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安:“刘仪的尸首能确认是本人吗?”
于镜涟:“那贪官从江中捞上来时浑身都泡发了,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被鱼啃食的痕迹,但样貌还是依稀能辨认出,况且身上的衣物经府中仆从的辨认是他离去那日所穿,经当地和邻县的仵作一起勘验,确是刘仪本人。”
不等裴砚安发问,于镜涟又补充道,“那刘仪左脚小趾断了一截,说是幼年被斧子砸断的,这种骨头上的陈年旧伤一般做不了假。”
裴砚安静静听完,“那位师爷呢?”
“在廷尉寺的人到陇县的前一晚也写了一封认罪书后自缢了,廷尉寺的人亲眼见到他的尸身后确认了死亡。”
这桩案子最主要的两名主犯都已死,而那些罪证却都还在,甚至是那两人临死前写下了自己的条条罪证送到了廷尉寺的眼前。
裴砚安沉声道:“这案子继续压着,刘仪可能没有死,我要你放些饵出去,看看有什么鱼会上钩。”
“没有死,大人是如何知晓的?”于镜涟瞪大了眼,“大人想要下官放什么饵?”
裴砚安:“只是可能罢了。我要你来一出无中生有,诈一诈那些不太心安的人。”
于镜涟虚心求问,“那依大人所见,下官该如何无中生有?”
“这个案子最大的争议就在于死无对证。”裴砚安抿唇咽下茶水,“不如给它‘造’一个活的出来。”
于镜涟喉间一梗,怎么都觉得这事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辘辘的马车声驶过湿润的道路,速度慢慢减缓直至停下。
相府到了。
裴砚安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于镜涟一眼,“于大人是自己回去还是我差人送你?”
于镜涟叹口气,“怎么说今日早朝下官也帮大人挡了不少明枪暗箭,去您府上讨一顿早膳总还是行的吧。”
裴砚安微微颔首,“来吃便是。”说完便起身撩开车帘往外走去,却看到了站在马车旁有些欲言又止的青衔。
很快他便知晓了青衔为何这幅表情,只见马车边立着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女子。油纸伞掩去了那人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截小巧白皙的下巴,一袭蓝色的长裙轻轻飘动着。
裴砚安眉间微微拧起,只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
大概是听到了些动静,伞下的人终于抬起伞,露出那张如玉般的面庞,在绵绵细雨中看去好似蒙着一层淡薄的水汽。
正是被迫出来等人的江瓷月。
裴砚安无法否认这般的江瓷月看着仿若明珠般流光溢彩,但他也心下存疑,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处。
站在江瓷月身后的如云轻轻推了推她,小声提醒她:“姨娘,快上前去迎接大人。”
江瓷月低头咬了咬嫣红的唇瓣,随即上前一小步,鼓起勇气微微仰头看着裴砚安:“大、大人……”
可话还未说完,被一道清朗的声音给打断了。
“外边都在传言丞相大人在府中藏了位美娇妾,今日一见,还真有啊。”于镜涟撩开车帘往外笑着说道。
江瓷月眼睛微微睁大看着马车中的那名青年,她没想到马车内居然还有一人,一时间忘了自己要接着说什么。
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绯色,裴砚安挺拔的身姿立于她的身前,“青衔,差人送于大人回府。”说罢将于镜涟掀起车帘盖了回去。
紧接着于镜涟闷闷的笑骂音从马车中传出,“大人怎这般小气!罢了罢了,下官也回去找自己的夫人去便是。”
裴砚安没有再去管背后的于镜涟,转身走向江瓷月,清隽的眉眼微动,“走吧。”
江瓷月本以为他会询问自己为何在此,谁知他竟没有问。
直到后方的如云再次提醒她跟上去,她方才提着裙子慢慢跟上裴砚安。
朦胧的细雨渐歇,空气中弥漫着一抹雨后清凉的气息,落在叶上的雨点汇聚成水滴缓慢低落。
裴砚安的步伐有些大,江瓷月想追上他还有些许的吃力。
雨地有些湿滑,江瓷月追人的同时还顾及着地上的水坑,是以不曾察觉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江瓷月低垂的额间碰到一堵坚实的后背,她一时没稳住被撞得后退两步,好在身边的如云一把搀住了她,这才没有跌倒。
“你要跟我进去?”裴砚安低沉的声音响起。
江瓷月这才发现原来这一路已经跟到了聿翎院,她有些紧张地抿抿唇,视线突然看到右边小道尽头站着芷兰姑姑,正看着自己。
这也太吓人了!
她连忙移回视线,对着裴砚安结结巴巴说道:“是芷、芷兰姑姑说的。”
裴砚安听到江瓷月的回答后眼底一沉,想来让她等在外边也是芷兰姑姑的主意。他轻吁一口气,“算了,进来吧,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刚好也能交代她一些事。
“啊?”江瓷月扭头看了眼如云,眼中带着些不舍,“如云不能和我一起进去吗?”
