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放下过往,可是心底顾虑重重,沈霁深知不能逼她,免得届时她当真钻进了死胡同不愿意出来。
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够打开她心扉的契机,眼下,便是一次敲门砖。
“若是因为她的死让你这一辈子的心结无法释怀,未免太过可笑。音音,你要记住,不是你欠她的,是她欠你的。”
沈霁一双大掌轻轻搭在她肩膀温声安抚着,似水般拨动着她心头的琴弦。
……
姜婉初尚未出殡,念在死者为大和长宁侯姜岸的面子上,大理寺卿上了折子,特允尸身带回府中。
此时的长宁侯府高高挂起素缟,白幡摇动,哭声不绝如缕。
姜岸最是心疼这个女儿,哭了整整三日,眼眶红肿,又怒又气:“你为何这么执著!为父当真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将你嫁给江柏舟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今日这些,都是因他而起!”
姜岸哭到难以自抑,声音沙哑,一旁的姜照搀扶住他,连声安慰他道:“爹,婉初已经走了,你再难过也于事无补,还是好好休息调养身子免得累病了。”
姜照好心相劝,怎知众目睽睽之下,姜岸竟一把将他推开,任由他的后背撞上冷冰冰的柱子。
“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算兵权交到你的手中,你也别想在姜家无法无天!”
姜岸既痛心姜婉初的死,又忿恨姜照在这种时候趁机凭借萧晗光起势,从而夺走姜家的话语权。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眼下这一步棋,也是唯一可以走的最好的选择。
姜岸紧紧攥住双拳,似是看着仇敌一般狠狠瞪着姜照,跟着姜照的侍从有些忿忿不平上前搀扶着自家主子,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还是被姜照阻止。
“无碍。”
他勾唇悠悠笑了笑,睫羽垂下,落下一片森寒阴翳。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沈霁搀扶着谢兰音下车。
门童见到来人浑身不寒而栗,惊愕跪倒在地,忘记禀告一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霁早已携着夫人入内。
姜照和姜岸之间剑拔弩张,到底顾忌姜婉初尸骨未寒,不宜在此时翻脸。
不经意一瞥,沈霁和谢兰音已来到眼前,姜照眼睛遽然一亮,姜岸则是冷冷看着二人,声音冷寒:“你们来此做什么!难不成还是来看看婉初有没有死透?”
姜岸一想到如今这一切都是沈霁导致,怒从心起。
除此以外,还有一人,亦是这次事端的罪魁祸首。
“沈夫人,若你念在曾经的情分上,让婉初体面离开,不要再来侮辱她!”
“我不是来侮辱她,只是来送最后一程。”
谢兰音轻描淡写说出此句,面上看不出别的情绪,上前一步声音轻轻:“香给我。”
第七十五章 百了(二更)
姜照从旁取出香递了过去, 随后退到一旁。
谢兰音就着白烛点燃,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回想过从前二人亲密无间到后来的冷面相对, 再到如今姜婉初先走一步,不论怎么想,始终唏嘘不已。
然而, 所有选择权都在于她自己, 若是她当初不那么执着于江柏舟, 抑或是江柏舟对她多少存些爱意, 也不至于是这样一个结果。
将香放到香台上,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谢兰音从始至终都问心无愧。
“呵, 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 若不是你, 婉初也不至于羞愤而死!”
姜岸咄咄逼人, 声厉俱下,听到他这番话沈霁不由拧紧眉宇,正想开口呵斥却听谢兰音慢悠悠启唇:“长宁侯,你这句话倒是说得不大对, 当初那些事情谁是谁非, 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明白。”
“何况你也说了, 她羞愤而死, 到底是为何事羞愤的?”
谢兰音自认她来此已经ʟᴇxɪ是仁至义尽, 姜婉初当初既然做了那样的事情, 她不过是念在二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来送最后一程。
“爹, 沈夫人也是一番好意, 更何况婉初临死之前最想见的人也是她。”
姜照拦住姜岸, 生怕他无端生事。
姜岸抬首,浑浊森寒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扯开一抹凉薄笑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那些算盘,姜照,你想要维护她也要看看她的丈夫是谁!”
沈霁已然牵过谢兰音的手将其护在身后,二人交握之处叫人刺痛。
姜照双手负在其后紧攥成拳,青筋暴起,极力克制着心底起伏的情绪,声音冷寒:“爹,这些事情你不必管,左右我会得到我想要的。”
“呵,好,我且看看你是怎么栽的跟头!”
