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被一一洗干净,正切着,就看到谢兰音灰头土脸走了进来,白皙柔嫩的娇颜沾染着尘埃,瞧着格外狼狈。
难得看到她这副模样,沈霁觉得好笑,“音音,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谢兰音哪里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土豆在哪,愣是尝试着挖了大半天,别说是脸,就连裙裾都染着灰尘。
沈霁见她不想说,便将篮子接过,莞尔一笑:“先去换身衣裳,等会下来吃。”
谢兰音早就觉得难受,听了这话忙不迭跑去卧房换了一身,见她前前后后的举动,沈霁反倒彻底放下心来。
这样的她若是真孤身一人去了外头,哪里还能生存得了?
也就留在他身边,他安安心心看着,才好。
勾着唇,沈霁继续处理手中食材。
从前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最初食材哪有这么好,能有口饭吃就很不错。
至于后来地位水涨船高,也就不再去厨房,而今过去这么久,头一回下厨做饭还是在这种时候,好在谢兰音陪着,也不觉得孤单。
身体记忆仍在,或许口味差了一些,等将东西一一端出来,才见谢兰音姗姗来迟。
沈霁洞察力惊人,发现她的袖子和裙摆沾着水花,上前一步将她袖子卷起。
“去了水边?”
谢兰音讷讷点头,随后嘟囔着抱怨:“我想着洗一下衣裳,谁知——”
她顿了顿,面带羞赧,“衣裳……衣裳被水冲走了……”
她何曾洗过衣裳?
也就今日头一遭,居然还这么不顺利。
谢兰音想到这里有些泄气,“我本以为我可以,看来还是高估自己。”
尤其沈霁做的行云流水,她不过是简简单单洗个衣裳,还能让衣裳被水冲走,这要是说出去,恐怕真要叫人笑死。
沈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笑着揉了揉她的青丝,温声哄道:“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做。”
谢兰音错愕:“可是饭是你做的,鱼也是你抓的,我只是洗件衣裳还做不成。”
“可是我娶你又不是让你洗衣裳,何况谁说夫君不能帮夫人洗衣裳的?”
沈霁唇畔噙笑,安抚着她,顺道盛了一碗薄粥,“我记得夫人女红很不错,正好为夫荷包旧了,不如做个新的送我?”
做荷包可比洗衣裳简单多了,谢兰音直接应了下来,沈霁眼底笑意渐深,将筷箸递了过去。
遥想上一次萧晗光在他面前有意无意说着谢凝黛做的荷包,还在他面前炫耀一番。
在他看来,这些自然都比不上谢兰音亲手做的。
哄着她做个新的荷包,也是不大容易。
好在,总算,得偿所愿。
……
御书房中,气氛沉凝,空气几近窒息。
萧晗光冷眼望着跪在冷冰冰地面的姜照,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什么叫他们坠崖是假的,莫不是崖底的尸体和马车碎片也是假的?”
姜照拱手,脸色依旧平静:“陛下,这不过是沈霁的布局,他一定还没死。”
还未等萧晗光发话,谢凝黛已经将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怒不可遏:“若不是你隐瞒陛下偷偷追杀他们,他们何至于会坠崖!姜照,你用什么还我阿姐的命!”
“臣已说过,崖底的尸体不是他们。”姜照寒声回答,目光幽森如潭从谢凝黛面上轻飘飘扫过,“请陛下给臣七日时间,不论他们是生是死,臣都会找到他们。”
“好,那若是找不到,你又当如何?”萧晗光冷冽目光落在他身上,势必要得到一个答案。
“臣愿……以死谢罪。”
姜照说完此话转身离开,紧锣密鼓安排人手立即搜山。
那两具尸体自然是假的,因为他追击之人根本不是沈霁,所以出现在断崖的尸体又怎么会是他?
至于谢兰音,定然被沈霁藏起,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到他们,不计一切代价!
等到姜照身影消失在眼前,萧晗光这才将视线落到一旁的谢凝黛身上,冷笑道:“你可满意了?”
谢凝黛茫然:“不知陛下说的何意?”
“恐怕孤死了,沈霁都还活着,怎么可能坠崖而亡?”
显然,萧晗光也没那么蠢,不会因为两具尸体就放下对沈霁的戒心。
谢凝黛这才擦去眼角泪痕,声音冷淡:“陛下不也满意了?用这种借口对付姜照,您和沈太傅一人谋算一盘,也就姜照傻乎乎的,真以为他是您手中的利刃。”
“陛下从来就没想过夺走沈霁的性命,只不过是想用姜照制衡他们,以及,引出背后之人——”
话音未落,萧晗光眸光森冷,“你还知道什么?”
“妾身知道的可多了,不知陛下具体想问什么?”谢凝黛嫣红朱唇勾起,笑得漫不经心,“譬如,如何利用他们铲除所有对皇位有威胁之人,对么?”
