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音心头泛起嘀咕,不明白萧晗光为何要自己见他后宫中的嫔妃,不安的视线下意识落在沈霁身上。
沈霁弯唇,清润的眸光宛若碧潭清幽,他轻轻颔首,从容自若,显然这位昭仪娘娘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威胁。
对此,谢兰音这才放下心,跟着侍从出了殿门。
身影刚消失,萧晗光玩味睨了眼沈霁,声音戏谑:“未曾想太傅手段这般高明,想必再过不了多久,沈夫人那颗心都要落在你身上。”
关于谢兰音过往的事情,萧晗光自然一清二楚,想着沈霁千算万算就为了一个女人,虽觉得有些古怪,不过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这才觉得他并非高高在上,也是能被人拽入凡尘,沾染爱欲。
当然,世间女子那般多,也要看能叫他动心的人到底是谁。
沈霁觉得这些算计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左右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疏朗一笑,漫不经心回答:“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孑然一身,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自然要看紧了。听说陛下后宫多了位昭仪娘娘,想来陛下也寻到了那位命定之人。”
这位倒在路边被陛下带回宫中的昭仪娘娘不是旁人,正是谢兰音异父异母的妹妹——谢凝黛。
听到此言,萧晗光唇畔笑意淡了些许,“不过是放在后宫中当个摆件罢了,何来命定之人?”
沈霁目光微闪,不再继续言明此事,转而说起姜岸之事。
君臣商榷一番,想好要如何从长宁侯身上谋取多些利益,待到说完,萧晗光这才宣姜岸入殿。
……
谢兰音初来宫中,并不认识宫里的路,给她带路的是萧晗光身边的内侍总管。
他待谢兰音态度殷勤,行事妥帖,事必躬亲,显然是因为沈霁的缘故才待她如此特殊。
“沈夫人,前面就是昭仪娘娘的住处,您且放心,陛下就是怕您在宫中太过无趣,才让娘娘陪您聊会天。”
谢兰音听说过这位娘娘,只知是陛下从宫外带回,至于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
唯恐摸不清楚这位娘娘的性情,轻易惹怒了她,谢兰音问得极为小心:“不知这位娘娘可有什么忌讳?”
内侍总管似笑非笑看了眼谢兰音,“其实是昭仪娘娘主动想要见见您,她同您认识。”
此话一落,她更觉诧异。
直到来到殿中,贵妃榻上一女子慵懒躺着,身侧宫人玲珑剔透玉指轻轻取下葡萄,剥去薄薄外皮,小心翼翼送入她口中。
她微微眯起眼,显然极为享受,直到谢兰音入殿,嗅到那股熟悉的清冷香气,她才像是倦怠的猫儿般睁开眼睛,望向殿门时候,目光如炬。
“阿姐,你总算来了!”
谢凝黛面上堆起笑意,从榻上起身,宫人连忙送上狐裘披肩。
“娘娘,莫要着凉。”
地面铺满厚厚绒毯,一旁香炉燃着薰香,谢凝黛没有理会那个宫人,疾走几步来到谢兰音跟前,牵过她的手仔仔细细凝了她好几眼。
“昨日便听说你同太傅成婚的事,可惜陛下让我在宫中待着,我想阿姐生得那么美,昨日身着嫁衣定是倾国倾城。”
谢凝黛满眼皆是笑意,似乎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谢兰音很是不习惯她拉着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将手抽回,眼观鼻鼻观心,“昭仪娘娘。”
虽说谢凝黛身为萧晗光的嫔妃,但谢兰音有诰命夫人在身,故而并不需要向她行礼,只要简简单单问安便可。
见她态度这般冷淡,谢凝黛捂唇轻笑,拉着她落座,“这儿葡萄倒是新鲜,陛下赐下的,向来太傅府里头也不缺这些,不过好歹阿姐来了这一次,我总要好好招待一番。”
说完这些,她挥了挥手,让宫人尽数退下准备茶点。
吩咐完这些,她又耐心解释起来:“阿姐放心,我还记得你喜欢的口味,都叫她们做你喜欢吃的吃食呢!”
她径自邀功,忽略掉谢兰音的疏离冷淡。
谢凝黛同旁人不同,谢兰音早就知道,先前分明责骂过她,结果被姜照掳走的时候,也是她一心要来救,真是看不懂此人做法。
要说她真同自己姐妹情深,便要去勾引江柏舟,可要说她冷心冷肺,策马同姜照对峙也是她。
左右同江柏舟已是过去,思及后来她的做法,谢兰音总算开口:“既然你跟了陛下,后宫刀光剑影不太一般,万事皆要小心谨慎,不可肆意妄为。”
宫中女人不少,不少人还有背景,要是谢凝黛真按照从前那样的活法,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闻言,谢凝黛眼睛总算亮了起来,眼底笑意更深:“我就知道阿姐还是关心我的。”
谢兰音并不觉得自己在关心她,不过看在往日情份实话实说罢了!