姜岸冷冷嗤笑,如今流露出来的模样竟像是因为姜婉初的死被刺激到,浑然不顾其它。
也是这时,一阵猛烈咳嗽声将这沉凝气氛尽数打破,一人踉跄着步子方走到侯府门口怔怔喊了一声:“音音……”
视线穿过众人,灼灼落在谢兰音身上,眼底尽是柔情似水,深情款款。
“音音,我就知道你会来——”江柏舟捂着胸口,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枯瘦如柴,瘦弱到不成样子,“咳咳咳,音音,能见你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
江柏舟深知自己活不长久,明知姜婉初还未下葬,长宁侯姜岸对他恨之入骨,也顾不得身子依旧千里迢迢赶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平阳侯江黎面色铁青追赶而至,寒声冷叱:“孽子,竟然还有脸来这里,赶紧滚回去!”
随着姜婉初入了大牢,两家彻底撕破脸,姜岸痛恨江柏舟此人不珍惜自己的女儿,竟然这般对待,更是扣入大牢之中,而江黎则是暗恼姜婉初不识大体,竟然还敢做出弑夫这样的大罪!
江黎的冷面相待并未让江柏舟退缩,往昔他退缩过一回,可换来的是什么?
娶了根本不喜欢的姜婉初,反而任由谢兰音落入他人怀中,这口气,不论如何,他都咽不下去,若是还能回到过去,他决计不会那么做。
“我不会回去。”
江柏舟撩下此话拖着虚弱身子骨朝着谢兰音而来,沈霁将她护在身后,唇畔噙着的笑意冷淡几分:“既然江世子是来送亡妻最后一程,吾等不便久留,就让这对眷侣独处片刻。”
他丝毫没有遮掩用“眷侣”二字讽刺着事实,拉上谢兰音抬脚就走,可偏偏江柏舟此人打定了主意,就算今日死在这里,他也要在临死之前将所有话统统说清楚。
“音音,你别走,之前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
众目睽睽之下,江柏舟无视掉沈霁,只一心把所有注意放在谢兰音身上,更是做出这副痴情人的模样。
话音方落,周遭人不禁窃窃私语,尤其对于其中的是非曲直不少人心中有数,甚至还有人同情起江柏舟。
多好的一个痴情人啊,就连亡妻死了都不曾多看一眼,就一直盯着太傅夫人不放。
说起来这位谢兰音到底有什么手段,最初没能成为世子夫人,后来反倒嫁得更好,成了沈霁的夫人,说起来也是叫人惊讶不已。
谢兰音一言未发,甚至在心底愤愤骂着:为何这个江柏舟竟像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开!这么多人在场,姜婉初还未下葬就这样说,显然不把长宁侯府的颜面放在眼里。
“江世子,慎言。”
沈霁可不想他再胡乱说些什么,给一旁的黑风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带江柏舟离开,莫要在此继续纠缠。
怎料,“扑通”一声,江柏舟直直跪在冷冰冰的地面,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哪里还有往日意气风发的世子风范?
“这——”
这世上,跪天跪地跪父母,区区一个七尺男儿身怎么如今倒跪求一个女人,也不觉得丢脸?
“音音,你不原谅我我这辈子都不会起身。”
江柏舟显然早已下定主意,任凭旁人上前拉他,他亦咬紧牙关不愿起身。
闹出这样一场荒唐事,江黎心头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费尽心思培养这么多年的儿子,真真废了!
“啪”——
一道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原本瘦弱不堪的身子直接如风般倒在地上。
江黎颤着手怒斥:“孽子,别在这里丢人显眼,走,跟我回去!”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的,当初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娶旁人……”
江柏舟紧攥的手竟渗出点点殷红血迹,滴滴落在青石板上,没入缝隙。
他抬首同江黎对视,不避不让,唇边扯开一抹凄寒冷冽的笑意:“爹,先前那么多年的日子都是您选的,可今后,我想自己选择一次。”
“选什么选,你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
江黎又怒又气,见他始终顽固不化,倏地,竟从一旁侍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刀,锐利锋芒直指向他。
“孽子,你若是再不离开,便死在这里。”
他只能撂下最后的狠话。
江柏舟抬首遥遥望了一眼侯府门口谢兰音一只脚迈上马车,遽然凄凉冷笑:“她终究还是不会原谅我……”
话毕,在众人惊愕目光中,他的身子前倾,竟是用胸口直直撞上那柄刀尖,任由长刀刺穿胸膛。
殷红温热的血液流淌而下,剧烈痛楚令他目光涣散,直到死前,都没有闭上那双眼睛。
分明已是艳阳高照,可他怎么觉得,这颗心这么冷,捂也捂不热……
谢兰音上车之时只听身后传来几声凄厉尖叫,夹杂着恐慌无措,还未等她回头,一双大掌已经覆在眼前,身边之人言语温柔,带着安抚之意:“别看。”
她没法看到身后发生什么,喃喃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沈霁并未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将她拉进车中,命令车夫离开,才将她整个人搂在怀里,低低说了一句话。
“江柏舟,他死了。”
……
江柏舟是自尽而亡。
江黎本想用那柄长刀逼迫他离开长宁侯府,岂料最后,这把刀反而成了杀人工具。
死在江黎手中,将生命还给生父,也算是一场造化。
无数人对其感叹莫名,也有人震怒不已,其中一人便是姜岸。
这个江柏舟就连死去都不愿意放过姜婉初,刹那染红的血触目惊心,事后命令仆人洒扫数遍依旧无法释怀。
自此之后,姜岸大病一场,江黎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柏舟是他用尽心血培养的继承人,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偌大的平阳侯府接下来又要交给何人才能放心?