“孤怎不知昭仪何时变得这么聪明?”他目露打量之意,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谢凝黛弯唇:“陛下不也是?精心布局这么多,就ʟᴇxɪ为了请君入瓮,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间。”
帝王心术,当真恐怖如斯,尤其此人昨夜还同自己耳鬓厮磨,如今却顷刻间冷寒着脸开始各种算计。
后背泛起寒芒,她的手脚感到些许冰冷,这是从脚底蔓延至心口的冷彻。
第八十章 背叛(一更)
篱笆小院正中央堆满柴火, 也不知沈霁从哪儿弄来的野鸡除去杂毛,开膛剖腹清洗干净,在里头塞满香料等去腥之外, 浸染黄酒。
他做得极为流畅,用翠绿宽大的叶子将野鸡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样可以了嘛?”
谢兰音好奇看着沈霁做完这些,而自己就坐在一旁生火, 燃起的火苗蹭得朝上, 几乎要吞噬所有。
“多谢夫人帮我生火, 能否去厨房帮我舀些水来?”
谢兰音只当他口渴, 将空碗装得满满当当小心翼翼端出来,怎知, 沈霁却将那碗水泼向一旁的黄泥。
“你怎么把水倒了?”
“要做叫花鸡, 需要这样。”
说完沈霁蹲下身子, 和着黄泥, 然后将拌好的黄泥全部抹在荷叶鸡里, 涂上好几层。
做完这些,才将沾染黄泥的荷叶鸡扔到火堆中,还不忘叫她再去拿几块番薯。
眼看着沈霁又将番薯扔到火堆一旁烤炙,等了好一会儿, 番薯熟透, 剥去最外层黑漆漆的皮, 露出里头橘红色果肉。
谢兰音想要伸手去接, 被沈霁避开。
“灰尘太多, 会将手弄脏, 还是就着这样吃吧!”
谢兰音依言吹去热气, 小心咬了一口, 番薯甜香席卷唇齿。
“好甜。”
她像只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吃完, 眨眼之间就吃完一整个。
“还要吗?”
转眼,沈霁就开始剥另一个。
谢兰音连忙摇了摇头:“不用了,要是再吃一个,待会儿叫花鸡怎么装得下?”
二人在这竹林住了好几日,茂林修竹,郁郁葱葱,风声吹过伴着阵阵沙沙声响,闲暇时,沈霁更是起了兴致,用斧头砍去一棵竹子,划去叶片,做成竹筷和竹碗。
也是和他相处这几日,她方才发现沈霁会的东西很多,几乎每拿出一样,都让人惊叹。
可在她看来甚为惊讶的能力,在很久之前,却是他谋生的一种手段。
“以前我也做过木匠、竹匠,挣点银子填饱肚子。”沈霁用清晨刚做好的竹碗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簇簇火苗,赤红色泽染红漆黑深邃的眼眸,“有些时候,人只是希望有一口饭吃,仅仅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谢兰音不由看向他,目光怔愣。
“我见过太多人是如何死去的,他们吃不起饭,山中野草都被扒光,后来只能生吃黄土、树皮。”
“音音,我见过太多太多,你可知后来为何我簇拥的是萧晗光?”
先帝子嗣众多,争权夺势,死了不少,怎料最不引人注目的萧晗光反倒做了皇帝,不少人都说沈霁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功不可没。
这些消息她都是从街巷外人口中听出,如今沈霁反倒自己提了出来。
她本想说是不是萧晗光比较好掌控,可后来一想他猜忌过重,委实不是一个能被掌控的人选。
那么,为何沈霁会选择了他?
“因为他是先帝众位皇子之中,唯一一个尝过野草根,活生生饿了三天三夜最后依旧撑下去的人。他人锦衣玉食,唯有他不一样。”
所以,他能够为了百姓,做旁人不愿做之事。
可若是换成其他人,根本不可能。
除此以外,沈霁能以布衣之身得坐庙堂,也有他的缘故。
“可是他这样针对你,倒叫我看不清了。”
这些争权之事谢兰音想不明白,只知萧晗光并不能容下沈霁。
而他和沈霁君臣之间的矛盾无法消弭,沈霁的强势势必会叫萧晗光提防着,而这些,根本无解。
对于这些沈霁没有继续解释,而是幽幽看了一眼火堆,牵唇笑道:“已经好了。”
火堆早已熄灭,还留下炽热的余温炙烤着。
沈霁没有立即取出,而是继续等了一会儿,才挑起一根长长竹竿,伸到柴火堆里将泥巴球弄了出来。
泥巴球滚烫非常,还要等温度降下去一些再用。
随后,他劈开包裹在最外层的泥块,露出里头翠绿色微焦的荷叶。
等将荷叶拆开,一股馥郁香味扑鼻而来,直叫人食指大动。
“闻着好香。”
谢兰音都忍不住流口水了,没想到沈霁竟然还有这等手艺。
他掰下鸡腿,用另一片干净未用的荷叶片包裹着递过去,眼底笑意湛湛:“吃吧!”
