丝紧张之意。
拢月笑意盈盈捧着绣娘缝制的嫁衣,只见嫁衣纹路丝线皆是用金丝银线制成,放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样式也做得极为精致,恐怕当真是京中独一份。
当初要嫁给江柏舟的时候,她也有一套嫁衣,只是和这套相比,差距甚大。
“小姐,您快试试,若是有哪里不合身的,还能再改改。”
谢兰音抬手抚上裙角缀满珍珠的刺绣,这般重工手艺也不知耗费多少日夜才能绣完。
女子总是爱精致华服、首饰等,依言将其穿上,身段正正好,那身嫁衣更将她衬得明艳无双,窈窕动人。
轻云捂唇,眼底皆是笑意:“小姐生的真美!这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上,定是不如小姐的。”
“就是就是,京城里头,我就找不出比小姐还要好看的!”
听琴将金簪插入发髻,随着谢兰音走动,散落流苏碰撞在一起,发出泠泠响声。
铜镜中的女子青丝如瀑,画黛弯蛾,齿如含贝,清眸流盼,即便是她自己,都看愣了片刻。
须臾,谢兰音换下嫁衣,引得听琴无奈叹息:“小姐,这身嫁衣真好看,您怎么不多穿会呢?”
谢兰音拔下金簪的手指轻轻颤了颤,垂眸,淡声道:“还是别弄脏了,等成婚那日不是还要穿整整一日?”
听琴不疑有他,惋惜之余将嫁衣收拢好。
窗外,一排鸿雁张着羽翼朝着南方而去,枯黄叶片飘落而下,转眼,已是深秋。
……
铺天盖地的红妆点着太傅府,婢女侍从来来往往,仔细收拾着今日要用的东西。
弈棋核对着礼单,黑风目光逡巡,肃着一张脸,视线四下扫视,提防着那些不长眼睛的家伙破坏今日婚事。
等弈棋看完礼抬首,瞥见他自始自终这副表情不禁说道:“今日可是主子大喜之日,你也别老是伴着一张脸,夫人年纪轻轻,可别吓到她。”
想到今后太傅府终于要有女主人,弈棋很是高兴,黑风听了弈棋的话后觉得也有道理,眼底冰冷退散少许,总算多了一抹温和。
“他们来了。”
随着黑风话音落下,只见沈霁拿着一条红绸布,而红绸布的另一头,则是盖着红色盖头的谢兰音。
她看不清眼前的路,身旁抱月小心翼翼搀扶着她。
今日沈霁意气风发,眼底溶满浓浓暖意,笑若春风。
二人来到厅堂,沈霁上无长辈,故而上首供着牌位,除此之外,他还在等一个人。
吉时将至,那人紧赶慢赶总算过来,等到众人一见到来人后纷纷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谢兰音心头一跳,看不清外头的画面,但听着声音,也知定是陛下来了。
想来沈霁本就是他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今日这么重要的人成婚,陛下自然要过来观礼。
萧晗光没有停留太久,等沈霁和谢兰音拜完天地,他便离开,只是离开之前特意拍了拍沈霁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今日少喝些酒。”
沈霁眉梢一抬,二人交换了眼神,萧晗光径自离开。
谢兰音并不知道这些,回了婚房还要再坐一小会儿,好在沈霁没有让她久等,而是进来挑开喜帕,同她说道:“发饰繁重,等会你要是累了先沐浴休息,不必等我。”
他生怕谢兰音身子弱,尤其一整日还要戴着繁重的首饰,便先进来完成最后的一道仪式。
身旁的喜娘本想说这于理不合,哪有人先进来挑开喜帕让新娘先沐浴睡下的,新娘本因为服侍醉酒的夫君才是。
可沈霁是什么人,淡淡一个眼神扫过,惊得喜娘后背一寒,立即噤声。
谢兰音本就知道自己同沈霁的婚事只是一场合作,他这么说,想来今晚还有要事,尤其方才陛下都来了,说不定等婚宴结束还要入宫一趟。
想到这里,她放心点了点头,等到沈霁一走,弈棋让人将早早备下的晚膳端进来。
膳食琳琅满目,谢兰音今日饿得太久,早就头晕眼花,一连吃了几口稍微垫垫肚子才好了些许。
妆容黏腻糊了一脸,饶是谢兰音生得极美,也受不住。
待吃了八分饱,她让抱月上前帮忙将浓妆卸了,轻云一听,忙道:“小姐……不,夫人,这还是等大人回来吧?”
谢兰音觉得沈霁不会回来,更何况,说不准今日也不会回屋。
“方才他不就见过这妆容。”
何况,让她早些沐浴休息的也是沈霁。
一旁的拢月捅了捅轻云的腰肢,瞪了她一眼让她噤声,转而笑着对谢兰音道:“夫人,婢子给您取衣裳。”
拢月拉着轻云一并朝外走,屋中就剩下听琴和抱月二人伺候。
听琴想着方才轻云说的不无道理,可看自家小姐的表情很是平淡,甚至打了个哈欠,显然累的不轻,便将别的心思尽数压下。
未几,一旁耳房中的沐浴等物准备妥当,拢月进来说了声,谢兰音卸下身上繁重衣饰,花了一刻钟沐浴,净过面,总算觉得好多了。
红烛摇曳,发出窸窣声响,换过寝衣的她太过疲倦,一头扎进梦乡。
好在这次她没说熄灭红烛的话,叫轻云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大婚之日的红烛要燃到天明,若是中途熄灭,便是不详征兆。
婢女几人小心翼翼掩上房门,今夜当值的是拢月和听琴,听琴遥遥望了一眼前院的方向,也不知沈霁会不会过来。
新婚之夜,夫君若是不在,难免会叫人看轻。
可是沈霁身份特别,别说他面上始终噙着一抹和煦笑意,可真要说些什么,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就惹怒他。
眼看寥寥疏星坠在天阶,拢月听琴二人等得百无聊赖,里屋安静极了,显然谢兰音已经睡熟。
就在听琴揉着朦胧睡眼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人缓步而来,身姿如松,颜如冠玉。
拢月听琴连忙福身行礼,沈霁没有看她们二人,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
今夜饮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极好,并未喝醉。
他刻意压低声音:“她睡了?”
听琴以为沈霁要发怒,急忙解释道:“小姐今日累坏了,便先歇息一会儿……”
她还想继续解释,谁知,抬首错愕对上沈霁遽然森寒的目光,冻得她浑身发颤。
“小姐?”
唇角勾起,玩味咀嚼这两个字,其中冷意似乎要穿透她的心脏,听琴立即恍然,立即改口:“是婢子的错,应当叫夫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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