“不能。”裴砚安说完话便跨步进了院子。
如云连忙将江瓷月往前推了推,笑着说道:“姨娘快些进去罢。”
江瓷月权衡了一会儿是自己一个人进去还是回去遭受芷兰姑姑的训诫,最终选择踏进了聿翎院。
第12章 误入
从门内进去后先是绕过了一面隔墙,再是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曲径往里走,便能看见院里坐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有两名身穿深色布衣的杂役正在扫洒地上的落叶,扫帚拂地发出“沙沙”声。
裴砚安的脚步在一间屋前停了下来,这次江瓷月有注意到,连忙也停下脚步。
“我要更衣。”裴雅安回头看着她。
“那我在外面等你?”江瓷月轻声询问他。
裴砚安先是定定看了她一眼,随后开口道:“澜音。”
随着话音落下,一名装扮朴素不苟言笑的女子从右边廊下走出,走近后朝着裴砚安行礼,“大人。”
“先带她去西偏室。”
领了命的澜音面向江瓷月也行了个礼,“这边请。”
江瓷月看了一眼裴砚安,只见他已经跨入了屋内,她收回视线对着澜音轻轻点头,“有劳。”
澜音带着她往右边走去,江瓷月看着前方澜音瘦削挺直的背影,隐隐觉得这不像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身段,而且穿的衣服与其他婢女也不同,是侍女的衣服。
之前听红叶说裴砚安的事,似乎是说他不喜女色,也不让府内的婢女近身服侍。她还以为裴砚安的院中不会有侍女,没想到还是有的。
这般想着,江瓷月难免对这位叫澜音的侍女多了些好奇,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
澜音也早已发现江瓷月对自己的窥探,但她依旧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直至将人领进屋内。
“您且稍坐。”
还未等江瓷月同人搭上话,澜音已经退出了房内,还贴心地替她关上了门。
江瓷月只得寻了个地方坐下环顾四周,屋内的家具用了上好的朱漆,矮榻边的地面上更是铺了一大块绛红色的地毯。她好奇地看着周边的摆设,墙面上挂着不少风雅趣物,看着都不像是凡品。
原先她只是坐在位置上远远看着,但这屋中的摆设的小玩意儿实在是太多了,不知不觉就让人想走近些仔细瞧瞧。
不过她也只是瞧瞧,没敢真的上手触碰。
江瓷月被一张放在角落里的玉琴,长约三尺六寸,这琴身的桐木通体呈黑色,在昏惑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幽绿。在琴尾处似乎提了字,只是光线有些暗淡令人看不清。
好奇心驱使她小心往前走了几步凑上前查看,忽而耳边听到一点轻微的动静。
江瓷月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原是一个小木制品从矮桌上掉落在一边的地毯上。
她走过去将东西捡起放回原位,抬头是却是在面前看到了一道长帘。方才光线暗,而这长帘的颜色也与周边事物相近,她这才没看见。
难道这里边还有一间偏室?
她转身往那边走了两步,看着那道闭合的长帘,心中踌躇着。
要不要掀开一点看看呢?
少女纤细的指尖朝着长帘而去,但指尖尚停留在长帘上方犹豫。
还是算了吧,这是别人家,她不该如此冒犯的。
就在江瓷月准备放下手往回走时,长帘处骤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处已被牢牢攥住。这力道倒是有些许的熟悉。
江瓷月被吓得当即就要惊呼出声,但声音还来得及发出,又被那人用力地拽着手腕往长帘那边一扯。
她的脚下踉跄了两步,转眼间已到了长帘的后方。手腕被攥得生疼,被人毫不留情摁压在墙面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江瓷月甚至都没来得及想些什么,眼前也有些发晕。
“你为何在此处?”
江瓷月此刻脑中还有些空白,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入眼的是裴砚安那张清隽俊美的面容。沿着他如玉般修长的脖颈往下看竟是见到了一副裴砚安衣裳半敞的画面。
那线条流畅、薄而紧致的肌肉一览无遗,再往下隐隐还能看见一截腰身。
不能再看了!
江瓷月的脸上顿时涌上了绯红的血色,慌乱地别开脸,一双眼都不知该往哪里看才好。
再抬眼时便是看到裴砚安那只攥着自己手腕的手指骨明晰且修长,衣袖下落露出他的手腕,上面缠着几圈黑色檀珠,表面泛着一丝亮光,似是经常被人摩挲着。
她的整只手都被大力摁压在墙壁上,稍有动弹,肩膀处便传来一阵疼痛。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瓷月无措地眨着眼,说话还有些结巴和没条理,“疼……是、是刚刚的侍女带我来的。”
裴砚安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松散敞开,方才换药的期间听到了异响,来不及多想只是匆匆将衣服穿上却并未系好,方才动作间散开了。他松开江瓷月的手腕,面上也带了一丝不自在,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着。
他的鼻尖似乎萦绕着一抹清淡的异香,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而江瓷月则是捂着自己被攥疼的手腕侧过身,额间抵着冰凉的墙,脸上的红晕经久不散。
裴砚安整理好身上的衣物,看着眼前这个快要将自己埋进墙里的人,再回想刚刚她说的话,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转头对着门外喊道:“澜音!进来!”