这样裹着就可以避免她弄脏手。
谢兰音不由多看了一眼,最后没再说旁的,仅是道了声谢,才咬下第一口。
和寻常的鸡肉不大一样,此次尝起来酥脆可口,也不油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手里的鸡腿全部吃完。
沈霁倒是没有谢兰音那么斯文,不过片刻,半只鸡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饮过一口新泡的竹叶茶,分外清新自然。
她吃的不多,胃口本来就小,就算再吃一些也没用多少。
荷叶鸡多放一晚就会不新鲜,索性最后沈霁直接将这些统统吃完,将鸡骨包在一块,走到离这里不远处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了。
“如果不将这些处理干净,夜里容易引来豺狼。”
沈霁温声同谢兰音解释,然后点燃艾草将竹屋里里外外熏了熏。
原本,谢兰音以为像这种地方堪称世外桃源,景致绝美,可等到后来住进来,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美好。
尤其是,头一天夜里就看到一条蛇。
好在那时沈霁就在屋里,听到她的叫声直接动用手边的工具将蛇赶走,紧跟着点燃火把在屋子四周找了找,最后寻来艾草等物,熏制一番,这才放心住下。
一整晚,谢兰音心有余悸,她平生最怕蛇,赶走一条,更担心今后还会有别的蛇跑进来,以至于整夜沈霁都是哄着她入睡。
“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不住这里,好么?”
沈霁想到方方面面,可偏偏将这一点漏掉。
哪知谢兰音却摇了摇头。
“京城中哪有这种景致,不过是一条蛇罢了,下次赶走便是。”
如果没有她那双颤抖的手和紧绷的身子,或许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会更有说服力。
沈霁眼底噙笑,到底,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山中无年岁,偶尔帮着后院菜园子除除草,要吃什么直接从后院采摘便是。
就是吃肉的话会麻烦一些,沈霁就用削尖的树枝从水中捕鱼。
谢兰音也试过一两次,奈何流水湍急,沈霁不放心,就只是让她尝试了一两回。
“水中的鱼和我们看到的位置不一样,会偏移一些,你如果是用寻常的目光来看,根本抓不到。”
话毕,他从后握住她的手腕,干脆利落朝着水中扎去,果不其然,一条肥美的鱼就落在树枝尖里。
一连抓了好几条,清蒸、烹炸、炖煮样样都能做,尤其这里的鱼肉味道鲜美,比起寻常吃的鱼少了很多腥味。
摘了几根草编织成草绳,将这些鱼一一串起二人便要打道回府。
竹林中静谧非常,唯有风过竹叶的沙沙声响,林中还有不少竹笋,谢兰音还未尝过。
“竹笋味道也很不错,不若明日做笋片汤?”
沈霁拎着鱼想着明日之事,谢兰音这几日见识过他的手艺,也有些嘴馋。
“好啊,左右不都是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谢兰音眼下倒是很自觉,索性自己真的不太会做菜,还是让沈霁来。
被她这句话逗乐,沈霁面上尽是笑意。
直到二人又走了几步,他的面色微微一变,停下脚步。
谢兰音不解,还以为他把什么东西忘在瀑布那儿,好奇问道:“怎么了?”
随着话音落下,突然一道破空声传来,沈霁搂着谢兰音闪身避开,却见一支长箭直直插在地上,其中的锋锐莫入土中,显然用弓之人要置人于死地。
谢兰音瞳孔大睁,抬头愕然望去,却见一人身着一袭墨色锦袍款款走出,而此人的手中握着一张长弓,显然方才的那支箭就是他的手笔。
“姜、姜照?”
他怎么追了过来!
沈霁将谢兰音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来人,姜照唇角扬起一抹冷笑,同他对视。
“先前你的那一箭叫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可有想过会有今日?”
本就是仇敌,再加上情之一字,姜照绝对不会放过沈霁。
权势他要,谢兰音他也要!
他的眼中写满对谢兰音的势在必得,重新搭弓拈箭。
“你怎么找到的这里?”
沈霁自认这个地方极为隐蔽,按理来说,姜照要找到这里的几率很低。
“呵,你是不是在想是谁出卖了你?是你那位忠心耿耿的好部下弈棋还是黑风呢?”
姜照玩味说着这话,势必要在他心里添堵。
哪知,沈霁果决说道:“他们不会背叛我。”
他否决了姜照的话,想来并不认为弈棋和黑风会是叛徒。
姜照眸底的光愈发冷沉:“你倒是ʟᴇxɪ信任他们,接下来就看看你有没有命回去吧!”
话毕,箭矢破空,沈霁眼疾手快从地上拾起竹竿将其打落。
奈何姜照箭术极好,唯有的竹子直接破碎在地。
见状,沈霁不再迟疑,抓起谢兰音的手逃离。
姜照冷冷望着他们夫妻二人离开的背影,眼底寒意更甚,淬满冷光,抬手一挥,声音冷冽彻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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