“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是你的选择。”
话毕,谢兰音转身便要离开。
她自认为同谢凝黛无话可说,可偏偏,谢凝黛非要拦着她的去路。
“阿姐才来一会儿,怎么急着ʟᴇxɪ要走?我已经让小厨房准备点心,阿姐就不想尝尝吗?”
“若是你想利用沈霁的权势巩固宫中的地位,还是尽快放弃这个想法,我不会帮你。”
面对谢凝黛的殷勤款款,谢兰音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谁知,谢凝黛却摇了摇头,径自发笑:“阿姐真是心狠,不过我找你也是想要说说话,和这些权势方面的东西毫无干系。”
她说得分外干脆,乍然瞧着没有半分算计的模样,似乎真心实意。
谢兰音摸不清她的姿态,直到她接下来的那句话,脚步顿在原地。
“这么多年了,阿姐就不想知道为何爹爹对你和娘的态度那么憎恶?”谢凝黛幽幽笑了笑,自顾自用纤纤玉手缠绕着一缕发丝,“等茶点来了,我便为阿姐解答这个疑惑。”
第四十三章 旧事(二更)
花茶馥郁幽香, 精致佳肴琳琅满目摆满整整一桌。
“阿姐,这个糖酥饼可是我特意差人做的,足足做了十来回才做出曾经吃过的那家口味, 你快尝尝看!”
谢凝黛笑意盈盈将那碟点心取出,推到谢兰音面前。
她本想亲自喂,可不知想到什么, 最后还是悻悻作罢。
谢兰音拿起一块放到口中, 咬下, 香甜可口, 瞳孔划过一抹错愕。
谢凝黛没有忽略她的表情,心满意足兀自拿起一块, “还是当年吃的糖酥饼香甜, 这一次我可是试了好多次, 阿姐不夸夸我?”
她扬起眉梢, 眼底尽是自得, 似乎同当年初尝点心的模样一般无二。
遥想往昔种种,谢兰音眼底难得多了些许笑意,慢条斯理将这糖酥饼一一吃完。
谢凝黛递过一方帕子,谢兰音用其一根根手指擦拭干净, 随后将帕子搁在一旁, 漫声道:“说吧, 谢远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 对着那位生父, 谢兰音不带一丝感情, 直呼其名。
而多年耿耿于怀的旧事, 也终于揭开那层隐秘的面纱。
“当年云氏怀有身孕, 谢远正好出了趟远门, 谁知回来后,竟错愕发现她的屋中多了一双陌生男子的鞋履。”
轻描淡写一句话,像是一块碎石落进湖畔,激起千层巨浪。
这一刻,谢兰音呼吸一窒,后背隐隐泛凉,手指冰冷。
片刻,她方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心底躁乱的心绪。
“所以——他怀疑我娘……也怀疑我并非他的孩子?”
谢凝黛颔首:“此事谢远一直没有和人说,就连我娘——他也没有说,或许是觉得这种事情太过难堪,折了他的面子。若不是那回他喝醉了酒痛骂云氏,被我娘听了个正着,我也不知背后竟然藏着这样的端倪。”
谢兰音不明白谢凝黛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她,不过能够知道背后真相,叫她多年不明不白的忿恨放下不少:“多谢你。若是今日你没有说,我恐怕这一辈子都被瞒在鼓里。”
谢凝黛摇了摇头,笑意微深:“即便云氏始终坚持你是谢远的亲生孩子,可是谢远还是不信,那你呢,你相信你娘吗?”
故去的云氏柔婉似水,容貌姝绝,在她印象中,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存在。
她离世的时候,谢兰音不过几岁没多久谢远就将张氏领进门做了继室。
“我自然信她。”
谢兰音坚定不移说出这句话。
不管那双鞋履是真是假,可只要是云氏说的,她都相信。
谢凝黛幽幽笑了:“你太过容易相信人。”
“她是我娘,辛辛苦苦生下我,若是我不信她又要信谁?”谢兰音不假思索回答。
谢凝黛并未再说其它,兀自斟满一杯清茶正欲要饮,忽而传来珠玉碰撞的声响,回首一瞧,竟是萧晗光和沈霁一道走来。
“陛下,太傅。”
谢凝黛率先行了一礼,谢兰音也跟着行礼。
萧晗光让二人起身,沈霁朝着自家夫人伸手,唇畔噙笑:“方才可有发生什么别的。”
在外人面前自然要做足恩爱夫妻的模样,谢兰音并未多想将手轻轻搭上,“没什么,就是用了些糕点,谈了些从前琐碎之事。”
沈霁垂眸瞥了眼桌面的茶水,须臾,自然而然收回视线。
“陛下,臣和夫人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萧晗光笑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显然心情舒畅:“若有闲暇,可带她入宫陪一陪凝黛,她们二人既然是姐妹,想来有不少话要说。”
沈霁一一应下,答得滴水不漏。
直到他们夫妻二人离开,萧晗光这才回首看向谢凝黛。
“听说你让厨子做了不下十来遍的点心就是这个?”