日夜难眠,就连入睡前脑海中时不时闪过江柏舟自尽的画面,越想心头越是难捱。
直至某日清晨恍恍惚惚起身,先是拿过刀剑,在婢女惊恐目光下杀了她,随后又剁掉自己其中一只手,而那只手正是曾经将刀剑送到江柏舟怀中的。
身子的痛和心底痛楚不断交织,似虫蚁啃食,折磨着他。
如今,总算,一了百了。
江黎疯了,浑身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来回打转,拔掉牙齿的老虎没有任何威胁。
姜岸亦然,尤其他病过一场的这段期间,姜照竟将他手中权势纷纷夺过,自此,长宁侯府包括曾经效忠他的部下尽数倒戈,他再也不是长宁侯府的那片天。
看着意气风发的姜照,姜岸深深叹了口气,似乎自从军权旁落,就越来越看不懂他。
“给萧晗光做事,你且看看他待沈霁如何,日后也会如何待你。”
这便是姜岸这么多年来从不站队的缘故,若不是因为姜婉初,他都是游离在外,从不入局。
眼下,姜照甘愿成为萧晗光手中的一颗棋子,他或许有权有势有谋,可到底,姜岸并不认为他能斗得过沈霁。
闻言,姜照勾唇悠悠笑道:“爹,你老了,朝堂中的政事今后有我,长宁侯府有我护着不会有事。”
话毕,他命人好好照顾姜岸,而这其中的“照顾”到底是监视还是其它,又是另有说辞。
权势可真是一样好东西,能令多少人趋之若鹜。
可是若没有了权势,又怎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呢?
姜照跨出房门抬首望天,湛湛碧空仿若凝结一层浓雾,随着狂风席卷,飞沙走砾,一场倾盆大雨倏然降至。
第七十六章 情深(一更)
疏疏骤雨坠落而下, 伴着清风,雨丝裹挟而来。
“下雨了。”
沈霁轻声说了句,起身阖上花梨木窗牖。
他的手中捧着一卷话本子, 低低轻咳几声,显然先前的伤势还未好全。夫妻二人待在府中,外头关于长宁侯、平阳侯的传闻喧嚣至上, 沈霁统统不予理会。
“如此一来, 姜照手握兵权, 这京畿的天又要变了。”
谢兰音对此颇为担忧, 尤其从他种种言谈举止来看,并不是一个善茬, 更重要的一点, 他对自己另有所图, 只会处处和沈霁作对。
一想到这里, 她不禁抬手抚额轻声叹息, “ʟᴇxɪ你已多日不曾入宫,趁着这个机会,姜照怕是有所行动。”
既然沈霁这里油盐不进,许多政敌势必会找上姜照寻求合作, 长期以往, 恐对他不利。
沈霁翻过一页, 唇畔噙笑, 淡若清风, “不必担心, 陛下提防我, 却不会任由姜照把我除去, 毕竟若是我没了, 难保姜照不会生出异心。”
对于萧晗光此人,沈霁了解的可比姜照多得多。
如今姜照搞出这么多的阵仗,并不是一件好事,也会叫萧晗光存留几分心思。
“音音,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做,才是一件好事。”
沈霁道出意味深长,谢兰音讷讷点头,若有所思。
……
宫中御花园,春花缤纷,姹紫嫣红。
萧晗光和姜照二人坐在一方庭院中,早有宫人备好茶水点心,随后恭敬退到数米远,不敢旁听他们的谈话。
姜照先给萧晗光斟上一杯,“陛下请用。”
萧晗光轻呷一口,“那些事情做的不错,孤果然没看错你。”
“承蒙陛下谬赞,臣受之有愧。”姜照眼观鼻鼻观心,或许由于沉吟太久着实失了耐心,不禁揣测问询,“这几日沈太傅都在府中,这么多的杂事堆积如山,太傅未曾遣人问过?”
这一点也是令萧晗光最为想不通的。
如今沈霁权势滔天,长宁侯和平阳侯势力衰微,故而他才决定启用姜照用来制衡。可他自从上回病过一场似乎一直在家中养病,前几日的水患也不曾问过一句。
萧晗光可不信沈霁会老老实实养病,尤其此时姜照提了一嘴,更叫他疑窦丛生。
对此,姜照弯唇笑道:“陛下,太傅救驾有功,于情于理都应当登门看望一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唯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萧晗光抬首望了他一眼正欲点头颔首,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娘娘,陛下和姜大人尚有要事商谈,请您在此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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