听到自己名字的澜音很快就推门走了进来,先是对着裴砚安行了礼,在看到一旁的江瓷月时,眼神微微一顿。
这位姑娘怎会出现在此处?
裴砚安问她:“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将人送到西偏室吗?”
怎么会直接送到了在他主屋后边相连的东偏室,这两个屋子分明是两个方位。
澜音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西、西偏室不是在左边吗?”
难道她又弄反了方位?!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不应该出错啊。
裴砚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伸手指着门口,字正腔圆说道:“你给我出去!”
若不是他这聿翎院中没有其他女子,他也不会喊澜音来。偏这澜音天生没有方位感,不然平日也不会只是将她放在院中护院。
经此一番,裴砚安心中也已平息不少,转而看向贴墙而站的江瓷月。
阒然无声间,一声短促的“咕”声打破了寂静。
江瓷月这脸上好不容易退去的红潮,因羞愧再次染上了红晕,连带着耳廓都弥漫上一层红色。
可这也不能怪她呀,她一早便被芷兰姑姑喊起好一番折腾,直至现在也不曾进食。
裴砚安轻轻摇了摇头,“饿了?”
江瓷月羞赧地点了点头,偷偷转头快速看了一眼裴砚安,却不想直接被抓了个现行,连忙又转了回去。
裴砚安见她眼里闪着一缕沁人的羞意,仿若与他再多对视一眼,就能从中看见水意。
“我去让人传膳。”
第13章 用膳
厨房那边早就备好了早膳,待一传唤便将吃食都端了上来。送来的早膳并未分开,最终二人还是坐在了一张桌上进食。
江瓷月刚入座时面上还有些拘束,但很快就被一桌子丰盛的早膳吸引了目光。况且她早已是饥肠辘辘,食欲最终战胜了她的拘谨。
裴砚安并未留人伺候,所以一切都得自己来。
厨房那边大概是知道江瓷月也在这边用膳,上了一盘她在偏院时最爱吃的水晶肉馅包,还贴心的给她调配了蘸料。
江瓷月先是夹了一只水晶包,面皮晶莹剔透,包裹住的肉馅隐隐透出粉色。她将水晶包往蘸料里一滚,一口咬下便是滋润的汤水混杂着鲜嫩的肉香,里面甚至还放了一整个虾仁。
一只吃完便是唇齿留香。江瓷月一连吃了五只水晶包才后知后觉停下了筷子,她小心往裴砚安那边瞥了一眼,生怕自己方才那般被他看了去。
裴砚安吃东西的动作安静且从容,看起来也并未察觉到她的失态。
江瓷月又心安理得将筷子伸向了一旁的牛乳糕,这次她没有吃得那般急,而是慢慢嚼咽着,时不时喝上一口长生粥。
裴砚安抬眼看着江瓷月不停鼓动的腮帮,想到方才她吃东西时眼睛也跟着发亮一般,心中有些想要发笑。
他胃口尚未恢复,吃了一些垫肚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可原本还在进食的江瓷月似乎被他的动作影响了,一同放下了筷子,那双温润清澈的眼眸看着他,还舔了舔黏在唇边的粉渍。
裴砚安:“……”倒像是被他逼着不准吃了一样。
他原本想让她继续吃不用管自己,但看着她面前的那些吃食,想着她已经吃了不少便没有再说。
事实上裴砚安猜得没错,江瓷月确实已经吃饱了。吃饱喝足后的她神色也泛了些懒,方才的那些尴尬似乎也消散了。
不过方才慌乱间,她似乎看见他腰腹处那道伤口了,当时似乎流了不少的血,那一片周围的衣服都被氤湿了。
裴砚安见她时不时往他身上瞄一眼,似是有话要说,“有什么想问的?”
江瓷月对上他的眼睛,再度看了眼他的腰间处,小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砚安倒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抬起那双锋锐静默的眼眸看着她,“此事你无需过问。”
吃了个闭门羹的江瓷月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芷兰姑姑是我母亲让其留下的,她虽做事刻板但心地不坏,这些日子还请江小姐忍忍。”裴砚安的声音不自觉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压。
“哦,我知晓了。”江瓷月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垂头应答。
显然就是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
裴砚安:“还有今后就不必出门迎我了。”
“可我说了又不算呀。”江瓷月轻声嘟囔着。
裴砚安确是听清了她的话语,“我会让人和芷兰姑姑说的。”他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她若真为难你,你与我说。”说到底她也是因为自己才会被芷兰姑姑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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