桌面其余点心皆未动过,只有糖酥饼动的最多,萧晗光抬手拾起一块送入口中,果真甜腻酥软,回味无穷。
谢凝黛弯唇笑:“陛下平日不是不爱吃这些,怎么,总要从我这儿尝尝新鲜的?”
谢凝黛会的东西不少,不管是玩意儿还是吃食,总有些别致的花样,故而萧晗光后宫美人无数,可是从不踏足,也就是这个无意间捡回的女子,反倒格外衬他的心。
这种称心无关情爱,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若得空让沈夫人多入宫聊一聊,既然你们从前是姐妹,想来话题很多。”
萧晗光状作无意说出这句话,谢凝黛瞳孔微微一缩,捂唇笑道:“这是自然,不过——太傅对阿姐的感情可是真的?”
她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相处古怪,或者是,私心作祟,不希望是她所想的那般。
萧晗光嗤笑:“你问这个作甚,做好自己的事,赶紧把后宫几个碍眼的给孤解决掉。”
由于朝臣之间争锋相对,各有各的算盘,总想塞女人到后宫里头。
萧晗光不好拒绝,索性尽数都封了美人,看着那些女人各自斗来斗去,也算是解解这枯燥的日子,权当做调剂罢了。
不过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睛的,仗着背景强硬肆意惹事,故而萧晗光看中谢凝黛搞事的能力,给她后宫目前最高的昭仪位置,让她治治那群叫人作呕的女人。
谢凝黛乐此不疲,头一次觉得有人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还要她来帮着宫斗。
她自然一一应下,等萧晗光一走,转头取出一锭银子递给宫人,“喏,糖酥饼做的不错,赏给他。”
……
回府路上,沈霁显然心情极好,对比于离开宫门时面色极为难看的长宁侯,不知从他身上剥下过几层皮。
谢兰音看着他微翘的唇角,没有开口,掀开车帘好奇望向外头的街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可有想要的?”沈霁低声问道。
谢兰音摇了摇头,沈霁那儿什么都有,她也只是想要看看而已。
谁知这一瞧,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药铺中走出。
那人身旁陪着不少婢女侍从,他们皆小心翼翼搀扶着她坐上马车,谢兰音微微拧眉,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嗓音:“原来是世子夫人,听说她怀了身孕,胎象不佳。”
闻言,谢兰音心头错愕不已,“她怀孕了?”
“嗯,是江柏舟的。”沈霁特意补充了这一点,“也是仗着腹中的孩子去求长宁侯,希望姜岸能救江柏舟一命。”
“江柏舟这事还有转圜余地?”
她微微睁大双眼,遽然想到今日她前脚离开,正好和姜岸擦肩而过,而姜岸要去的方向正是御书房。
想明白这一点,她顿时了然:“你们和长宁侯做了交易?”
也唯有陛下或者沈霁开口,才能留住江柏舟一命。
话甫一出口,谢兰音不禁有些懊恼,作为后院女子,不该轻易问询朝堂政事。
见她立即噤声,面上恍恍然忐忑不安,沈霁幽幽勾唇笑道:“嗯,确实做了一桩交易,他用部分兵权换来江柏舟的这条性命。”
谢兰音本以为沈霁会斥责或是不打算继续往下说,正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他却自顾自说了起来。
既然他愿意开口同自己说这些,那么这些就不算是禁忌。
心头稍稍松了口气,谢兰音好奇问道:“部分兵权?”
“要让他交出全部的兵权自然不可能,只能先用这种法子蚕食一部分。”说到此处,沈霁似笑非笑望了她一眼,清澈眸眼似晕染着葳蕤桃花,“音音听了这些,可要为夫君保密。”
还未从他先前那句话想清楚,又被后面那句惊得心头颤了颤。
“你、你叫我……”
音音二字未免太过缱绻,况且曾经的贼人也叫过这个称呼总觉得分外古怪。
沈霁皱眉:“若是你不喜欢我便叫别的,你也知道若是出门总不能叫你谢小姐之类的,太过生疏,还是叫你……娘子?”
这二字可比先前二字杀伤力更大,谢兰音难得面色羞赧,红若彤云,忙摆手:“还是叫先前那个吧!”
“好,那今后我便叫你音音。”他从善如流应了下来,唇畔笑意止也止不住,“再过一段时间陛下会去行宫狩猎,那儿有上好的温汤,说是滋润养身,回ʟᴇxɪ头让他们先准备要带过去的东西,不至于届时手忙脚乱。”
谢兰音讷讷点头,长这么大她还未泡过温汤,只是听说过,倒是心底多了几分好奇。
回屋后,二人依旧如新婚花烛夜那般分床而眠,一个睡床,一个睡地,隔着一段距离,分外和谐。
不过几日,谢兰音渐渐习惯这样的睡法,左右沈霁格外君子,并不会碰她,始终秉承着当日承诺。
她很满意目前的情况,除此以外,江柏舟的案子总算判下来,虽然姜岸用一部分兵权换得他一条性命,但依旧要去偏远苦寒之地流放一年,待时间到了才能重新归京。
对于这个结果,平阳侯江黎很是满意,他明白若不是姜岸出手,江柏舟这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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